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蕭玨冷厲的鳳眸瞇了起來,只喝一聲:“拿弓來!” 王荊很快取了弓箭遞給他。 夜風吹動他的長袍,束在王冠之下的墨發散了一縷下來,鐮刀般的彎月之下,一張弓被拉得如同滿月,閃著寒光的箭頭對準了彎月下那巨大的蝙蝠縮影。 “咻”的一聲,利箭出鞘。 月下的巨大蝙蝠像是受驚了一般,頃刻間散成無數小黑點。 蕭玨把弓還給王荊:“封鎖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王荊躬身抱拳:“卑職領命!” 當夜王荊就親自帶著人全城搜索,但他只找回來一支帶血的箭和一角用鮮血寫了戰書的衣袍。 “皇帝小兒,剜眼之仇和這一箭之仇,本座誓要十倍奉還!厲無相字?!庇反蠓蚰畛瞿且屡凵蠈懙膽饡鴷r,氣得嗓音都變調了:“豈有此理!這西羌還有沒有把我大翰王朝放在眼里!這是在公然挑釁我大翰國威!” 蕭玨沒有接話,只吩咐王荊:“繼續搜查,城門戒嚴,他若是還敢從天上飛,亂箭射下來。朕不信他還能地盾!” 王荊汗顏道:“陛下,聽聞厲無相精通各種旁門左道之術,易容術自然也不在話下,他若是扮成個老嫗少婦,咱們的人拿著畫像也辨認不出?!?/br> 蕭玨瞪王荊一眼,王荊趕緊低下了頭。 他轉而問御史大夫:“關外如今戰況如何?” 御史大夫言辭頗為激動:“顧將軍這是老驥伏櫪??!從白潼關一路打到了倒馬關,收復大小城池五座,斬殺西羌大將十三名,麾下勇將輩出,除了云臺二十八將,先鋒葉建南在軍中那是以驍勇著稱,紫金關他一人活捉西羌三名大將!有當年葉太傅隨先帝攻打戈鹿城的那股勁兒?!?/br> 一聽這些,蕭玨心中便有數了,顧硯山是按照他之前給的路線一路打過去的。 他道:“等隆冬降雪,草原上斷糧,西羌大軍就撐不住了?!?/br> 御史大夫滿臉喜色:“來年開春,大軍就該凱旋了!” 邊關數戰大捷的消息傳回來,朝廷上下都是一片喜氣。 顧念著上半年江南水患讓許多百姓都沒了營生,蕭玨下令免了今年的賦稅,好讓百姓們有余錢過個好年。 民間也因此一片喜氣洋洋。不管先前厲無相怎么費盡心思煽動百姓,但他空口說那么多,還是沒朝廷免稅來得有用。畢竟一個是空口說白話,一個是給白花花的銀子。 * 宋婉清脖子上的傷口并不致命,她力氣不夠,口子割得不深,被太醫救了回來。 只是自此以后,她長睡不醒。 用葉卿原來世界的說法,跟個植物人無異。 明華倒是死得徹底,厲無相那一掌,直接震碎了他五臟六腑。 自上次葉卿跑去跟趙美人她們打馬吊之后,蕭玨似乎發現葉卿有了新的消遣,就會把他拋腦后去,所以他嚴令禁止皇宮的豪賭風氣。 不僅太監宮女們閑暇不敢賭錢了,妃嬪們打馬吊也會被責罰。 妃嬪們一致認為蕭玨這是生氣她們接近葉卿,此后一瞧見葉卿,就躲得遠遠的,仿佛是老鼠見了貓,弄得葉卿莫名其妙。 她每日除了溜貓,就只能去太后宮里坐坐,跟太后研討佛經,學學茶道,種種花再聊聊育兒經什么的。 住持大師雖是死于兇殺,但尸身火化之后留下了佛舍利。按佛家的說法,唯有功德圓滿的高僧圓寂后才會留下佛舍利。 大昭寺的僧人們言住持這是度化世人,往登極樂去了,一改之前的悲慟,開特意開了圓寂法會。蕭玨忙于政務沒去,但還是派了官員前去代為觀禮。 葉卿覺得宋婉清心中定然是一直愧疚著的,她這天去看宋婉清的時候,就把住持大師火化后得出佛舍利的事給她說了。臨走的時候,又提了一句明華的死。 宋婉清一直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在葉卿走出大門后,眼角才劃落兩行清淚。 沒過幾日,宮女欣喜跑去找葉卿,說宋婉清醒了。 但讓葉卿意外的是,她對以前發生的事,全然不記得了。 太醫院院首把脈后,也看不出緣由,只道:“這病例老臣沒見過,但聽說過有婦人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兒子,悲慟過度昏厥后,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想來是她們自己不愿再想起那些事了?!?/br> 葉卿點了一下頭,示意太醫退下。 以前葉卿看小說看到這樣的情節,肯定是把桌子拍得啪啪響,大呼狗血,但這一刻,她覺得,也許失憶了對宋婉清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她走進屋中,一眼就撞入一雙靈動的眸子里。 看到葉卿,宋婉清眼中是掩飾不了的驚艷:“好漂亮的人!” 她的婢子茯苓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跪下行禮:“這是皇后娘娘?!?/br> 想來是茯苓給她說過見了皇后要行禮,宋婉清連忙屈膝像模像樣行禮:“參見皇后娘娘?!?/br> “免禮,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有些話要單獨跟宋姑娘說?!比~卿道。 宮女們都退下了,葉卿才細細打量她。 宋婉清昏迷的這些日子,阿芙蓉癮是完全戒掉了,茯苓照顧得用心,比起原先那形容枯槁的樣子,她臉上長了不少rou,看起來也年輕了許多。 葉卿這般打量,宋婉清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隨即便沒什么顧忌開口問她:“我是不是快死了?” “為何會這般問?”葉卿疑惑。 宋婉清道:“我殺了人啊,殺人就得償命?!?/br> 葉卿眉頭微皺:“是你的婢子告訴你這些的?” 宋婉清點了一頭,只不過很快又道:“你別怪她,是我自己問她的?!?/br> 葉卿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婉清之前的問題,只道:“殺人非你本愿,你是被人害了?!?/br> 宋婉清想了想,搖頭道:“可人還是我殺的啊?!?/br> “你不怕死么?”葉卿問。 宋婉清搖頭:“是人都會死?!?/br> 只不過她情緒很快又低落了下來:“不過在死前,我想見見我爹娘?!?/br> * 宋婉清的事,葉卿是真不知怎么處理。 她私心里肯定是不希望她以命抵命的,可正如宋婉清自己所言,哪怕非她所愿,但她手中的確是有一條人命。 這一晚她嘆了不知多少聲氣。 蕭玨從奏折上抬起頭,挑眉問:“就這一會兒功夫,你都嘆了不下三聲氣,遇到什么事了?” 葉卿抱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坐到蕭玨對面:“兩個月都快過去了,那個西羌國師你們抓到了沒?” 提到這個,蕭玨也頭疼:“城內能找的地方,王荊都帶人找遍了,始終沒抓到人?!?/br> 葉卿把宋婉清失憶的事給他說了一遍,又開始嘆氣:“人家有恩于我,如今又攤上這么一遭事,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蕭玨道:“就這事叫你愁成這樣?” 葉卿瞪他一眼:“那你說怎么辦?” 蕭玨合上奏折:“你不想她真的入獄判刑,女牢里找個病死的頂了她便是。不過住持到底是死于她手,這殺人的罪名是抹不去了?!?/br> 葉卿的確不想宋婉清這樣一個好姑娘,就這么白白送命。 以后她若能換一個身份活下去,便是最好的結果。宋婉清不記得從前的種種,那個名字背負的所有都與她無關了。 葉卿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難免摸不著頭腦,憨憨提問:“那我要不要派人打點一下刑部?” 蕭玨被她逗笑了:“宋家的人從她被捕至今,幾乎是傾家蕩產的往刑部塞銀子,只要上邊放寬,下面的人自然知道怎么辦?!?/br> 對于宋家二老,葉卿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一開始聽信胡話,把符水當救命良藥可勁的給宋婉清喂,害了宋婉清的是他們。如今傾家蕩產,只想保宋婉清一命的也是他們。 但就算他們偷天換日,京城和太原,宋婉清應該都不能呆了,在這些地方難免會遇到熟人,得送她去別處。 這擰成一團亂麻的事,總算是在年前揭過。 年關將近的時候,關外再次傳來捷報,還有一城,顧硯山就可完全奪回先前被蠻子占領的城池。 * 雁門關外,北風呼號,漫天大雪鵝毛般落下,遠遠看著,仿佛是北風刮起了一地白毛。 蜿蜒起伏的山脈中,長城上的火把生生組成一條巨龍。 才打了勝仗,軍營里宰了牛羊歡慶,此刻各大營帳里,將士們都睡得熟,走近些甚至能聽到打呼嚕的聲音。 夜里巡邏的將士,鼻尖眉毛上都被落了一層薄雪,一嗓子喊出準冒一串白氣。 一支西羌騎兵像是風雪夜里出去覓食的狼群,盯上了眼前這塊肥rou。 箭雨射殺了巡邏的將士,隨著領頭人一聲大喝,他們從兩側山翼打馬沖下,眼底泛起的兇光不亞于惡狼。 這場雪夜的突襲西羌騎兵占了優勢,大翰軍有的還在睡夢中就被砍掉了腦袋,有的驚醒后從床鋪上翻起,還沒拿起武器就死于西羌彎刀之下。 等被突襲的消息傳遍營帳,顧硯山記著出征前蕭玨說的話,打這一關的時候,不能守城,要守天險。 他當即下令讓將士們不要戀戰,往回撤。 這只西羌騎兵人數不多,卻驍勇異常,他們突襲的目的明顯是想用屠殺來激起大翰軍的怒火。 顯然有將領沉不住氣,在撤退的路上喝道:“元帥!末將請求帶兵圍剿這群西羌蠻子!兄弟們不能白死!” 顧硯山內傷未愈,在這森寒的天氣里,,舊疾并發,時??人?,他強忍著喉嚨里的癢意,喝道:“本帥下令全軍撤退!” 那名年輕小將顯然不服氣,強壓著憤怒轉過頭。 顧硯山道:“只派一只輕騎前來,明顯是對方的誘餌!此時若咬上去,那咱們就成上鉤的魚了!” 茫茫雪原里,身穿黑色甲胄的大軍如潮水一般往天險退去。 * 西羌軍營。 國師大帳外燃著好幾個大火盆,肆掠的火舌卷走了嚴冬的寒意。 西羌國師厲無相手中舉著一個酒碗,嘴里一邊吟唱著什么,一邊用手指沾了碗中的酒水彈出去。 地上擺了七支沒點燃的長明燈,他圍著長明燈跳大神一般念叨些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咒語。 比起之前,他臉上明顯沒有多少血色,顯然是重傷所致。 先前他被困于大翰皇城,皇城戒嚴,只許進,不許出。 白日里他易容成老嫗的模樣躲避官兵追查。藥鋪里全是官兵把守,一旦有買傷藥的,都被關進大牢里。他不敢冒險,身上的傷便一直拖著,后面都化膿腐爛了。幾天后,城門還是戒嚴,但允許城內運送夜香泔水的馬車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