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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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們本來只是閑來無事隨意聊天扯淡,眼見有人酒后犯渾, 當下也不敢再多留,紛紛離去了。 鄰桌一直背對著行商的少年放下茶杯, 他的面容大半掩蓋在了斗笠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緊緊抿起,鋒利如刀。 “看起來凡間又要亂起來了?!?/br> 少年抬眼向對面看去,梳著高馬尾的青年神情自若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涼薄,“不過這和我們沒有什么關系就是了?!?/br> 少年沉默不語。 青年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我已非紅塵中人,凡間發生什么都與我等無關,你可別犯糊涂!” 少年壓低了斗笠,低低“嗯”了一聲。 青年松了口氣,轉而說起了其他話題,“斬塵緣回門后,你應該就能突破筑基了吧?” “大概?!?/br> “不愧是天生道種,進境一日千里?!鼻嗄曜I笑道:“相比較而言,佛宗盼了一百年才盼到的佛子不過如此?!?/br> “……何出此言?” “這十幾年來,你可在外面聽到過他的一點聲訊?但凡他能有一點進境,凈土宗能瞞的那么緊?想必是他天賦不行,凈土宗為了自家顏面,才要把人關起來,不讓他出來丟人?!?/br> 少年繼續保持沉默。青年也知道他悶葫蘆性格,也不以為杵,繼續發表自己的見解:“佛門已經衰落了一百年,本來是想靠佛子翻身,現在看起來也涼嘍??捶痖T以后還拿什么和我們掙!” 少年放下茶杯,言簡意賅問道:“師兄,可以走了嗎?” “走!”青年匆匆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唇,拿起長劍,把茶錢放到了桌子上。兩人起身走出茶館,仿佛兩滴水融入人海,沒有引來任何注視。 茶館的小二路過空無一人的桌子,驚奇的發現放在桌子上的兩吊茶錢,納悶道:“奇了怪了,這桌剛才有坐人嗎?” …… 師兄弟兩人一直走出了城門,待到四周不見人煙后,少年才解下身后背著的布包,從里面抽出一柄長劍來。下一刻兩柄長劍出鞘,兩人同時踏劍而去,瞬息間不見了蹤影。 臨清派山門前,幾個小道童正在打掃衛生。突然劍光突至,一個帶著斗笠的少年踩在長劍上飛快自山門上空飛過。 小道童們抬頭注視著遠遠飛過的黑影,滿眼艷羨,三三兩兩地開始議論: “蘇師兄回來了!還有騰師兄!” “不知道兩位師兄出去干什么了?!?/br> “可能是去斬塵緣吧?” “聽說蘇師兄已經是筑基后期修為了?!?/br> “呀!那不是很快就能到達心動期了?” “蘇師兄才進門十年吧?” “蘇師兄是天生道種嘛,境界提升這么快很正常啦?!?/br> …… 少年,蘇簡,告別了同門師兄,御劍在自己位于凌云峰半山腰處的洞府前停下。 他摘下斗笠,終于露出了正臉。眼睛明亮堅毅,嘴角繃緊,整個人宛如出鞘的利刃,銳氣逼人。十年的修道生涯,讓他整個人都脫胎換骨,從以往吊兒郎當的浮躁青年成長為了如今清冷穩重的模樣。 蘇簡解開門前禁制,走到洞府里,匆匆攤平信紙,揮筆在信上如實寫上了他斬塵緣的兩年期間內在凡間的種種見聞。 提筆落下最后一個字時,蘇簡有些出神。 這封信的是寫給樂景的。 這十多年來,他已經寄出了很多封這樣的信。 他和樂景也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面了。 上次他見到樂景時,還是他剃度那次,因為他和佛子之前就有交情的緣故,他才能和掌門一起去凈土宗觀禮。 即便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還是能清晰想起樂景當時的模樣。 在滿室神佛沉默的凝望中,小小的男孩端坐在蒲團之上,佛煙裊裊,梵音陣陣,低低的佛號聲不絕于耳。老和尚站在他身后,拿著剃刀一刀刀割掉他的頭發,露出淡青色的頭皮來。 男孩眉目低垂,神情安然,身體筆直不動,金黃色的燭火光壓在他的身上,神光暗藏,宛若一尊小小的佛像。 修真無歲月,一晃已經過去了十二年。當年的男孩,現在定已經長成了少年。 凈土宗和臨清派一南一北,幾乎橫跨了整個大梁,是以他和樂景這些年一直沒有見面,一直是書信往來。 樂景這些年一直閉關不出靜修,所以都是由他寫信過去告知他外界消息。 想起這兩年他在凡間的種種見聞,蘇簡深深皺起了眉頭,胸腔溢出一聲輕嘆。 要變天了啊。 他吹干墨水,從儲物袋里掏出一盞蓮花燈,花蕊處藍色燭火幽幽,信紙穿透火苗,立刻消失不見了。 …… 清風不徐,竹林颯颯,竹葉簇擁的深處立著一家茅草屋,從茅草屋里傳來沉悶的木魚聲。 一名少年端坐在茅草屋里,闔著雙目,眉心一點紅痣殘血般妖艷,他一手數著念珠,一手不緊不慢的敲著木魚。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睜開眼,雙眸金光連連,流動著古金色的森嚴。他眉眼淡然,淡金色的佛光自他身下的紅蓮發出,黃色僧衣無風自動,在佛光的浸染下微微放光,遠遠看去宛如神佛降世。 幾息后,少年全身金光一收,僧袍衣擺落下,竹林內的風也停了。 白蓮燈座上火苗一陣抖動,從里面吐出一封信。 樂景伸出手,信準確無誤飛到他的手中。 樂景拆開信,映入眼簾的是蘇簡熟悉的字跡。 這些年因為他一直閉關潛修,所以只能由蘇簡來信告知他有關外界的情報。 這次蘇簡的來信,告訴了他一些很重要的事。 邊關是越來越亂了。 北荒城位于大梁極北之地,與草原部族毗鄰而居,自古以來就是戰亂紛爭之所。 特別是在大梁國力日漸衰弱,軍隊承平已久磨光了血性后,每年秋冬季節,草原部族都會跑到邊境各城來打秋風,犯下了搶劫、jianyin婦女、屠殺百姓等等惡行。 所以大梁人都又恨又怕地稱呼他們為蠻族。 可是凡間的紛爭繞不了佛門的清凈。 凈土宗僧人日復一日的念經,超度死去的怨靈。 特別是百年前人妖大戰后,北荒城作為主戰場之一,地下埋著幾十萬人妖的尸體。人妖大戰最終以人族獲勝,妖族退守雪原告終。 北荒城也徹底成為了一座死城,城中終年飄散著鎖魂的怨鬼。 若不是有了凈土宗數年如一日的凈化超度,只怕滿城人的魂魄都被怨鬼給拘了去。 只是蠻族這幾年小動作頻頻,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雖然被統稱為蠻族,但是草原上可是盤踞著大大小小的十幾個草原部族,原先他們光顧著內斗了,對大梁危害有限,所以大梁的皇帝才能安枕無憂。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草原部族在某個強有力領導人的領導下,從之前的一盤散沙串擰成一股繩,野心也因此越發膨脹。 在加上自百年前人妖大戰,妖族戰敗后就蝸居在了草原上,和蠻族廝混在一起,成為修真界的心腹大患。 眼下大梁勢弱,蠻族和大梁必有一戰。 那場未來的戰爭,或許就是應驗到了這里。 自入凈土宗后,樂景已經閉關了十年。 蒼生有難,是時候破關下山了。 樂景站了起來,撫平僧衣上的褶皺,不疾不徐走出了茅草屋。 竹林清幽,黃衣僧人漫步其間,更給此情此景增添很多禪意。 走出竹林時,樂景看到了熟悉的僧衣。 熟悉的老人正手持念珠,微笑著注視著他。 樂景微微躬身,雙手合十,“師父?!?/br> 惠通問:“你要去哪里?” 樂景恭謹回答:“去我該去的地方?!?/br> 惠通望著自己最信重,最寵愛的弟子,目光慢慢染上淡淡的遺憾和嘆惋,“當年楞嚴會上,釋迦牟尼佛詢問諸大菩薩進入禪定、獲得開悟的方法,你可還記得大勢至菩薩的回答?” 少年僧人低眸回答:“佛問圓通,我無選擇。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br> “都攝六根,凈念相繼何解?” “六根清凈,了無雜念,念佛不斷?!?/br> 惠通盯著他,“你還要去你該去的地方嗎?” “弟子不才,現在只記得藥師佛所發的十二宏愿?!?/br> 惠通臉頰一陣抖動,臉上難得浮現頹唐之色。 他幾乎有些徒勞地勸道:“你所行之路,處處業障,舉世因果加身,廣得報應,難得善果,即便如此,你也還要去嗎?” 日光下,少年僧人剔透雙眸內外明徹,凈無瑕穢,臉頰潔白如玉,清雅溫潤,宛若供奉在佛前的白玉,一舉一動都浸透了神圣的佛性。 他昂首抬眸,額間紅痣越發鮮艷欲滴,琉璃瞳金霧氤氳,聲音浩大肅穆:“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凈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煞綱莊嚴。過于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br>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脫綱。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綿當引攝。罩于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連證無上正等菩提?!?/br> 這是藥師佛十二宏愿中的第二愿和第九愿,少年在借用這兩個愿望來訴說志向。 普度眾生,驅除邪魔。 惠通再次想起那日他在幻境中聽到的少年的話:“我問佛,若殺一人可救萬民,是罪業,還是功德?” “我問佛,若屠一城可活一國,是雷霆加身,還是立地成佛?” 從那時,惠通就明白了,他們的佛子走的是以殺證佛的修羅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墮佛入魔。 惠通看向少年的雙眸滿是掙扎與不舍,最終他嘆了口氣,雙目重回平靜:“去吧?!?/br> 樂景低頭:“謝師傅成全?!?/br> 惠通繼續說道:“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老衲會親手解決了你,算是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