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若連她都慌了,京城的這副攤子,便會徹底亂起來。 未央掐了一下掌心,穩了穩心緒,平視著面容有些憔悴的辛夷,聲音恢復舊時平穩:“阿晏如何了?” “殿下一切都好?!?/br> 奔波多日,辛夷聲音略帶疲憊,卻撫平了未央數日來焦躁不安的心。 無事就好。 哪怕這個無事,是何晏的報喜不報憂。 但他既然說一切都好,她便信他,只要他能活著回來,一切便還有轉機。 未央長舒一口氣,緊攥著帕子的手指慢慢松開,又問辛夷:“阿晏可有話讓你帶給我?” 辛夷頷首道:“殿下讓姑娘想做甚么,便做甚么?!?/br> 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未央眸光微轉,斟酌著何晏的話,耳畔又響起辛夷的聲音:“殿下說,出了事,自有他替姑娘兜著,讓姑娘無需束手束腳,只管放開手腳去做便是?!?/br> 天色尚未大亮,微薄的晨曦尚不及屋中的燭火明亮。 點點燭火亮在未央眼底,未央眨了眨眼,秋水似的眼睛盈滿笑意。 ——重活一世到底是有好處的,比如說,眼光比上一世好上許多。 未央徹底放下心來。 何晏委實稱得上她的知己,甚么也不問,便知她要做甚么。 有君如此,夫復何求? 未央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情罷?!?/br> 怕從夏的話讓辛夷難堪,未央又加上一句:“從夏性子直,她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br> 辛夷笑了笑,道:“姑娘身邊有從夏這種一心為姑娘著想的人,我與殿下都替姑娘欣慰?!?/br> 說完話,辛夷便退出屋外。 屋外的從夏,此時仍在氣頭上,見她出來,狠狠剜她一眼,自己才進屋。 一進屋,從夏便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直說未央心太軟太好,長此以往,哪里駕馭得了下面的耍jian弄滑之輩? 未央心知從夏是為自己好,并不反駁她的話,等她說痛快了,心中的氣出了,方笑著說自己知道了,寬慰著從夏。 好一會兒,從夏面上才好看起來。 “將母親留給我的點翠鳳簪取來?!?/br> 未央見從夏不再念叨辛夷,便對從夏道。 那支鳳簪不是尋常貴女可以使用的偏鳳釵,點翠的工藝更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她的母親是天子親封的鄉君,用著自是無礙,算不得逾越。 可到她身上,便是僭越了——畢竟她的父親是籍籍無名的少府門下秩俸四百石的考工右丞。 前世她自持母親是鄉君,又頗為愛美,見點翠鳳簪華美精致,遠超她匣子里的珠釵步搖,心中喜歡,便顧不上許多,終日戴在發間。 那時爺爺蕭伯信雖然“戰死邊關”,但爺爺的同族兄弟依舊活躍在朝堂戰場,蘭陵蕭家雖不及爺爺在世時的威威赫赫,但仍是大夏榜上有名的世家,哪怕她與蕭家關系不睦,蕭家的勢力仍能庇護到她,又加之她長于深閨之中,甚少與京中貴女往來,故而她鬂間戴著的鳳簪不合規制,也無言官拿此事來說嘴。 后來北海戰事一敗再敗,蕭家兒郎凋零過半,縣主獨木難支,天子又在此時打壓諸侯與世家們的勢力,蕭家自顧不暇,自然便無心照看她了。 嚴家這才生了對她趕盡殺絕,獨占她財產的念頭。 她終日戴著的點翠鳳簪,也成了嚴家說她奢靡驕矜的理由。 吃過這種悶虧,重活一世,她便將鳳簪深藏于首飾匣中。 哪怕如今爺爺在世,蕭家蒸蒸日上,她仍是不曾戴那支鳳簪——落井下石之人,永遠比雪中送炭的人要多。 未央拿起梳子,慢慢梳著發,讓從夏去取鳳簪。 從夏有些意外,道:“姑娘今日怎么想用點翠鳳簪了?” 未央笑道:“許久不用,有些想念了?!?/br> 既然是要去見太子,總要越隆重越好。 更何況,那支鳳簪的意義,遠不止僭越這一層。 它會勾起太子的許多回憶。 就像楚王看到何晏送給她的那塊暖玉一樣。 從夏不疑有他,轉身去整齊擺放著的首飾匣里翻找鳳簪。 不多會兒,從夏尋到鳳簪,便拿著鳳簪,在未央梳好的靈蛇鬢上比了比,拆下蘭花珠釵,將鳳簪簪在上面,又取了桌上幾支小鎏金釵子,斜斜簪在一旁,眾星拱月般搭配著鳳簪。 看著菱花鏡中燁燁生輝的鳳簪,未央笑著點頭,道:“到底是母親留下來的東西,比我尋常用的要好上許多?!?/br> 從夏取來一根月白色發帶,系在未央鬢尾處。 清風拂動發帶,鳳簪振翅欲飛,越發襯得靈蛇鬢華貴又仙氣飄飄。 從夏低頭捋著發帶,隨口道:“這是自然?!?/br> “聽以前伺候鄉君的老人說,這支鳳簪還是宮里一位貴人用過的東西。侯夫人去得早,鄉君自小長在宮里,在那位貴人身邊待過幾年,極得那位貴人的歡心。那位貴人本想將鳳簪留給自己以后的兒媳,可臨到薨逝,也沒能見自己的兒子成家,便將鳳簪送給了鄉君?!?/br> “說不給兒媳,傳給女兒也是一樣的?!?/br> “說起來,鄉君被天子封為鄉君,除卻侯爺威震四海的戰功外,那位貴人的喜歡也功不可沒?!?/br> 從夏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便再也關不上,喋喋不休說著幼時聽來的話。 那位貴人逝去多年,關于她的往事,早已隨著她的離去一同消散在世人記憶里。 若不是今日未央找簪子,從夏還想不起來這些事。 那支鳳簪鄉君從未戴過,一直深藏在匣子里,若不是某日未央翻找東西時翻到了,她還不知道鄉君有這么一支簪子。 那時的未央極小,最喜歡漂亮的東西,一見鳳簪,眼睛便再也移不開了。 未央抓著鳳簪,一路小跑去找鄉君,問鄉君能不能把鳳簪送給她。 鄉君是宮里長大的,禮儀教養無可指摘,可見了鳳簪,卻是微微一驚,開口說話時,聲調都低了幾分。 未央察覺鄉君的異樣,眨了眨眼,問鄉君這是怎么了。 鄉君溫婉一笑,俯下身,輕撫著未央的發,柔聲道:“沒甚么?!?/br> “你若喜歡,便拿去戴罷?!?/br> 未央年齡雖小,卻頗有主見,不是甚么只知曉吃喝玩樂之人。 未央笑著收下鳳簪,私下讓她去打探鳳簪的事情。 鄉君身邊伺候之人口風極緊,她仗著自己小,磨了好長時間,才問出三言兩語。 她將那些話拼拼湊湊,方勉強拼出一個關于鳳簪的故事。 她把鳳簪的事情告訴未央,未央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為是甚么事,原來是這樣,害我白擔心一場?!?/br> 未央把玩著鳳簪,樂不可支,說道:“雖說父親位低言輕,靠著母親方得了官職,母親為著他的面子,鮮少與相識的達官顯貴往來。將鳳簪藏起來不愿意戴,大抵也是為了父親,怕父親瞧見這東西是宮里賜下的,想起母親舊日的尊貴,再想想下嫁他后的日子,心里不好受罷了?!?/br> “母親也忒小心了些?!?/br> 未央一邊說,一邊把鳳簪簪在發間,又讓她去取菱花鏡,看看好看不好看。 “父親最疼我,才不會因為一支簪子便心里不舒服?!?/br> 未央如是說著。 想起未央天真的話,再想想嚴睿對未央的所作所為,從夏只覺得惡心。 甚至忍不住地想,還好未央頗喜歡鳳簪,日日帶著。 那時的嚴睿在未央面前時時刻刻裝著慈父,瞧見未央鬂間的鳳簪,自是不好說的,心里縱然難受,也要夸未央帶著漂亮。 這種憋屈滋味,當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這,從夏便笑了起來,對未央道:“姑娘戴著這支鳳簪真好看?!?/br> “姑娘應該天天戴著?!?/br> ——讓嚴家人日日瞧著,無論是鄉君,還是她家姑娘,都是他們高攀不上的人物。 甚么捧殺姑娘,謀奪姑娘的財產,委實是爛了心腸。 未央聽從夏說著話,看著鏡中頗有年頭的鳳簪,片刻后,低頭垂眸一笑。 鳳簪還是當年的鳳簪,可人已經不是當年的人了,也不知她與母親的七八分相似,能勾起太子的幾分回憶——太子心狠手辣,做事向來趕盡殺絕,從不給自己留一分隱患,她的母親與爺爺除外。 這一份例外,大抵是母親自幼長在宮中曾與太子相伴的緣故。 生而為人,再怎么狠辣,心底也會藏著一絲柔軟。 然而諷刺的是,縱然太子對母親手下留情,可仍將母親害得極慘,家破人亡,瘋瘋傻傻。 未央自嘲一笑。 “走罷?!?/br> 洗漱梳妝完畢,未央起身,看向窗外的秦青羨。 秦青羨負手而立,帶著護甲的手腕微露著手指,指腹上的繭子清晰可見。 那是長時間握著刀劍的手。 游走在生與死邊緣的人特有的手。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秦青羨是太子手中最為鋒利的劍。 未央秀眉微動,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她真的很想知道,秦青羨為太子赴湯蹈火的原因。 從夏應了一聲,快步走在門口處,伸手打開房門。 秦青羨聽到聲音,微微回身。 門口處的從夏笑得一臉燦爛,對他道:“少將軍好等,我家姑娘這便出來?!?/br> 秦青羨頷首,目光越過從夏,落在緩步走來的未央身上。 未央身著廣袖百花穿蝶群,梳著飄逸的靈蛇鬢,鬂間小鎏金釵子百鳥朝鳳般拱衛著點翠鳳簪,鳳簪燕尾后,是輕盈縹緲的發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