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織錦看了一眼滿面固執的未央,心中忍不住好奇,究竟何晏做了何事,竟讓未央這般信任于他? 她得到消息,是何晏生死未卜。 縱然何晏天縱奇才,能在重重堵截中逃出生天,前來華京城救未央,可太子早有準備,等待著他的,是自投羅網。 何晏的局面,無論怎樣看,都是有死無生,也不知未央是怎么想的,竟將身家性命交托在何晏身上。 世人都道未央聰明透徹,但她看來,這般行事的未央,委實算不得聰明。 甚至能說上一句愚蠢。 織錦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秦青羨蹙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反駁未央的話。 未央繼續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少將軍,我的路,未必是錯誤的?!?/br> 秦青羨閉了閉眼,片刻后,他又睜開眼,直視著未央秋水似的瀲滟眸光,道:“如果他——” “沒有如果?!?/br> 未央斬釘截鐵打斷秦青羨的話,篤定道:“我的選擇不會錯?!?/br> 她信自己的選擇,更信何晏。 天邊日頭溫暖,迎面的而來的微風亦是清逸可人的,可秦青羨卻只覺得身上極冷。 冷到讓他的手指跟著顫抖。 未央竟這般信那個人。 那個為權利不擇手段,眼中沒有絲毫生而為人應有的熱度的人。 秦青羨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叫囂著的戾氣,道:“我信你的選擇不會錯?!?/br> 如果未央的選擇錯了,他會替她撥亂反正。 總之,他手中陌刀,會護她一世安寧。 “多謝少將軍的信任?!?/br> 未央言笑晏晏,笑著與秦青羨道別:“那么少將軍,我先走了?!?/br> “明月樓的東西可不便宜,你下次見我時,要記得多帶銀錢?!?/br> 未央眨了眨眼,聲音揶揄。 秦青羨抬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冷色淡了幾分,道:“我記下了?!?/br> 原本積壓在心頭對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的掙扎不安,似乎全部隨著未央的這句調皮話消失不見。 未央辭別秦青羨,與織錦一同往外走。 爺爺是四鎮之首的鎮南侯,府邸比尋常公卿朝臣的更大些,飛檐翹角層層疊疊,氣勢恢宏不輸藩王家。 只是她到底是女兒家,她的院子更為輕盈活潑,四季不敗的花,青蔥的常青樹,望之讓人心情愉悅。 她穿過花枝纏繞著的長廊,隔壁是母親的院子。 母親被姜黎的蠱毒所傷,瘋瘋傻傻,認不得人,爺爺怕母親見到熟人,會勾起往事,刺激母親的病情,讓她越發癡傻,故而母親自海外荒島回來后,爺爺便將母親安置在院子里,輕易不許母親外出,更不許旁人來探視。 母親的記憶停留在韶華正好的十五歲,終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覺得煩悶,與丫鬟們玩鬧蕩秋千,快樂的笑聲時常從院子里傳出。 而今日,院子里的笑聲似乎摻雜了其他東西。 未央停下腳步,看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她的母親喜梅,花墻洞是菱式穿梅花的,將天際傾瀉而來的陽光剪成梅花狀。 花墻后種著許多梅花,此時梅花未開,只有嶙峋梅枝虛映著花墻。 梅枝太多,她看不真切院內的光景,只依稀瞧到母親與往日一般在蕩秋千,秋千旁邊,似乎立著一個紫衣錦袍男子。 那男子推著母親,母親衣決飄飄,男子又俯身與母親說了甚么,引得母親笑了起來。 未央眉頭微動,神情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身后響起織錦催促的聲音:“姑娘,咱們該走了?!?/br> 未央收回目光,懶懶瞥了一眼織錦。 織錦眼底閃過一絲緊張。 “就走?!?/br> 未央冷笑一聲,轉身離去,不在長廊處繼續停留。 那位貴人,竟還有臉來看她的母親。 未央快步走出長廊。 院門外,織錦早早安排了軟轎在等候。 未央扶著從夏的手,上了軟轎。 轎簾放下,平穩地行駛在寬闊大路上。 未央靠著軟枕,閉目思索著。 或許是忌憚從霜會武,織錦留下了從霜,只讓從夏一人跟在她身邊。 這樣也好,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將從霜支走——她被縣主請君入甕后,她所安排的人便沒了主心骨,這種情況下,從霜必須留下,來做這些人的聯絡點,甚至在緊急情況下,替她發布命令。 不知道行了多久,街上遭雜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只能聽到車輪滾到的聲音。 馬車終于停下,未央睜開眼,扶著從夏的手,踩著腳凳自馬車走下,打量著縣主給她準備的院落。 這是一個她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院子比之蕭府并不大,也遠不及蕭府的氣勢恢宏,是個頗有幽靜閑雅的院落 未央繼續往里走,侍從們低頭垂眸立在兩旁,疊放著的雙手帶著薄繭,不用想,也知是些會功夫的人。 未央心下了然,在織錦的引路下走進房間。 勤快的小丫鬟捧來茶。 未央接過茶水,茶香四溢,正是她所喜歡的茶。 未央笑了笑,輕啜一口茶。 縣主為了她,也是煞費苦心。 織錦道:“姑娘可還有甚么不滿意的?若是不滿意,只管告訴婢子,婢子再遣人換上姑娘喜歡的?!?/br> “滿意?!?/br> 未央頷首淺笑道:“縣主費心了?!?/br> 將未央送至小院后,織錦并不多留,略與未央說上幾句話,便起身離開。 未央也不送她,悠哉悠哉飲著茶,自此在小院中住下。 院中的衛士們監視得極嚴,未央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何,只是數著時間,算著自己的謀劃進行到了哪一步。 如果她所預料不錯的話,明日的現在,多半會有貴人前來。 金烏西墜,月兔東升,眨眼又是一日。 次日清晨,未央臨窗而立,看到院中海棠花開得燦爛。 微風襲來,海棠搖曳著腰肢,甚是可愛。 未央托著下巴看了一會兒,忽聽抄手回廊處隱有細碎腳步聲傳來,便回身對從夏道:“沏一壺新茶來,貴客到了?!?/br> 從夏有些疑惑:“什么貴客?” 自她與姑娘來到這個院子后,蒼蠅都不曾飛來一只,其嚴密程度不亞于京中的詔獄,這種情況下,哪里會有甚么客人前來? 她的聲音剛落,回廊處便響起男子溫潤聲音:“難得你會將孤當做貴客?!?/br> 她微微一怔,便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晨曦微薄,金光散淡,男子紫衣錦袍,穿花拂柳而來。 他的年齡不過三十歲左右,尋常人極難穿得好看的紫色錦衣,在他身上盡顯貴氣,衣緣與袖口處金銀線交織,細密的針腳繡著祥云紋,將他微微露著的一截皓白肌膚,襯得越發雪白,近乎病態一般。 再往上看,便是他好看面容。 他的輪廓極其干凈,眉目含情,蘊著水光,讓人很容易便想起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這句俗語來。 這樣的模樣,這樣的氣質,倒也的確配得上“貴人”兩字。 而現在,那位貴人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似乎在看未央鬂間的點翠鳳簪。 奇怪。 一個大男人,怎會盯著姑娘家的發飾看? 這般的行徑,再怎么好看的臉,也叫人欣賞不來。 從夏白了男子一眼,去耳室沏茶。 從夏沏好茶,端著茶出來,男子已進了屋,與未央相對而坐。 從夏捧上茶,男子溫聲謝過,聲音如潺潺溪流一般,甚是好聽。 “殿下今日過來,是為阿晏罷?” 未央道。 殿下? 從夏耳朵微動,余光偷偷打量著面前的男子。 看了一會兒后,從夏忽而發覺,眼前的這個人,似乎與何晏有幾分相似。 只是何晏的氣質更為陰鷙厭世,而男子更為溫柔,讓人如沐春風,兩種完全相左的氣質,讓人很難將兩人聯系到一起,故而她第一眼見到男子時,并沒有發覺他與何晏的相像。 從夏又看了幾眼,后知后覺想起,這個男人剛才的自稱,是“孤?” 能夠用“孤”自稱的人并不多,大夏的儲君方有資格。 算一算時間,自當今天子登基后,大夏統共出了三位儲君,這三位儲君,一位死于宮變,一位死于病患,還有一位自刎身亡。 三位儲君死得干干凈凈,哪里又冒出一位敢自稱“孤”的人來? 從夏心中越發不解,面前的男子再度開了口:“是,也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