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剛才開始，管云梅的臉色就十分蒼白。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回了數月前的一天。

    那時孟俊杰剛轉來漢林，被分在高一九班，是沈瑜的同桌。

    九班是年級里男生最多的一個班，最是難帶，管云梅脾氣溫和好說話，資歷又最淺，分配班級的時候就被扔了這么一個燙手山芋。

    這個年紀的男生大多處于叛逆期，花花心思奇多，個頭又竄的飛快，有的比老師都高，管云梅心里其實是有些怕的，她只能盡力把課講好，對于別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但她萬萬沒料到，會有男生膽大到將玩笑開到自己身上。

    孟俊杰是個家境富裕的男生，從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手表手機等智能配件一應俱全，他玩的也挺溜，因此那小攝像頭究竟是什么時候探到管云梅裙子底下的，誰也不知道。

    學生羞辱老師一直是一個非常禁忌的話題，管云梅受到的教育傳統，羞于啟齒，因此即便惡心害怕到渾身僵硬，她也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禱盡快下課。

    時間過得異常緩慢，這節課對于管云梅而言就是折磨，而最終，是沈瑜終結了這場折磨。

    管云梅對于沈瑜的印象很深，那是個模樣出挑的男生，身姿如竹，五官清俊而昳麗，即便早幾年放在她們那個年代，也可以被稱之為是初戀臉。

    但很可惜，這個男生因為屢次缺席期末考而留了兩級，翹課更是家常便飯，成績不好家境也不好，沒人管還總在外面打架，管云梅覺得沈瑜能在語文課上露臉睡覺已經很給自己面子了，莫敢奢求甚至想都沒有想過沈瑜會替她出頭。

    沈瑜從睡醒到把孟俊杰掀翻在地上統共也就幾秒鐘的功夫，像一頭反應利索的年輕豹子，管云梅都有些不敢相信，一個清瘦安靜的男生會有那么兇悍的一面。

    沈瑜在全班的眾目睽睽之下，卡著孟俊杰的手腕把那只手機給奪了下來，管云梅的心隨之懸到了嗓子眼，她害怕極了，怕下一秒沈瑜看到了手機里的內容就會將之公布于眾，害怕她身為老師本就不多的威嚴盡數掃地，害怕孟俊杰的家長會來學校倒打一耙說她勾引學生，害怕她的職業生涯就此走到盡頭。

    沈瑜按著慘叫不已的孟俊杰，回眸看了她兩秒，然后將孟俊杰的手機砸在了地上。

    茲事體大，孟俊杰的父母都來了學校，說孟俊杰因為從椅子上摔下去摔成了個骨裂，在對真相只字不提的情況下，事情就演變成了貧苦校霸仇富轉學生，他們對沈瑜問責還要求賠償。

    沈瑜的監護人只有一個姓安的舅舅，電話常年打不通，沈瑜又是一副“要錢沒有打架我奉陪”的臭屁樣子，孟家父母來了以后只敢隔了老遠對著他瘋狂謾罵。

    這件事以沈瑜吃了個冤枉處分告終，孟俊杰被調了班，傷好了以后也沒見收斂，這事就成了管云梅心里不能揭的一道傷疤，時不時就內疚的不行。

    沒想到今天舊事重演，只是當事人的氣魄與自己當初迥然相異。

    管云梅呆呆的看著連喬，那少女果斷將手機從沈瑜手里奪了過來，堅定不移的交到了王振國手中，又轉過身去。

    適逢孟俊杰從地上期期艾艾的爬起來，連喬飛起一腳就踹在孟俊杰的兩腿之間。

    少女細胳膊細腿，看著玲瓏柔弱，這一踹卻是鉚足了勁，孟俊杰“嗷”一嗓子，痛苦的彎下了腰。

    管云梅和王振國不約而同的替孟俊杰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準叫！”連喬插著腰大喝一聲，氣勢十足的像個小女王：“你不應該叫！你應該感到羞愧！人渣！”

    孟俊杰被她吼的傻了兩秒，下意識的瞥向側方，那廂沈瑜低眉斂目站著，甩了甩完好的那只手腕，修長有力的指骨伸縮自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孟俊杰不由自主哆嗦了起來，除了啜泣，半個字也不敢說。

    教學樓頂樓有間器材室，對于學業緊張的高中生而言，體育課就是個擺設，器材室就更少有人來了。

    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連喬和沈瑜就被王振國罰來打掃器材室。

    唯一的拖把放在門后面，連喬看了一眼獨臂大俠沈瑜，眼疾手快的把拖把拿了：“你歇著吧，我來！”

    小少女笨手笨腳的一扛拖把，瞬間揚起一片塵，沈瑜退了兩步抬手掩鼻，看她被自己嗆的直咳嗽，登時變得眼淚汪汪的。

    沈瑜默不作聲的嘆了口氣，伸手，用手背貼了貼她的手臂。

    “給我吧?！彼f。

    連喬：“我可以的我——”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沈瑜滿臉都寫著“你算了吧放過這個拖把可還行”。

    “你一條胳膊方便嗎？”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把拖把遞過去。

    “不方便，但比你強些?！鄙蜩ふf。

    連喬：“……”

    沈瑜看了眼干巴巴的拖把布，便單手拎著拖把往洗手間去，連喬便在一旁乖巧的跟著他。

    “你翹課是去換藥的吧？”她看了眼沈瑜手上嶄新的繃帶包扎，好奇道。

    沈瑜破天荒的“嗯”一聲。

    連喬：“其實你沒必要翹課呀，王主任雖然看起來兇，但是人還是很講道理的，你看，他雖然說是罰我們倆來打掃衛生，本意是為了保護我們，頂樓沒人來，他跟管老師就在樓下替我們應付孟俊杰的父母啦！所以我覺得你跟王主任好好說，他會同意的?！?/br>
    沈瑜：“麻煩?！?/br>
    連喬吐了吐舌頭，點到即止。

    兩人并肩走到洗手間門口，雙雙駐足，連喬不禁傻眼：“怎么就一個洗手間？”

    “建的時候經費不夠吧?！鄙蜩げ灰詾橐猓骸胺凑敇且膊怀Ｓ腥藖??！闭f完他就把拖把放進水槽里涮洗。

    連喬百般聊賴的倚在墻上看他洗拖把。

    “你不踹孟俊杰那腳就不用在這兒無聊?！鄙蜩は破鹧燮た戳怂谎?，事后諸葛道。

    “我不踹他不解氣?！边B喬抱臂道：“而且我不踹他你就會很無聊啊?！?/br>
    沈瑜的動作頓了頓，輕輕一哂。

    “那天晚上多虧了你，今天也多虧了你?！边B喬鄭重道：“我還害你受傷，對不住沈瑜同學。所以我借你課程表，陪你受罰，你都別覺得見外，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盡管說?！?/br>
    沈瑜挑了挑眉，將拖把拎出水槽：“我的胳膊不是那晚上打架傷的?！?/br>
    連喬驚了：“可我明明看見地上有血！”

    “不是我的?！鄙蜩ふf。

    “??！打十幾個人，你都沒受傷？”連喬瞪圓了眼睛。

    沈瑜懶洋洋的舒展脖頸：“沒有，我只是抓了他們的老大，隨便教訓了兩下?！?/br>
    連喬：“然后呢？”

    沈瑜言簡意賅：“然后他們就一起對我叫爸爸了?！?/br>
    連喬：“……”

    “難怪啊?！彼粲兴嫉哪笾掳停骸拔揖驼f你哪會那么暴力，所以之前你一挑十把十七中的人都送進x大附院的事肯定也是謠傳了！”

    沈瑜：“不，那事兒是真的?！?/br>
    連喬：“……”

    沈瑜：“我的確很暴力?！?/br>
    連喬：“……”

    沈瑜哼笑了一聲，拎著拖把拖地去了。

    連喬在原地撓了撓頭，不知想到了什么：“哎沈瑜同學，你會打我么！”

    沈瑜的聲音從器材室里傳出來，晃晃蕩蕩：“我打你做什么？”

    “我萬一說錯了什么話?！边B喬對著手指說：“之類的……”

    “我可不敢?！鄙蜩ぽp嘲。

    連喬知道他在暗指自己剛才踹了孟俊杰的那腳，還是如釋重負：“你不打我就成?！彼谋奶淖哌M器材室，把自己一直沒有來得及換上的校服給拿了，跑去了洗手間。

    沈瑜拖地拖了一半，那老舊的破拖把就頭頸分離了，沈瑜將地上的拖把布踢到角落里，想起洗手間里通常會備清潔工具。

    他去往洗手間，剛將門推開一條縫，里面的人顯然忘了反鎖門，一抹妖嬈春色毫不設防的撞入眼簾，皎皎的白像是晴天的雪，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

    沈瑜渾身僵住，冷白的耳根一寸一寸的艷染，他猛地回想起來，這便宜廁所不分男女。

    連喬換好新校服，原地活動了兩下，身心愉悅的走出洗手間，剛一出門便看見沈瑜杵在門邊，像個守門的石獅子似的。

    “咦？”她好奇道：“你在這兒干嘛呀？”

    沈瑜這一回眸最起碼遲鈍了一秒半，但他面色沉靜，一般人還看不出他適才在發呆。

    “你換好衣服了？”他答非所問。

    連喬品著這句話有點兒怪，可又說不上來，“啊，是啊?！彼f：“我是去換衣服了?！?/br>
    沈瑜點了一下頭，略顯局促的側身進去了。

    沈瑜從雜物間里拿了拖把出來，沒看見連喬，他提著拖把去器材室，仍舊沒有看到少女的影子

    獨臂沈少俠孤寂的拖完了一整個器材室，忽的聽見“刷”一聲，他松開拖把抬手，握住了一個橘子。

    “好厲害！”少女清脆的嗓音響起，百靈鳥似的歡快：“沈瑜同學，你是不是頭頂也長了眼睛呀！接的好準！”

    沈瑜抬眸望著連喬，又看了看手里的橘子，眉峰微舒展：“哪兒來的橘子？”

    “孟家送的?！边B喬笑嘻嘻道：“我剛才偷偷去了一趟政教處辦公室，想看看戰況如何?！?/br>
    “如何？”沈瑜單手掂了掂橘子問。

    “孟俊杰的爸爸想用橘子賄賂王主任來著?！边B喬一邊剝著橘子皮一邊說：“但是王主任的態度很強硬，證據又很足，所以這兩箱橘子就沒送出去，我嘛就順了兩個?！彼戳搜凵蜩さ膫?，將沈瑜手里沒剝皮的橘子跟自己手里剝好皮的橘子調換了一下：“你吃我這個?！?/br>
    沈瑜微微瞇眼。

    “你膽子不小?！?/br>
    “是吧，我也沒想到?！边B喬吃了一瓣橘子說：“我的膽子居然可以這么大！”

    “勁兒也挺大?！鄙蜩]頭沒尾的說。

    “什么？”連喬沒聽清。

    “沒什么?！鄙蜩ふf：“我沒想到你會同意上交證據?！?/br>
    “這沒什么?！边B喬說：“主要是我發現的及時，沒讓他拍到什么?！?/br>
    “你怎么確定他沒拍到？”沈瑜顰眉。

    “因為孟俊杰他當時對我說——白色?！边B喬神秘道：“說了你也不懂！”

    “白色……實際上你穿的是紫色?！鄙蜩ど星页两谧约旱念^腦風暴之中，倏地恍然道：“原來如此?！?/br>
    連喬：“……你等一下?！?/br>
    沈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