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蕭飛白便笑了起來,挑挑眉,又道:“至于強行將她綁在身邊的下場,想來你已經經歷過了,其結果,不用我這個表哥再說一遍罷?” 何晏嘴角抿成一條線。 天子親自賜下的婚事,她仍會鬧到天子面前,求天子解除她與他的婚約。 她性格執拗得很,寧折不彎,縱然得罪天子,也不愿委屈自己。 那時的她對他,是厭惡到極致的。 但現在呢? 她會言笑晏晏與他說笑,會告訴他,他笑的時候很好看,讓他多笑。 他在按照她的要求慢慢改變,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比以前近了許多許多,再不是重生后相見時的,她偷偷在他走后對著他的背影扔石子。 可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仍不如與蕭飛白相處時的自在開心。 她很少在他面前大笑,縱然笑了,也不過輕輕淺淺一笑,如清風拂過,極淡極淡。 而與蕭飛白獨處時,她是肆無忌憚的,甚么都敢說,更會笑得前俯后仰,絲毫不將高門貴女笑不漏齒的端莊放在心上。 何晏松開扼住蕭飛白手腕的手,漠然說道:“我與她的事情,無需你來插手?!?/br> 縱是他需要退出,也應該從她口中所說,而不是蕭飛白三言兩語,便要他打退堂鼓。 “表弟,你委實執拗?!?/br> 蕭飛白揉了揉被何晏抓疼的手腕,搖頭說道:“你這樣的性子,未未是不會喜歡的?!?/br> 何晏冷冷瞥了蕭飛白一眼,并不答話,打開窗戶,無聲離去。 昏黃房間中,傳來蕭飛白的一聲低笑。 何晏眼睛輕瞇,面上霜意越發重。 何晏出了未央的院子,輕手輕腳避開巡邏的衛士,找到一個守夜的丫鬟,冷聲問道:“未央姑娘住在哪個院子?” 丫鬟嚇了一跳,正欲大叫,卻見何晏目光如出鞘的刀劍,鋒利又危險,讓人忍不住牙齒打顫。 “就在姑娘之前的院子?!?/br> 丫鬟哆哆嗦嗦說道。 何晏蹙眉,放了丫鬟。 放走丫鬟后,他又陸續尋了幾個人,打聽未央的下落。 可下人們的回復驚奇的一致,只說未央仍住在原來的院子。 下人們的話不似作偽,何晏又回到未央的院子,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去找,找了半日,莫說未央的身影了,就連未央身邊丫鬟的影子,他也不曾瞧見一個。 蕭飛白是鐵了心,讓他見不到未央。 天邊泛起魚肚白,何晏立于長廊陰影處,臉色如化不開的墨。 他后知后覺發現,他與未央的距離,原來不止是未央喜不喜歡他的問題。 他商戶的身份娶未央是高攀,蕭飛白動動手指,便能將他與未央隔絕開來。 他以前只想著,商戶的身份雖被人瞧不起,但做起事情來,卻比天家子孫要容易。旁人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只以為他是利字為先的商戶,不會對他心懷防備,更不會故意尋他的麻煩,給他添堵。 當然,生意上的事情除外。 商戶的身份委實方便,一時之間,他并不著急恢復自己天家子孫的身份。 而今被蕭飛白擺上一道,他方知道,商戶也有不方便的時候。 他忽然想起,那夜未央問他的話,問他何時能恢復身份。 他以為未央是不想見他被人瞧不起,而今看來,更像是另有打算。 何晏抿了抿唇,抬頭看向天際。 十月的天氣,秋風蕭瑟,紅日不似夏季的熱烈,蜷縮在云層中,遲遲不愿出來。 又有一隊巡邏衛士到來,何晏收回目光,身形一晃,消失在蕭府房頂處。 何晏從蕭府出來,便回到自己家中,焚香沐浴,換了衣服,正坐花廳,調弄著茶水,等待著楚王的到來。 他送給未央的那塊暖玉,是揭開他身份的契機。 楚王念舊,又有意將水攪渾,想來是很樂意幫他這個忙。 ……… 未央并不知道蕭飛白與何晏私下的事情,只覺得這幾日何晏似乎格外忙,忙到連蕭府都極少來。 以往的何晏,縱然是忙,也會派人給她送些小東西,比如明月樓的小點心,自己獵來的新鮮野味,又或者是不知從哪弄來的話本,以此來逗她開心。 一連數日沒有得到何晏的消息,未央不免有些疑惑,近日的何晏,也太忙了些。 想了想,未央決定去問一下蕭飛白,看何晏最近在忙甚么。 沒道理連一點消息也無。 未央找到蕭飛白,蕭飛白剛與蕭伯信談完話,整個人神采飛揚的,分外有精神,仿佛將太陽披在身上一般。 “甚么事這么開心?” 未央有些好奇,便問道。 蕭飛白刷地一下打開描金折扇,笑瞇瞇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待再過幾日,你便知道了?!?/br> “這么神秘?” 未央眉頭微動,下意識地將蕭飛白的開心與何晏聯系到一起。 蕭飛白的真實身份是雍城白家人,何晏的表兄,二人被太子陷害,家中只剩自己一人,互相知道身份后,二人便是利益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飛白的事情,便是何晏的事情。 能讓蕭飛白高興成這樣的事情,仔細想來并不多,她與蕭飛白相識這么長時間,蕭飛白最開心的一次,是太子下葬的那一日。 那日皇陵之上,眾人神色悲痛,蕭飛白努力隨著眾人做出一副悲傷模樣來,可上挑著的嘴角怎么都遮掩不住。 未央心思翻涌,問道:“莫不是你與何晏的身份要恢復了?” 除了這件事,她實在想不起其他能讓蕭飛白這般歡喜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蕭飛白被縣主日夜以繼的逼婚的情況下。 “我家未未,總是這么聰明?!?/br> 蕭飛白攏起折扇,敲了一下未央額頭,輕笑著說道:“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不過看起來似乎給不了了?!?/br> “也罷,提前告訴你也無妨?!?/br> 未央今日梳的鬢是靈蛇鬢,飄逸靈動,被蕭飛白的折扇一敲,好不容易豎起來的發便有些趴趴的,失了靈蛇鬢的美感。 未央瞥了瞥嘴,理了理鬢發,不滿道:“我才不稀罕甚么驚喜。我只知道,你再敲我,我便惱了?!?/br> 話雖這樣說,她心里卻也是歡喜的——蕭飛白是何晏表兄,蕭飛白都要恢復身份了,想來何晏這位廢太子的后人,也離認祖歸宗不遠了。 想到這,未央便悄悄松了一口氣。 恢復身份就好,這樣一來,何晏便不是備受世人冷眼的商戶了。 但轉念一想,恢復身份也有不好的地方——他是廢太子的后人,若是恢復身份,便必須要為廢太子翻案,一旦翻案成功,他便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如此一來,他身份貴重是貴重,但也成了眾矢之的。 遠不如現在的商戶身份來得自在。 商戶身份讓他可以韜光養晦,以待時機,一旦成為天家子孫,他便深處旋渦之中,明槍暗箭接踵而來。 未央心中的歡喜又被擔憂沖淡,秀眉微蹙,面上露了幾分出來。 蕭飛白看了看未央,眸光微轉,道:“下次給你帶更好的桂花油來?!?/br> 未央滿口應下。 “舅舅,你若恢復身份,必是要重審當年秦家滿門戰死一案?!?/br> 未央看了看蕭飛白,問道:“但此案牽扯甚廣,且年代久遠,知情者寥寥無幾,貿然提起此事,只會得罪北方將士。舅舅是請了何人,讓他冒著得罪北方將士的風險,來幫舅舅這個忙?” 話剛出口,未央臉色微變,看著面前輕笑著的蕭飛白,又問道:“是爺爺?” “未未還是這般聰明?!?/br> 蕭飛白飲了一口茶,道:“除了侯爺,天下誰人有資格重提此事?” “可……” 未央眼底閃過一抹擔憂,說道:“此事風險甚大,爺爺的年齡也越發大了,稍微不甚,便是身敗名裂?!?/br> “我懂你的擔憂?!?/br> 蕭飛白眸光沉了沉,伸手拂了拂未央的發,溫聲說道:“此事縱然我不求鎮南侯,鎮南侯亦會請天子重審當年之案?!?/br> “鎮南侯是沙場宿將,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無端枉死的不甘?!?/br> 未央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是了。 同為武將,爺爺怎舍得看秦家兒郎冤死邊關?數十萬將士英魂不散? 蕭飛白的話很對,縱然他不提,爺爺亦會找天子說起此事。 畢竟他是鎮南侯,世間獨一無二的鎮南侯。 鎮南方海域,守一方平安,列侯之最,四鎮之首。 未央閉了閉眼。 罷了,爺爺執意要做的事情,她攔著也無用,只能想些辦法,讓重審秦家滅門慘案進展得順利些。 未央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道:“舅舅這幾日在忙活此事,想來何晏也是如此吧?” 蕭飛白搖著折扇的手指微頓,眸中閃過一抹精光,笑問道:“未未很關心何晏?” 未央道:“算不得關心,只是你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為此事奔波,他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br> 蕭飛白聽此便又笑了起來,道:“他自然也在為此事奔走?!?/br> “這些時日,怕是不能來找未未商議生意上的事情了。未未若急事找他,只管告訴我,我會轉告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