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韓老爺聽了,卻只是嘆息一聲搖頭:“此事是英兒失職,再求情只會惹得陛下厭煩。英兒入仕以來的路都太順暢,為官之道、君臣之道他都還沒參透。行事莽撞,說得好聽些是年少氣盛,但說難聽些,便是恃才傲物了。這道坎,還是留給他自己翻吧,有些道理他若是一直弄不明白,逃得過這次,也逃不過下次?!?/br> 韓老夫人便哭了起來:“你別跟我講這些有的沒的,這些大道理我聽不懂,我只知道英哥兒如今官職不保了!若不是那姓柳的賤人誤導英哥兒,韓家能遭此橫禍嗎?這可是你親兒子,你也擺出這幅不管不顧的樣子?” “識人不清也是他自己的問題?!表n老爺斥道,他瞪了韓老夫人一眼:“你當初若不跟著縱容那柳氏,小小一個妾侍能翻起這般大的浪來?” “宋氏站著嫡妻的位置又沒生下個一兒半女,我那般做不也只是想讓她識趣些,要么自請下堂,要么就給英哥兒多納幾門妾侍……”一說到子嗣的問題上,韓老夫人又氣得心口疼,她一跺腳道:“真是造孽哦!老爺,咱們請個大夫好好給英哥兒看看吧,好好的,怎么可能會沒子嗣呢?” 這關頭韓老夫人還是拎不清主次,韓老爺被韓老夫人氣得說不話來,指著韓老夫人半響,最終只怒斥一句:“婦人就是婦人!” * 韓刺史仰躺在屋中的大床上,外間韓老夫人和韓老爺的對話他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有些痛苦又有些狼狽的扯起被子想蓋住自己。 被子上淡淡的山茶花香味讓他心中的焦慮緩和了些。 這是韓夫人喜愛的熏香。 這間主屋是他和韓夫人以前的房間,不過他已經許久沒來過。 幾乎是從三年前柳氏有孕,他就一直住在柳氏那邊。 因為柳氏紅杏出墻的事,他如今膈應得不愿再去柳氏曾經住過的院子。 韓刺史自己都覺得這一切荒唐又可笑,他如今在眾人眼里,怕是就跟個跳梁小丑一般。 韓刺史狼狽抹了一把眼角,不愿意叫眼淚流下來。 在今日柳成的事爆出來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官。 知子莫若父,韓老爺有一句說得對,他科舉名列三甲,又有家族扶持,入仕以來,一切都太順了。以至于他不懂看人臉色,也不屑跟同僚結交,端著韓家的清廉家風自以為高人一等。 曾經他還跟韓夫人還舉案齊眉時,他就因為自己的恃才傲物在朝堂上吃過虧。韓夫人委婉的提點過他,只是那時候他聽不見去這些話,覺得韓夫人表面清高罷了,骨子里也是個虛偽的人。 這樣的事情次數多了,慢慢的他找不到跟韓夫人交心的感覺。 他知道把朝堂上事說與韓夫人聽了,韓夫人不會贊同他的做法,反而會引經據典的說他不對。他討厭這樣的韓夫人。 恰好那時候納了柳氏,柳氏小門小戶出生,大字不識一個,壓根不懂孔孟之道。對于他說的在朝堂上的煩心事,只要是別人跟他政見不合,柳氏絕對是站在他這邊的,一溜兒好聽話把他捧得服服帖帖,順帶踩跟他政見不合的人幾腳。 一開始韓刺史也知道這樣的話聽聽就好,不能當真。但是慢慢的,他喜歡上是被柳氏拍馬屁的感覺。好像在她跟前,自己當真是學富五車的大儒一般。 他愈發疏遠韓夫人,與其說是他厭惡韓夫人,不如說是他怕韓夫人發現他沒有表面上那般好。 這大抵便是明知自己配不上美玉,就只能自欺欺人美玉不過一塊頑石,沒什么好珍惜的。 韓夫人看似溫柔,但骨子里倔強得不行。 他一直晾著韓夫人,想等她低頭??赡菧厝崛缢呐?,從不曾放下她骨子里的高傲。 最終他跟韓夫人走到這一步,是韓刺史自己也沒想到的。 寫下和離書的時候,他不懂自己心底那突然被針扎一般的感覺是為何。他不是個刻薄的人,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儒雅有禮的,但是那一刻他說出的話當真是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尖酸。 他是想挽留什么的,但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韓夫人當天收拾東西離開之后,他就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明明這么多年他也沒怎么關注她,韓夫人也極少出現在他視線里??赡莻€人走了,他還是覺得整個世界仿佛都空了。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知道柳氏活不了,好歹是跟自己同床共枕這么多年的女人,還為他生下了兒子。他想仁至義盡,在她還活著時對她好一些吧,畢竟他兄長做的那些事,她當真不知。 每次去看柳氏,柳氏都哭著說讓他救她。他不應,后來柳氏說想在死前看看兒子。 他猜測或許柳氏是想用兒子向他求情,或許是真想在死前再見兒子一面。 所以他修書一封讓老二回來,卻不想因為那一場病,鬧出了這樣一大波事。 韓刺史攥緊了被衾,力道大得五指指節泛白。 有生之年,他還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日,每呼吸一口氣,心臟的地方都在隱隱作痛。 那痛像是會蔓延一般,順著血液竄進四肢百骸,頭也昏昏沉沉,炸裂一般痛了起來。 韓刺史踉蹌著起身,打開了房間里一口籠箱,記憶里,韓夫人是在這箱子里放衣服的。 看到箱子里只有一件繡著牡丹團花的嫁衣時,韓刺史身形像是一瞬間被定住。 他怔怔看著那繡工精美的嫁衣,許久才僵硬的伸出手,把嫁衣捧了出來,那些刻意被他忽略被他遺忘的往事又在這一刻涌了出來。 柳氏小門小戶出生,終是比不得韓夫人大家閨秀頤養出的氣度。他忘不了當初掀開蓋頭時,一身紅妝眉眼含笑的韓夫人給她的驚艷。 新婚燕爾,夫唱婦隨……那些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韓刺史坐到地上,背靠著籠箱,抱著韓夫人曾經穿過的嫁衣,哽咽得不能自已。 * 韓刺史的這些懊悔葉卿是不得而知了。她近日才從葉建南那兒得了消息,封峽谷的軍隊一炸峽口,就被安王的軍隊察覺了動向。 而且因為峽口地勢險峻,加上下雨,埋炸.藥的位置本就有偏差,導致爆破失敗,壓根就沒堵住峽口。 因為挖河渠引流的工程還沒動土,峽□□破位置又不對,所以王倒是還沒察覺出她們真正的目的。 兄妹二人一翻合計,決定干脆做出修繕河渠的假象,讓安王誤會他們是怕暴雨再次引發洪水,只是在重修水利。 葉卿認認真真做了一番功課,一邊從前人留下的水利記載書冊上找這一帶河流老是發洪水的原因和當時的解決辦法,一邊讓葉建南帶著人實地考察。 最終得出江南河道下流水患頻發的原因:一是上游河床較窄,地勢也多為丘陵,地勢高低起伏,汛期河床漲水,水流兇猛,勢不可擋,哪怕是頑石也能給沖走。而到了下游,河床變寬,且為平原地帶,水流流速變慢,從上游帶下來的一些泥沙就積攢到了河床里,使河岸到河底的高度變淺。汛期的時候,大水從上游咆哮而來,下游河床泥沙積攢,容納不了這么多水,大水就只能往河岸兩邊漫去。 最有效也最能從根源上解決水患的方法自然是打撈下游河床的泥沙,再想辦法把下游河道也變窄一些。不過就大翰朝如今的生產力水平來看,完成這樣的工程有些困難。 因為下游河道寬得太過離譜,葉卿還讓葉建南找人勘察了一下那段河道為何那般寬。 結果是那一片的百姓一直把牛羊放養在河岸一帶,牛羊喝水時不斷踩踏河岸,日積月累讓河道變寬。在河道寬度擴大到一定程度,水也格外淺,當地一些百姓甚至直接把那一片地圈起來種蓮藕。 這讓葉卿分外頭禿,她不禁感慨,古人改造地皮的技術一點不比現代人差。 大江大河算什么,填填補補就能當自家的小菜園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韓夫人不會回頭的!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慕名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酪黎不是梨、菁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茶栗絲的糯米團6瓶;一朵小花、書懶懶5瓶;舒熟數樹3瓶;不喝降火涼茶、e、菁、紅箋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4章 最終葉卿在輿圖上畫了一條從江南主河道濉河到盤云峰所在盆地的最短路線。 為了旱季方便灌溉農田,濉河有許多分支,恰好就有一條河流分支在盤云峰盆地附近。不過因為早年發大水,盤云峰盆地被大水淹過,當地官府就命人在濉河分流處封了那條河道。 現在那條分支河道的河床還在,就是常年沒水過去,已經干涸了。 葉卿有意讓葉建南帶人去把那條河的河道拓寬,因為河干分流處是堵住了的,便是發大水也是先從主河道流去,不必擔心動土擴寬河渠時有大水襲來,也算是保證了挖河渠官兵的安全。 從河床里挖出的污泥全都運送到峽口那邊去倒掉,既處理了河底淤泥,又堵住了峽口,一舉兩得。 聽了葉卿這些設想,葉建南一言不發,只盯著她看了許久。 他平日里看著懶散,但認真盯著一個人的時候,一雙瀲滟的桃花眼斂去所有的輕佻和戲謔,目光倒是平添幾分銳利。 “阿卿怎會懂這般多?”葉建南遲疑開口。 他不喜讀書,但不代表他就是個傻子。這些治水的法子,若是這般輕易就能被人想到,工部那群人早就沒飯碗了。 葉卿原本還提著毛筆在宣紙上畫簡略工程圖,聽得葉建南這話,手上一頓,筆尖一滴濃墨就滴落到了宣紙上。 葉建南問的,的確是葉卿目前最頭疼的問題,她糊弄得了一時,卻糊弄不了一世。 她把毛筆擱置在了旁邊的筆架上,這才開口:“我知曉兄長心中有惑,這些東西,并非我無師自通,而是皆由高人所授。這些年葉家在朝廷的地位不進不退,也尷尬得緊,父親治水又出了意外,論罪可大可小,我同姑母,能為葉家做的夜只有這些了?!?/br> 葉建南還不知葉尚書此行是為蕭玨辦事。 葉卿扯上太后,故意把話說得模棱兩可,便是想給葉建南一種錯覺:這所有的治水法子都是她和太后在得知葉尚書出事后,為了葉家專門請教高人,這才得出的。 聽得這番解釋,葉建南果然沒有再糾結葉卿為何會懂得治水之法的問題,只慨嘆道:“不知是哪位高人,能想出這般填峽造湖的妙計,必然是人中龍鳳,真想拜會一番?!?/br> 封鎖峽口,把濉河之水引過去淹了盤云峰,可不是填峽造湖? 人中龍鳳葉卿笑得見牙不見眼:“既是高人,自然不拘于塵世虛名。倒是兄長,此番若是治水有功,回京之后陛下若是恩準你入朝為官,六部之中,兄長想去哪兒?” 葉建南抿了抿唇,見葉卿目光殷切,又扯開嘴角笑了笑:“再說吧,如今安王大軍壓境,回京還未曾可期呢?!?/br> 他這般答,葉卿也不好再追問,二人便又商議了些關于挖河渠的細節問題。 “咱們這邊公然擴寬河道,安王那邊不會察覺嗎?”葉建南眉頭緊鎖。 “他便是知道我們的計劃,帶兵沖下盤云峰,陛下手中也還有八萬大軍,大不了決一死戰。而今首要還是得先把關門峽兩岸山上的巖石給炸下來堵住峽口?!比~卿指著輿圖上關門峽的位置道。 人工挖河的勞動量畢竟有限,光靠淤泥怕是堵不住關門峽的峽口。 “等那邊峽口封住了,不管河床拓深了多少,屆時只要濉河漲水,就用火.藥把河干分流處的大壩炸毀。盤云峰那邊地勢低,只要河道一疏通,屆時濉河一半的水差不多都要往那邊去。分流了一半的水,濉河下游的水就不會漫過河床造成水患了?!比~卿覺得這個計劃是完全可行的。 葉建南點點頭表示贊許:“妙極!那位高人實在是高!把濉河一帶的地勢全都算清楚了?!?/br> 葉卿心虛不已,只能打馬虎眼:“要不然兵法上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從何而來?” 不知為何,葉建南聽到這句話像是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像是明白了什么,大笑道:“阿卿說的對!書中不僅有文士的黃金屋、顏如玉,也有沙場將軍的萬人敵!” 一直到葉建南離開,葉卿都還有幾分莫名其妙。 總覺得他最后離開時,狀態有些怪怪的。 以至于后來得知自幼看書就頭疼的葉建南從那以后就開始苦讀兵書,葉卿也是哭笑不得。 * 這些日子蕭玨忙得腳不沾地,葉卿為了治水的工圖繪制、地形勘測、數據演算也是愁得頭發都一把都一把的掉。眼下總算是拿出了最終的方案,她總算可以短暫的歇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