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姑姑心里我是個善人？”

    陸湘搖頭。

    “姑姑倒是直爽”，趙斐沒料到陸湘這般直白，竟被逗笑了，“既如此，我能為一部不相干的書稿冒險嗎？”

    趙斐說的，正是陸湘從宮里往北苑走過來的時候想的。

    這部書稿很重要，對沈平洲很重要，甚至可以說對黎民百姓很重要，但對于趙斐，的確不重要。

    “是我冒昧了?！标懴媸媪丝跉?，“我送六爺回長禧宮吧?！?/br>
    “姑姑誤會我的意思了，”趙斐淡淡一笑，“我不是不救，但我不能白救?！?/br>
    第21章

    不能白救？

    “六爺需要我做什么？”陸湘有些詫異，沒想到趙斐居然要提條件，“我雖在敬事房擔著大姑姑的名頭，素日有些體面，哪里能為六爺辦什么事?！?/br>
    “姑姑不必自謙?！?/br>
    陸湘看著他，他也看著陸湘，與往常不同的是，此刻的他，臉上掛著一抹罕見的笑。

    這并不是友善的笑，而是一種自信，一種示威，一種志在必得。

    這一刻，陸湘終于確定，他并不皇后擔憂的孱弱兒子，他從未自怨自艾。

    “六爺請說?！?/br>
    趙斐唇角微揚，將眸光從陸湘身上移向亭外，“姑姑放心，我只是對姑姑有些好奇，并不是想為難你?！?/br>
    以前趙斐難纏，陸湘還有對策，此刻趙斐客客氣氣的，反倒有些發虛，猜不準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宮里一直傳言，說姑姑在父皇跟前有體面，我想問問，姑姑為何會在父皇跟前有這體面？”

    趙斐問的輕言細語，神色亦是風輕云淡，落在陸湘耳中卻不啻驚雷。

    他為什么問這個？他為什么會在意這個？

    他的確沒有對陸湘提什么過分的要求，但他關心的卻是陸湘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致命的秘密。

    陸湘是第一次被人追問這件事。

    宮中關于這件事歷來有很多傳言，但陸湘知道，在趙斐面前，若是她拿這些模棱兩可的傳言搪塞，必然會被他識破。

    “皇上是看在另一個人的面子上，所以給我幾分體面?！?/br>
    “另一個人？”

    “六爺說好只有一個問題的?！?/br>
    趙斐只是笑，卻并不說話。

    陸湘知道剛才的答案并不令他滿意，于是繼續說道：“皇上仁慈，一諾千金，我也因著這個承諾在宮中安穩度日?！?/br>
    “是誰？”趙斐追問。

    “斯人已逝，不足掛齒。我只能說到這里，六爺若是不滿意，也只能如此?！?/br>
    趙斐看著陸湘，發現她此刻的眸光特別亮。

    “看來我是惹起姑姑的傷心事了?！?/br>
    傷心嗎？

    陸湘不知道，這么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偶爾想起也自覺時過境遷，但是沒想到今夜趙斐的刨根問底，竟然不自覺地就掉了眼淚。

    “明兒這個時候，姑姑到承嵐亭來拿書稿吧?！?/br>
    趙斐沒有再說更多的話，轉動著輪椅往亭外去。陸湘見他這般，飛快地拭了淚，上前推住輪椅。

    兩人一時無話，等到出了梅林，趙斐方才問：“那些書稿，你打算怎么處置？”

    怎么處置？

    陸湘沒有想好。

    沈約說，這些書稿交給有緣人。人好找，有緣人，難找。陸湘活了這么久，也只遇得一個沈平洲。

    但若是如沈約所說，去沈平洲的墳前焚燒書稿，陸湘也做不到。

    “我不知道?！标懴娲鸬脽o奈。

    趙斐沒有再說話，沒多時就走到了長禧宮前，宮門前，有個窈窕的身影拿著桿子在掛燈籠。

    聽到輪椅響動，那人轉過來，果然是盼夏。

    “六爺?！迸蜗捏@訝的目光飛快從陸湘身上掃過，朝趙斐行了一禮。

    趙斐并未搭理她，反是輕輕側過頭，對陸湘說了句：“明晚?！?/br>
    陸湘沒有吭聲，將輪椅交到盼夏手里，轉身離開了。

    盼夏推著趙斐的輪椅往院里走，還沒進殿，陳錦就從里頭出來了。盼夏松了手，退到一旁，陳錦上前將趙斐推了進去。

    “爺不在的時候，九爺又過來了，見爺不在，很是失落?！?/br>
    “說什么事了么？”

    陳錦道：“沒有，不過九爺說，若是六爺回來了，要我派人去長信宮傳個信?！?/br>
    趙斐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陳錦安置好他，便走了出去，使喚了一個人去長信宮傳話。

    “盼夏，呈安神湯?！?/br>
    盼夏很快端了安神湯過來，陳錦沒叫她進屋，在門口接了端進去。

    趙斐依舊閉著眼睛，只是微微張了嘴，由著陳錦一口一口的喂安神湯。

    等到喝了一半，他抬手示意陳錦停下，坐直了起來。

    “一會兒去把沈約的書稿拿過來?！?/br>
    “這么晚了，爺明天再看吧?！?/br>
    趙斐不冷不熱地看他一眼，陳錦低頭道：“知道了?！?/br>
    見陳錦那模樣，趙斐忽然笑了起來：“又在琢磨什么？”

    “爺哪里話，奴婢都是聽爺的吩咐，不敢瞎琢磨?！?/br>
    “說吧?！?/br>
    陳錦瞧著趙斐面上并無不悅之色，方才大膽道：“爺既然喜歡這書，愛惜沈約的人才，為何不救上一救？”

    “這書的價值的確不可言說，有朝一日編纂完成，當可造福百姓、名垂青史。不過，這書并不是沈約著成，他的心思也不在這書上，書落在他手里，不知何年何月能完成，著實有些暴殄天物?！?/br>
    “這書不是沈約寫的？”

    趙斐點頭，“是他祖父沈平洲的心血?！?/br>
    陳錦正要繼續問，卻見趙斐的眸光沉凝了下去，過了片刻，又聽到趙斐說：“這事，她也知道?！?/br>
    她……

    陳錦又一次聽到趙斐在提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想著今日趙斐心情不錯，壯著膽子道：“爺說的是陸姑姑？”

    趙斐正要開口，忽然聽到院子外頭有響動，知道在趙謨來了，沒再繼續說話。

    果然，片刻后趙謨就進門了。

    瞧他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垂頭喪氣，趙斐揮手讓陳錦出去，緩緩問：“出什么事了？”

    “天意剛剛派人遞了消息進來?！?/br>
    “沒找到人？”

    趙謨把頭放得更低了，直接走到趙斐身邊坐下，嘴巴嘟著，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趙斐問過一句，沒有再追問，等著他緩過勁。

    果然，隔了一會兒，趙謨才道：“天意派人去衙門查探了，京城記錄入簿的總共有兩人叫景蘭，但沒有一個是她?！?/br>
    “她既然有意不想讓你們找到，這個名字自是假的?！?/br>
    趙謨默然。

    倒是趙斐有些不忍心了：“我倒是盼著你能把她找出來，好叫我瞧瞧，是個什么樣的天仙?！?/br>
    “不是天仙，或許旁人見了，會說她遠不及沐貴妃。不過在我心里，她就是最好看的?！壁w謨說著說著，長長嘆了口氣，“要不是有天意在，我都擔心，那天遇到她，是不是我的幻覺?！?/br>
    “未必這般絕望，你一月不過出宮騎馬一回，就能在大街上撞到她的轎子，想來你們是有些緣分的。何況還有岳天意?！?/br>
    “這跟天意有什么關系？”

    趙斐淡笑：“你忘了岳天意這個名字的來歷了嗎？或許你在街上遇到她，是天意。雖然你想方設法也找不到她，指不定哪一日又遇見她了?！?/br>
    “真的嗎？六哥，別人都說你說話毒，我瞧著你最會哄人，”趙斐眼睛一亮，像是瞬間注入了生氣，可對上趙斐的臉龐，又xiele氣，“其實我知道，我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br>
    老天爺會給他第二次機會嗎？

    上一次遇見，他偏偏因為什么沐霜霜有所顧忌，他明明，明明可以死不要臉地硬將她留下。

    只要先留下，什么名分什么安置，都可以從長計議。

    有六哥在，必然能想出好的法子。

    趙謨這般頹喪，趙謨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剛才那幾句，已經是違心的在勸慰。

    倒是趙謨呆了一會兒，自己又精神了起來，對趙斐道：“六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岳天意那里的人還不夠你支派？”

    “不是求六哥幫我找人，我是……”趙謨抿唇，似有些羞澀，“想請六哥幫我畫一幅畫?！?/br>
    “畫她？”趙斐問。

    “六哥，你真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壁w謨頓時樂呵了起來，見趙斐望著自己，又不好意思起來，“行么？六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