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何時說過？”蕭玨嘴角原本還有幾分笑意，說出這句后，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眼神在一瞬間幽遠起來。他狀似無意開口：“莫非真是朕在夢里說的？”

    他已多年沒再做過那個夢，昨夜倒是又夢見了……

    那些刻意被遺忘的東西，像濕地里的苔蘚一樣順著光亮生長，散布在滿目瘡痍的地皮，一眼望去斑駁得丑陋。

    真是些糟糕的記憶。

    葉卿敏銳的察覺到了蕭玨的變化，都說做夢是不受自己控制，說出的夢話同樣也不受自己控制。

    帝王該有多少秘辛，若是因為夢話漏了出去，不管別人聽到多少，但帝王多疑，只怕令肯錯殺一萬，也不肯放過一人。

    她現在若是否認自己沒有聽到蕭玨的夢話，只怕更加引得蕭玨懷疑。

    葉卿佯裝生氣，嗔道：“臣妾進門就聽陛下說無論如何都不喜歡臣妾，原來陛下竟是這般厭煩臣妾么？”

    “朕只說了這些？”蕭玨眼神幽深，像是一口經年不見日光的老井，莫名的叫人心底升起幾分寒涼。

    “臣妾剛回了陛下那句話，陛下就醒了?！比~卿不開心似的噘嘴，將這話說得半真半假。

    因為心虛，她沒敢直視蕭玨。

    蕭玨沒再接話，葉卿心中忐忑，正想著要不要干脆和盤托出，卻被人從身后抱住。

    蕭玨把頭擱在她肩窩，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頸側，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放得很空，像是一只盤踞于高空的鷹終于尋到一棵可供他棲息的枝椏，有了歸宿。他說：“別氣，我這一生，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你?！?/br>
    這算是他對那句“不喜歡她”給出的回應。

    明明是句海誓山盟的溫情話，被他這樣波瀾不驚的說出，卻多了幾分宿命的無奈和傷感。

    心口尖銳的刺痛了一下，等葉卿回神的時候，卻發現眼眶澀疼得厲害。

    她用手拂下眼角的淚珠，面上有些茫然，這是原身的情緒么？

    蕭玨見她又落淚，眉頭也擰了起來：“怎么又哭了?！?/br>
    葉卿扭頭看蕭玨，不知為何，心口還是有些悶悶的痛。

    她斂去眼中的淚意，嘴角帶著笑道：“陛下，臣妾是皇后?！?/br>
    蕭玨眉頭擰得更深：“然后呢？”

    葉卿頷首：“平民之妻尚且不能善妒，臣妾作為一國之母，自然也知曉分寸。陛下所有的苦臣妾都懂，臣妾會做好一個皇后?！?/br>
    言外之意便是，她已是皇后，有了這天下最尊貴女子的身份，不需要他再承諾什么。哪怕他寵妃無數，她也不會有異議。

    蕭玨對她好，是因為上一世原皇后舍命救她。

    原皇后交出去的是一顆不含半點雜質的真心，蕭玨如今若是拿以報恩為由的愛來回饋原皇后的真心，哪怕原皇后還活著，必然也不愿接受他這份以報恩為名的愛。

    癡心的人，總以為，交出一顆真心，便能換回一顆真心。

    但很多時候，只能換回一片愧疚罷了。

    在葉卿看來，蕭玨這般，無非是把自己上一世對原皇后的愧疚，在這一世轉化為了對原皇后的寵愛。

    她心口窒得慌，莫名難受。

    葉卿曾經聽過一句話，人最容易銘記的不是美好，而是殘缺和悲傷。

    她甚至覺得，蕭玨不如就這樣一直愧疚著吧，有這份愧疚在，他就會永遠記得原皇后對他的好。若是他以為自己還清了這份愧疚，或許原皇后的影子就在他心底淡了。

    葉卿的這些想法蕭玨不得而知，他只是目光沉沉望著她，辨不出喜怒，唯有那抿緊的嘴角泄露了他幾分情緒。

    葉卿深知自己失態，她擦干眼淚，屈膝沖著蕭玨福了福身子：“陛下好生休息，臣妾就先回去了?！?/br>
    轉身的剎那，卻被人一把扯住手臂按在了旁邊的床柱子上。

    蕭玨估計是從來都沒這么生氣過，他胸腔在劇烈的起伏，臉上的線條看著都比平日冷硬了幾分，一雙鳳眸凌厲而深沉。

    “你說那些話是作甚？”他聲音聽起來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那種平靜。

    看到他這般，葉卿心底又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除了生病和劇痛的生理.反應，她鮮少流淚。但今天哭得這么厲害，葉卿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變哭包了。

    她勉強笑了笑：“陛下就當臣妾是胡言亂語吧?！?/br>
    “胡言亂語？”蕭玨像是在冷笑，“葉卿，是不是在你看來，我做出的所有承諾，都只是廢話？”

    他似乎氣得不輕，葉卿慫慫道：“臣妾不敢?！?/br>
    狗皇帝你哪怕是要報恩，也報錯人了啊，她不是原皇后。

    占了別人的身體和身份，連人家摯愛的人也要一并占了？若事態真成了那樣，葉卿自己都想拍死自己。

    “你這是不敢？”蕭玨面上的怒氣已經壓不住，他像是意識到，葉卿先前說的那句不喜歡他是真的。

    他的皇后，真的不喜歡他了？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認知，葉卿于他，幾乎是有記憶以來就存在。

    他曾經無數次想她遠離，卻在這一刻才嘗到了心口像被尖刀插入的痛感，尖銳的，窒悶的，煩躁的，恨不得毀掉眼前這一切。

    蕭玨閉了閉眼，努力緩和自己的語氣：“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尋來?！?/br>
    他從未真正喜歡過一個人，也從未想過認真討好一個人，更不會哄人，這句他唯一能想出的情話說出來就顯得拙稚又可笑。

    “陛下之前說臣妾出宮，可是當真？”葉卿沉默了一會兒道。

    蕭玨眸子危險的瞇了起來，平靜的嗓音底下似乎醞釀著一場風暴：“當真?！?/br>
    葉卿抿了抿唇，還是說出了這個荒誕又有些作死的答案：“此番回京之后，陛下就當臣妾在江南遭遇不測了吧?！?/br>
    這是在乞求皇帝放她離去的意思。

    狗皇帝把她當成前世的救命恩人來報恩，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怕被當成妖物燒死，葉卿不敢說自己是借尸還魂，只盼著能以這樣的方式離得遠遠的。

    蕭玨嗤笑一聲，“我若不呢？”

    葉卿錯愣瞪大了眼：“既是陛下曾經說過的話，又豈能出爾反爾?！?/br>
    他捏在葉卿肩頭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慢慢逼近她，薄唇幾乎要觸上她瑩白的耳垂：“我反悔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廢材作者菌一寫到感情戲就卡得要死qaq

    唉，日常為感情戲禿頭

    現在阿卿在感情上可能還挺遲鈍的，但是狗皇帝明顯已經動心了，至于他動心了多少，作者菌會努力以劇情的形式呈現出來。

    上一世阿卿那么苦，這一世就先讓狗皇帝在追妻火葬場溜達吧（鍋蓋護頭）

    第52章

    葉卿就這樣跟他大眼瞪小眼互瞪了幾秒。

    行叭，你是皇帝，你說了算。

    狗皇帝這氣場太強，葉卿還真沒膽子跟他死磕到底。

    于是她跟只慫包似的“哦”了一聲。

    蕭玨滿腔的怒氣已經涌上來了，葉卿卻突然偃旗息鼓，他這一腔怒火還真沒處發。

    而且她不痛不癢的“哦”一聲是什么意思？

    蕭玨只差沒把暴躁二字寫臉上。

    葉卿明顯能感覺到狗皇帝氣得想撓墻。

    二人靠得太近，這姿勢還有那么點尷尬，葉卿不動聲色往外挪了挪。

    只可惜她剛挪出一小步就被人勾著腰身帶了回來，蕭玨居高臨下睨著她，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哼？”

    葉卿想說點什么緩解尷尬，但太緊張，一開口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當即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

    先前蕭玨就注意到葉卿嗓子啞了，不過聽到她那番話，他暫且把這茬兒給拋腦后去了?，F在再見葉卿這般咳嗽，又想起她昨日淋了雨，蕭玨面上的郁色更重。

    他一把勾著葉卿的腰，把人放床上，用被子嚴嚴實實裹住，朝著屋外喊了一聲：“王荊！”

    “陛下，王統領方才說出城去接一個人，讓奴婢等先守在這邊。不知陛下有何吩咐？”答話的是墨竹。

    蕭玨眉心擰了擰，吩咐：“叫個太醫過來?！?/br>
    “不必，太醫昨晚就給臣妾看過了?！比~卿一邊咳嗽道。

    這咳嗽還真是邪門，只要咳了第一聲，嗓子眼里就跟塞了一團絨毛似的，咳個沒完沒了。

    蕭玨面皮上余怒未消：“昨夜看診的太醫是誰？可真是廢物！”

    “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臣妾早間喝了藥已好了許多，不怪太醫?！迸滤婺锰t發火，葉卿趕忙道。

    蕭玨鳳眸一抬：“既然知道自己病了，還過來作甚？”

    說到這里，他自己也是一怔，她都病了，還第一時間過來看他，說明了什么？

    發現狗皇帝原本戾氣橫生的一雙眼突然變得恍然大悟、再到柔情似水，葉卿整個人就是一哆嗦，直覺告訴她，狗皇帝似乎又自己腦補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作為一個現代人，葉卿壓根就沒把感冒當成什么大病。而且昨天狗皇帝發病時那副樣子實在是嚴重，她在外人眼里再怎么也是他的皇位，于情于理，都該過來看看。

    等墨竹帶著大夫進門來的時候，就發現這帝后二人，一個含情脈脈，一個滿臉懷疑人生。

    她先前守在外間，隱約是聽見帝后二人似乎發生了口角，不過沒敢進屋規勸。怎離開不過一會兒，這二人似乎又和好了？

    不止墨竹懵逼，葉卿自己都有點懵逼。

    她之前跟狗皇帝那架勢，怎么看都該得大吵一翻才是，怎么突然就發展成這般了？

    “有生之年還能再見陛下，是老朽之幸?！边@蒼老的嗓音讓葉卿回神。

    墨竹帶過來的不是太醫，而是一位鶴發老者，邊上還跟著王荊。

    老者穿著一襲石青色的袍子，須發皆白，頭上簪了一根木簪子，背上背著藥箱，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

    墨竹屈膝道：“奴婢方才準備去請太醫，走至角門處卻見王統領請了方神醫進府?！?/br>
    這算是解釋了她為何沒去請太醫。

    蕭玨親自上前需扶一把：“先生請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