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連喬在門外顫抖了一下,她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氣,這種味道她十分的熟悉,那天她躺在浴缸里時,整個人都沉浸在這種與不詳纏繞在一起的味道里。 她低下頭,手上已經把120的電話撥了出去。 安亦平是食管靜脈曲張破裂導致的大出血,出血量之大比連喬上次割腕有過之而無不及,場面非常的可怖。 沈瑜用臉盆接了兩趟之后,安亦平才被抬上救護車,那時沈瑜已經有些傻了。 待到抵達醫院,安向笛卻第一個回過神來,他驟然間變得精神抖擻,跳起來回頭揪著沈瑜又捶又打。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神經??!是你把我小叔氣死的??!都是你??!”他叫罵著。 沈瑜的表情有些木然,任由他拳打腳踢,退了兩步也未曾還手。 “你干嘛!”連喬沖過來用力的將安向笛拉扯開,她用力將安向笛往外推,將沈瑜護在身后:“你有病吧!明明是你沒照顧好舅舅!甩什么鍋!” “我在的時候我小叔什么都好,如果不是姓沈的跑來跟我小叔找架吵,我小叔會嘔血嗎!”安向笛道。 連喬:“我懶得理你你可閉嘴吧!”說罷,她轉過身晃了晃沈瑜的手:“喂,沈瑜??!咱們這都是二進宮了,你鎮定一點啊?!?/br> 沈瑜沒說話,他的瞳仁空洞。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的飛回了一年前,他因為想念母親,偷偷的回了一趟沈家、 那時他也是從外面的樹上翻進家里的陽臺,偷偷溜進了三樓母親的臥室。 安如素的病犯起來是一陣兒一陣兒的,那時他驚訝的發現,母親居然認得他了。 他喜出望外,對安如素說“mama我們離開沈家吧!” 安如素卻沒有回應。 他軟磨硬泡的求著,想趁著母親這短暫的清醒期將母親帶走,離開那個牢籠,于是安如素越是不肯他就越是心急,最終兩人吵了起來,安如素受到了刺激,犯了病,沈瑜不得不就此作罷。 他離開沒有多久就接到了電話,說安如素在被害妄想中從三樓的陽臺上跳下去了。 也因為參加母親的葬禮,他錯過了他的期末考試。 事后他不止一次反省著,如果他沒有自作主張的去找母親吵那番架,或許他就不會失去母親。 可已經發生過的慘劇并沒有教會他如何避免和收斂,他如今卻又…… 沈瑜慢慢的蹲了下去,他痛苦的抱住了頭,用力的扯著自己的頭發。 “沈瑜!”連喬被他的模樣嚇壞了,撲過去抱住他:“你怎么了?你別這樣??!” “他們說的沒錯啊……”沈瑜嘶啞道:“我就是瘋子,我永遠在發瘋……” “沒有啊,沒有人說你是瘋子!”連喬緊緊的抱著他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沈瑜,你冷靜一點!這跟你沒關系!” “怎么跟他沒關系?”安向笛在一旁冷冷道:“他媽不就是跟他吵完架才跳樓的么?以為別人不知道是么?” “你閉嘴!”連喬感覺懷里的少年瑟縮了一下,忍不住扭頭沖安向笛齜牙:“你再說一句話,我就對你不客氣!” “你想怎么樣?你還能封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了?”安向笛冷笑。 “我想怎么樣?”連喬松開沈瑜,從一旁抄起自己的包就朝安向笛砸過去:“我讓你閉嘴!閉嘴!閉嘴!你是聾子嗎!” 她的包上的五金配件砸人分量夠夠的,安向笛被砸的連連敗退,哀嚎道:“我閉嘴我閉嘴行了吧!哎喲我怕了你了!” 連喬這才喘著粗氣停手,適時急診科的醫生出來了,他看了一眼連喬道:“咦?小姑娘怎么又是你?” 連喬趁著跟醫生臉熟,一把推開安向笛道:“醫生叔叔,是我是我,這次是我舅舅,他怎么樣了?” “你是家屬是嗎?”醫生道。 連喬:“是!”她伸手指著后面兒的沈瑜道:“我跟他是家屬!” “你放屁你,我才是家屬!”安向笛道。 連喬瞪了他一眼,醫生又道:“那我想問一下病人的既往史,以前有沒有動過什么大手術?” 安向笛一陣語塞:“這個……” “有!”沈瑜慢慢的抬起頭,他啞聲道:“兩年前,我期末考的時候,胃印戒細胞癌,全胃切除,還化療過,上一次復查是去年10月……” “看來是家屬沒錯了?!贬t生說:“情況比較復雜,我們在清胃外科的醫生來會診,你們得等等,不過引起食管靜脈曲張那多半是肝轉移了,先提前知會你們家屬一聲,做個心理準備?!?/br> “轉移了?!”沈瑜有些發蒙:“可是去年10月查還什么都沒有?!?/br> “惡性腫瘤的變數就是比較多,所以三年之內我們都推薦三月一復查?!贬t生說:“很多時候蛛絲馬跡就在這三個月里?!?/br> “三個月……那一月初也該復查了?!鄙蜩む溃骸艾F在二月初?!?/br> 一月份,整好就是他跟安亦平鬧掰的時候。 這時,安向笛才剛手機百度完,他震驚道:“胃癌?居然都兩年了?我,我都看不出來??!” 連喬道:“我說你這個侄子什么也不知道還好意思說自己照顧的好?我看就是你把舅舅害成這樣的!” “亂講!他根本就沒跟我提過他得胃癌的事兒!他自己不說我怎么能知道!”安向笛怒道,他越說聲音越低:“他也沒把我當自己人啊……枉我叫了他這么久的小叔?!?/br> “對哦,你一口一個小叔叫的親熱,那你留在這里付醫藥費吧,我們外姓人要走了!”連喬說。 “哎別別別!我現在哪兒有錢??!”安向笛說:“安亦平……我是說我小叔,他一分錢也沒給我呢?!?/br> “所以呢?”連喬說:“你現在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安向笛的臉色不大好看,半晌,他道:“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小叔就麻煩你們照顧了,有什么消息記得通知我一聲?!闭f罷,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醫院。 “聯系方式都不留,還好意思讓我們通知你?!边B喬冷笑一聲,她轉身去攙扶住了沈瑜,低聲道:“阿沈,我們去病房吧?!?/br> 胃外科和腫瘤外科的專家會診之后,確認了安亦平胃癌復發轉移的事實,很晚期。 而食管靜脈曲張破裂出血無異于是一劑重錘,給安亦平本就不堪一擊的生命遞來了一張催命符。 當晚,安亦平就上了呼吸機。 深夜時分,安亦平的意識回來了些許,他睜開眼,看見了床畔的沈瑜。 沈瑜沒有睡著,似乎在發呆,他聽到安亦平的呼吸頻率稍有改變,猛地抬起頭來。 “舅舅!”他顫抖著喊了一句,眼眶先紅了。 安亦平的嘴周有一層干燥的白沫兒,他說不出話來,只是靜靜的看著沈瑜。 沈瑜忍不住握住了他藏在被子下方冰冷的手,恨不能將自己的體溫遞過去。 “是沈志成對你說了什么對不對?”他啞聲問。 安亦平撲閃了一下眼睛,眼神有些迷離。 “不管你信不信,不管你聽不聽得到?!鄙蜩び行┻煅剩骸拔艺娴?,真的沒有想要圖你什么,我媽不在了,我把你當唯一的親人奉養,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呢?”他倏地低下頭,將額頭貼在安亦平的手心里:“我跟你說的話你為什么就是不聽……你為什么就那么倔……沒人要你的錢,你就不能好好地活著嗎?” 男人的手部肌rou收縮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回握住沈瑜的手,可終究還是沒有成功,他口中“嚯嚯”了兩聲,目光猝然凝固,頭歪向了一邊。 一連三天,每天晚上沈瑜一閉眼睛就能聽見監護儀尖銳的警鈴聲,像是死神勾魂時吹的哨,讓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他想,那是安亦平尚未說出口的怪罪。 即便如此,他卻還要打起精神來張羅安亦平的后事,連喬每天看他幾乎是神經質一樣的忙碌著,十分擔心卻又幫不上忙。 她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去收拾安亦平的小四合院兒。 按照中國古老的殯葬習俗,許多逝者生前喜歡的東西都要跟著燒給他,連喬便是來找尋這些東西的,她不甚熟練的在安亦平家搜羅了一番,找到了許多華麗的戲服,話本子和花槍。 “燒了還挺可惜的,留著睹物思人多好?!彼哉Z,將那些東西都堆放到墻角,然后去收拾安亦平的臥室。 隨后,她便在安亦平的枕頭下面發現了一個白色的信封,上面寫著:致阿沈。 “該死的阿沈,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把自己作死了,你大概率是在替我收拾遺物吧,如果是這樣,那我不得不感慨一句,你虛假又愚蠢的孝順從某種程度上可能真的打動了我,也希望你別趁我死了就鞭我的尸,對我這個三十歲的老光棍兒多一點包容,我名下有三十六處房產,現在都任憑你處置了,文件我記得都跟我最喜歡的那雙繡金靴子放在一起了,那雙靴子你記得吧,我讓你試穿過,你還耍過一段兒花槍給我看呢,如果你不記得,那你就活該了。 另外,我從前唱戲的家伙你一律不準動,記得替我保存好,我要你每每睹物思人,想起我是除了你媽以外對你最好的舅舅安亦平,我教給你的那些東西,雖然你學藝不精還是個音癡,但我希望你能幫我傳承下去,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別人了。 最后,請你不要難過,你是天降橫財一夜暴富,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了,我只是去找你媽我姐了,我要當面問問她,為什么當初不聽我的話非要嫁給沈志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不嫁給沈志成,哪兒來的你呢?我的大外甥。 記得,千萬不要對沈志成低頭,拿著老子的錢,也要跟他剛到底。 舅安亦平?!?/br> 連喬在一旁看了看信紙,又看了看沈瑜,輕聲道:“信里寫什么了?” 沈瑜望著信紙,久久不言。 連喬瞅著沈瑜的表情,試探性的問道:“他沒有怪你的意思,對不對?” 沈瑜倏地扯了一下唇角,將信紙揉成一團,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來點著:“睚眥必報,說的就是他安亦平了吧?!鳖D了頓他道:“不過他不說,我也會那么做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這個人挺渴望親情的,但人又不隨和,脾氣很壞,對人好的時候又很掏心窩子。 只能說挺癡的吧。 第55章 連喬是打心眼兒里佩服沈瑜的, 她覺得沈瑜就像是一根兒百折不撓的青竹,在經歷了那樣多的風浪之后,仍能夠有條不紊的處理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瑣事。 只偶爾, 沈瑜會停下來, 借著她的肩膀靠一會兒, 或者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的肩窩里發一會兒呆。 “連喬, 你不會走的, 對吧?” 最近沈瑜總是問這個問題。 連喬也總會不厭其煩的回答:“嗯, 我不會走的,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br> 安亦平的葬禮如期舉行, 而后,沈瑜的生活也很快的步入正軌。 說是步入正軌, 其實卻也還是風波不斷。 安向笛幾次前來詢問遺產相關的事,都被沈瑜推諉糊弄過去了。 前前后后大約拖了一個多月,安向笛再來時,就被沈瑜告知安亦平的房產都被政府征用了。 “什么???”安向笛震驚道:“被政府收了??憑什么!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