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墨染微微地睜開了眼,看清楚來人,只是苦澀地一笑,手欲抬起來,但只是輕輕地蹭到了蘇霽的臉,便虛弱地收了手。 “蘇霽,你肯原諒我了?” 第70章 “如果你想補償我,不妨告訴我,元慶二十二年的閔地,究竟發生了什么?”蘇霽半坐在冰床上,直問道。 “那都是陳年往事了,你問這個做什么?”墨染不解地問,堪堪坐直了身體,湊向蘇霽,拽著她的袖子死不撒手,癡癡地道,“蘇霽,是我錯了,我終于明白了……” 也是可笑,殺手堂這場內亂讓他終于看清了所有人的面目。 當他從牢車中被劫走,九死一生后終于活下來時,面對的卻是一副樹倒猢猻散的場景。殺手堂接連失手,墨染重傷,墨淵不治,底下的低階殺手四散而逃,而幾位頭領卻互相傾軋、斗得如烏眼雞般。 墨染沉痛地閉上眼,不愿再去回憶那人情冷暖。 “我終于明白了,這世間,只有你待我最真,只有你肯為我去死,只有你……”墨染眼眶通紅,拉住蘇霽的手。 “其實……”蘇霽連忙打斷,道,“我還是比較想知道,元慶二十二年,閔地究竟發生了何事?!?/br> “元慶二十二年,諸國的殘余勢力齊聚閔地,抗爭成國□□,其中,以剛滅國不久的滑國勢力最大。不過那時候恰好發生了場瘟疫,諸國的殘余勢力損傷大半,終究惜敗?!蹦疽娞K霽如此要求,便簡明扼要地回復了。 “那太子呢?”蘇霽立即問,“你曾說,成國太子早就死了,這是為什么?” “彼時,御劍山莊之地仍舊屬于滑國,成國太子每年中都有半年時間待在御劍山莊,既是鍛煉體魄,同時也是作為成國的質子,保證兩國交好?!蹦镜拿嫔饾u凝重,幽幽地道,“然而,成國單方面撕毀了盟約,出其不意地攻下了滑國都城?;瑖剂衔醇?,便將太子轉移到了閔地,想要借此要挾成帝??沙傻酆敛活櫦?,繼續南下。恰在此時,太子染上了瘟疫,滑國巫師便行刑,將他一劍處死?!?/br> “成國太子的確早便死了,是我親眼看他死在巫師劍下?!蹦疽荒樴嵵氐乜聪蛱K霽,絕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繼續道,“你那時候太小,沒參與這事件,不知道這其中要害。你以后定要遠離那成國太子,誰知道……誰知道他是不是個妖怪變得?!?/br> 蘇霽像是被雷擊中了一般,呆愣愣地看著墨染。 可見墨染神色,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更何況,不遠處的冰玉棺內,那具尸體也不像是假冒的。 這到底是究竟是為何?蘇霽的頭腦中浮現出了成千上百個問號。 “蘇霽,我真的錯了……”墨染微微哽咽著,攀著蘇霽的手,不斷向上,道,“擁有時不覺珍貴,等到了我失去了你,才發覺……我不能沒有你……” 蘇霽稍用力氣,便扯開了墨染的手,平靜地道:“保重身體,祝你康復。再見?!?/br> 蘇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耳室,自己摸索著嘗試了許多方向,終于在天快亮的時候,找到了這墓xue的出口,精疲力竭地爬出來,到了地表。 “終于出來了?!碧K霽拍拍身上的泥土,看著周圍景色,仿佛是城外近郊之景,一會兒她說不定就能看到人煙,去討口水喝,問問路。就這樣走了幾里地,前面一陣“蹬蹬蹬”的馬蹄聲傳來,蘇霽這才意識到,前方一隊人馬已經離她不遠。 “太子殿下!”旁邊眼尖的侍衛欣喜地向太子報道,“前面不就是蘇姑娘么?” 太子連忙輕騎奔上前去,到蘇霽三步前,連忙拉住馬韁,翻身下馬,三兩步走到蘇霽面前,一把將她摟在懷中,語帶關切地問:“昨晚你便不見了,本宮將城內尋了個遍,也不見你的蹤跡,這一晚上你究竟去哪兒了?你可要嚇死本宮了!” 蘇霽微微抬頭,看到太子那張熟悉的面孔僅離自己不過寸許,不由得想到陰暗地宮下,與之一模一樣的尸體,靜默地躺在地宮的冰玉棺中。 想到這里,蘇霽渾身冰冷,如墮冰窟。 “怎么了?”太子見蘇霽眼神不對,恐她受了什么驚嚇,更加緊密地摟住了蘇霽,雙手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肩,口中吐出淡淡香麝之氣,道,“莫怕,誰欺負了你,本宮給你做主?!?/br> 太子樓得更緊,蘇霽便更加驚恐了。她奮力掙扎著,太子卻渾然不覺,猶自情動,將她環得更緊。從太子頸間,可以聞到那陣陣熟悉的桃花香氣,溫柔而又克制,那香氣讓蘇霽的心鎮定了下來。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溫度,讓蘇霽猶疑??墒悄顷幚涞谋窆字?,分明…… 蘇霽連忙推開了太子,驚恐地看著那張雪膚朱唇的臉。 他究竟是誰? “你怎么了?”太子面色疲憊,心里卻慌亂。 蘇霽從未如此拒絕過他,更不會這般厭惡與他接觸。 于是太子訕訕地拱手,一雙桃花眼無辜地看向蘇霽,道:“是本宮失禮了,本宮是一時情急,失了分寸?!?/br> 蘇霽后退一步,定定地看著太子,眼中滿是警惕與防備。 “昨晚,你去了哪里?”太子柔柔地出聲詢問,又指了指手中牽著的汗血馬,道,“此地離城中尚有些距離,你上馬去,本宮給你牽著它?!?/br> 蘇霽遲疑地看著那匹高大的棕紅色馬兒,正想拒絕,卻聽太子又道:“這匹馬性情溫順,又極聽本宮的話,不會傷害你的。你只須坐在上頭,歇一歇腳,用不了一個時辰,閔城便到了?!?/br> 蘇霽愣愣地看了太子一眼,眼中的警惕與防備像是冰雪一樣,漸漸被太子消融了。 太子伸出手來,輕輕一扶,蘇霽便一躍,上了馬去。太子牽著韁繩,走在汗血馬的左前側,那汗血馬仿佛通人意般,四只蹄子來回騰換著向前緩緩地前行,上下擺動的幅度很小,坐在上頭的蘇霽完全感覺不到顛簸。 蘇霽安穩地坐在了馬上,看著前面走著的太子,不由得陷入猶豫。 如果眼前這個‘太子’是冒牌的,那他最有可能是誰呢? 蘇霽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同樣劍術高明,武功卓絕,同樣的桃花香氣。 太子的身邊有許多御劍山莊出身的人,魏九,冰壺姑娘,甚至就連太子身邊的侍衛,用的也是御泉劍法。而太子本人所使的劍法招式,他的用劍習慣……一切的一切都與魏東陵那么像。 蘇霽連忙搖了搖頭,使自己的腦子保持清醒,不能胡思亂想。 魏東陵可仍舊活在這個世上呢!這分明是兩個人! 第71章 就這樣一路由侍衛護送著,蘇霽安穩地騎著汗血馬,回到了閔城內。 蘇霽迷迷糊糊地半闔雙眼,忽然一個趔趄,登時醒了,□□的駿馬停了四只蹄子,立在一棟二層的木質客棧前。 太子穩穩地牽著韁繩,轉過身去,對蘇霽道:“你這幾日太過勞累,日夜不休,昨夜又不知所蹤,想來郊外也無床榻供你休憩。不妨先在此睡下,養精蓄銳?!?/br> “那疫站那里,誰又來接替我的活計呢?”蘇霽思索了一番,道,“我還要再訓練幾個機靈得力的,給未染病的孩子種痘呢!” “這幾日下來,城內疫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F下情勢倒不算很緊迫,你大可放下心來,休息半日。若是你病了,本宮……”太子殿下望著蘇霽消瘦的臉頰,不由得心生憐惜,竟一時忘情,差點失言。太子立時清咳了幾聲,轉而道,“若是你病了,全城百姓可是會為你心疼的?!?/br> 蘇霽亦不推辭,便進了那客棧中,早有店小二引著她,走上了二樓的上間。 蘇霽躺在了干凈整潔的床鋪上,蓋了紅襯白里的棉被,一雙眼睛闔上。 忽然想到,那具與太子相似的尸體便像自己這樣舒展地躺在透明的冰玉棺中,緊緊地閉著眼。 蘇霽立時睜開眼,裹緊了棉被,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關鍵時期,可不能瞎聯想,影響睡眠。這么聯想,世界都變得可怖了起來。 于是蘇霽催促自己的大腦忘掉那冰玉棺中的男尸,沉沉地睡了去。 睡夢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陰冷的地宮中,許久不流通的空氣積在底下,有一股濃重的腐朽之氣。蘇霽站在冰玉棺的側面,又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面孔。 太子的眼尾向上微微一勾,形成了高貴而不輕佻的弧度,像是睡著了一般,眼睛輕輕地閉合著,而嘴角微微上揚。 蘇霽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勇氣,靜靜地凝視著那副尸體,一動也不敢動。 那尸體卻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緩緩地睜開了眼,他微微側過身,濃如黑墨的眸子看向蘇霽,麻木的眼中沒有絲毫情緒。 蘇霽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自己明明沒有吻他,這睡美男就自己醒了? 下一刻,那尸體長約寸許的指甲摩挲著冰玉棺,發出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咔嚓”聲,冰玉棺的頂蓋緩緩打開,那尸體僵硬地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蘇霽。 蘇霽渾身冷汗直冒,原本的童話劇本,瞬間變成《盜墓筆記》。 蘇霽竭力保持鎮定,想起了《盜墓筆記》上說的,尸體在死后指甲變長是科學現象,若是起尸了,要拿出黑驢蹄子。 “黑驢蹄子!黑驢蹄子!”蘇霽大吼了兩聲,手中驀地便出現了黑驢蹄子,驚恐地看著那具尸體。 那尸體皮膚仍舊細膩光滑,若不是身量未足,以及胸口上猙獰的血跡,活脫脫是太子站在眼前了??赡鞘w終究沒有向前,只是定定地看著蘇霽,聲音低啞難聽,道:“本宮才是真正的太子!是那個畜生害死了本宮,偽裝成本宮的面容,占用著本宮的位子,欲上權力之巔!” 蘇霽手中的黑驢蹄子被驚得掉在了地上,這是她一直麻痹自己、不敢去想的??蓮睦硇越嵌?,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如果現在活著的太子是假的,那真正的太子死去,會不會與他有關…… 蘇霽慌亂地搖著頭,對那尸體道:“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他不是這樣的人?!?/br> 那尸體微微地瞇起了眼,海棠紅的唇角微微上揚,幽幽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br> 驀地一下子,一切都消失了,蘇霽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 “啊……”蘇霽輕輕喊了一聲,從床榻中彈了起身來,發覺自己渾身都是汗水,濕漉漉地洇濕了內襯的衣裳。 原來只是場夢??! 蘇霽剛想起身,卻見屋的另一頭點起了微弱的燭火,一張熟悉的臉悄然浮現在黑夜中。 “?。。?!”蘇霽再也抑制不住地大聲喊了起來,雙手雙腳緊緊地縮在溫暖的被窩中。 “怎么了?”太子聽聞蘇霽一聲慘叫,立時走入屏風,坐在蘇霽的榻旁,柔聲問,“做噩夢了?” 蘇霽從被窩中探出一只眼睛,略微瞧了太子一眼,才緩緩地從被窩中鉆出來。蘇霽兩根指頭捏住太子的袖口,看到那雙纖長的手指上只有很短的指甲,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子順手撫了撫蘇霽烏油黑亮的頭發,柔聲道:“不怕,不怕?!?/br> 蘇霽立時躲開了太子的手,心有余悸地問:“你怎么來了?” “你這小懶貓,外面天都黑了,本宮還道你如何還沒來呢?!碧幼匀坏厥栈亓耸?,絕不越雷池一步,只是輕柔地笑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也的確是,你這幾日累壞了,合該好好休息。本宮見你睡得香甜,便沒叫醒你?!?/br> 蘇霽蜷縮在被窩中,不再看向太子,沉默著。 “此次疫病,是你居功至偉,本宮已向父皇秉明,等到一切都結束了,第一個封賞你?!碧右娞K霽怏怏不樂,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著家常。 蘇霽為了百姓,甘愿冒生命風險;可恨他竟還在起初誤解、冷落她,以為她是蘇霽,或者假冒蘇霽的jian細。 “太子殿下……”從頭到尾冷著臉的蘇霽突然開口,不知所措地瞧了太子一眼,問,“你認識魏東陵嗎?” 太子的瞳仁急劇地皺縮了下,轉瞬間恢復平靜,微微一笑,問:“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我就是問問,有點好奇?!碧K霽滿臉堆笑,眸間卻無一絲喜色,道,“太子殿下周圍,仿佛全是御劍山莊的人。我也曾聽太后提起過,太子殿下小時候每年都會去御劍山莊待上半年?!?/br> 太子微微失神,復又笑道:“御劍山莊在江左,那時候,滑國未滅,江左仍屬于滑國轄內。本宮說是去那里練習劍法、強身健體,實際上,只不過是那樣說名頭好聽些罷了。本宮去那里,是去做質子的?!?/br> 蘇霽微微點了點頭,暗想:這與墨染說得一般無二。 “不過,在山莊內也不能隨意走動,終日無聊,本宮倒也學得了些真本事?!碧訙\淺一笑,似是回憶起了兒時趣事,道,“魏兄比本宮略長了一兩歲,頗有些江湖義氣,敢愛敢恨,平日里對本宮倒是多有照拂。自從滑國國滅后,本宮便再也未去過御劍山莊了,亦不知東陵兄近況如何?!?/br> 蘇霽微微瞇起眼,問道:“你與魏東陵有些交情,明知我狠狠傷害過魏東陵,為何還與我交好?” “你以為本宮不曾恨過?初相見時,本宮對你冷言冷語,甚至利用于你,只想著狠狠地報復你,替舊友報仇?!碧幼诱酒鹕韥?,湊近蘇霽,一雙眸子像是破碎的黑曜石,道,“本宮最恨這種薄情寡義、負心薄幸的女子,只是慢慢相處下來,才發覺傳言不能盡信——你根本不是蘇霽?!?/br> “你與蘇霽擁有著最肖似的五官與身體,卻有著最為不同的精神與氣質?!碧永潇o地望著蘇霽,極為肯定地道,“譬如,若是真正的蘇霽,她最愛惜自己的性命,絕不會損傷自己的性命,來救這些毫無干系的普通百姓?!?/br> 蘇霽怔怔地望著太子,只覺得他一番邏輯嚴密,可謂□□無縫,而最開始太子的敵意與冷漠,都有了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