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陽光自窗外斜照進來,晉王捋了捋胡須,面上難得一團和氣,慢悠悠說道:“蕭伯信深諳水性,當年縱橫海域的海賊尚且奈何他不了,你家主人養得那些水鬼,只怕未必能取他的性命?!?/br> 小道士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不耐。 晉王此時正在自斟自飲,又加之小道士低頭垂眸,晉王并未覺察小道士的細微動作。 小道士道:“依殿下的意思,要我家主人如何做?” “本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br> 晉王又飲一杯茶,笑著說道:“只要蕭伯信的尸首送進華京城,本王頃刻間便能達成你家主人的愿望?!?/br> 小道士斟酌片刻,重重點頭,道:“殿下且等著看好戲便是?!?/br> 晉王微微頷首。 小道士辭行,出了三清殿。 晉王起身,略整衣冠,行至正殿,從小道童手里接了香,對著殿中供奉的三清像拜了又拜。 三清在上,這次可一定要保佑他心想事成。 華京城中晉王分外虔誠,千里之外的宣州,因鎮南侯失蹤的事情,此時鬧得人仰馬翻。 天子親點的羽林衛抵達宣州后,第一件事便是罷黜當地太守,讓太守留于府中聽命,無召不得外出。 處理完太守后,羽林衛在召集士兵與當地百姓,細細打探鎮南侯出事的那夜的場景。 太守被廢,府上人心惶惶,太守日夜借酒消愁,只覺得天要亡他。 這夜月黑風高,太守府上來了一位客人。 太守醉眼去瞧,只見那人一身錦衣,身材挺拔,行動之間,盡顯富貴人家的養尊處優。 “橫豎皆是一死,太守可愿放手一搏?” 來人口音與宣州大不相同,太守按了按眉心,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鎮南侯的下落不明,瞧著像是天災,可往深處想一想,更像是人禍。 太守飲了一碗醒酒湯,破罐子破摔道:“你要我如何做?” 天家奪嫡這道坎,他算是邁不過去了。 是夜,又有一股力量,加入尋找鎮南侯的隊伍之中。 各方力量使出渾身解數,先后找到被江水送至岸邊的未央、蕭飛白等人,又過幾日,終于找到被江水泡得發白、幾乎讓人辨認不出的鎮南侯的尸體。 未央在醫官的照料下醒來,得知鎮南侯死于江水之中的消息后,發瘋一般推開眾人,抱著鎮南侯的尸體大哭出聲。 蕭飛白跟著趕來,死死咬著唇,將崩潰大哭的未央護在懷里,手指顫得不行。 周圍羽林衛見此,不覺眼眶微紅,想上前勸慰兩句,但見二人情緒難以自制,安慰之語又盡數咽回肚里,只吩咐醫官好生照看二人,莫讓鎮南侯的在天之靈不得安寧。 鎮南侯的尸體被找到,羽林衛往華京城送了信,天子見到喪報后,驟然昏厥,大病不起。 朝政落入三公與在京師的藩王之手。 三公與藩王商議后,讓羽林衛護送鎮南侯的靈柩回華京——鎮南侯一生為大夏而戰,乃當朝武將之首,按照大夏的以往的慣例,鎮南侯縱然客死他鄉,也是要將尸體運回,陪當朝天子葬在皇陵處的。 號令自京師而發,快馬加鞭送至宣州。 羽林衛們見此,著手準備送鎮南侯回華京城的事宜。 宣州地處南方,得鎮南侯余威庇護,鎮南侯的死訊傳開之后,百姓們便自發前來相送。 素衣白衫直將夏日的蔥郁襯得如冬季飛雪一般,未央額頭勒著白綾,聽哭聲震天的哀鳴,眼角紅了又紅。 蕭飛白遞過來一方錦帕,聲音有些啞,說道:“前路漫漫,你好歹愛惜些自己?!?/br> 未央點頭,接過帕子。 二人的動作落入隊伍一人眼中,那人悄悄松了一口氣。 鎮南侯肅清海域,為人磊落爽朗,與世家朝臣們交好,他死于非命的消息傳來,世家朝臣們無不哀嘆惋惜,紛紛向蕭家遞拜帖,勸慰蕭家人莫要傷心太過。 甚至就連因擔心鎮南侯歸來,影響到自己地位的藩王們,也都向蕭家送去慰問。 晉王世子亦親寫拜帖,再三相勸陽翟縣主。 華京城沉浸在鎮南侯逝世的悲痛之中,唯有三清殿的一方小院里的晉王大喜不已。 得知鎮南侯的靈柩不日抵達華京城,晉王去往三清正殿,對著三清像拜了又拜。 心道這次三清終于庇佑了他一次,待他登基為帝后,必要為三清再塑金身。 鎮南侯身亡,對他來講不僅是仕途上的暢通,那些不曾宣出于口的隱秘之事,此時再度在他腦海中打轉——飽暖思□□,鎮南侯的外孫女未央,模樣可謂是傾城國色,勾魂奪魄。 他雖恨未央處處與他作對,可殺了一個人,怎有折辱那人來得痛快? 晉王拜完三清后起身,眼睛越發明亮,喚來貼心小道士去催促世子,讓世子快些在朝中運作。 按照大夏以往的規矩,天子病重,是要儲君監國的。 他在三清殿待得時間足夠久了,現在正是他重入朝堂的好機會。 小道士將晉王的話帶給晉王世子,世子一一應下,讓人送小道士離開。 小道士離開王府,世子按了按眉心,心中越發不滿,但仍是按照晉王的意思安排下去——他知鎮南侯的死是父王所為,亦知父王此舉甚為短視,但大錯已經鑄成,他只能盡力描補一二。 更何況,父王的話也有一定道理,若不在此時重掌朝政,待天子醒來之后徹查鎮南侯死因,他與父王便再也翻不得身。 晉王世子連下數道命令。 朝中大臣搬出祖宗規矩,言天子病重,需儲君監國,其他藩王言及晉王在三清殿祈福,乃是天子親自下的命令,晉王若想從三清殿出來,也應是天子親自撤令,旁人有甚資格代天子行事? 顧明軒聽此,略整衣襟,從朝臣末尾走出,朗聲道:“王爺們也知天子只是讓晉王殿下在三清殿祈福,而并非將晉王殿下幽禁,而今天子昏迷不醒,王爺們卻不許晉王殿下出三清殿,王爺們此舉,莫非是想趁天子病重,晉王不在朝中的機會意圖謀反?” 謀反罪名蓋下來,任是一方藩王也不敢承擔。 燕王臉色微變,楚王微微挑眉,蜀王不置可否。 原本因晉王是否出三清殿掌政事而吵成一團的朝堂,頃刻間靜了下來。 片刻后,燕王冷笑一聲,說道:“三哥若是有本事,只管來掌朝政便是?!?/br> “本王倒是想看看,一個祭天之時遭遇天譴的罪人,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楚王眸光輕轉,拉了拉燕王衣袖,低聲道:“四哥,這可不是你的燕州,這里是紫宸殿——”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燕王甩了衣袖。 燕王面若冷霜,看也不看一旁勸他的楚王,向三公抱拳道:“本王擔不起‘謀反’的罪名,晉王之事,全憑三公做主便是?!?/br> 說完這句話,他不等三公答話,便徑直走出大殿。 楚王嘆了一聲。 他這位四哥,當真是武將出身,莽撞如舊,他性子上來退出大殿,叫他與蜀王如何自處? 蜀王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見此必然不再堅持。 楚王向蜀王看去。 果不其然,蜀王溫和一笑,道:“天子不在,四哥居長,四哥的態度,便是小王的態度?!?/br> “一切全聽三公安排便是?!?/br> 楚王不悅皺眉。 顧明軒趁熱打鐵,三公不好堅持,只好說按照祖宗規矩,請晉王出來以儲君身份支持大局。 楚王頗為不喜,然三王里已有兩王支持三公,他的話無足輕重,除卻被顧明軒冷眼相看后,再無其他用處。 朝臣與藩王議定,太常卿親迎三清殿的晉王。 晉王世子提防藩王世家們生事,將宮門守衛盡數換成自己的人,又派心腹顧明軒日夜監控宮門,不得放任何可疑之人進出。 晉王世子慎之又慎,又加之手段果決,終于讓朝政再度歸于晉王之手。 晉王監國后,下的第一個命令,便是以鎮遠侯新喪,未央身邊無直系長輩照顧的理由,讓未央以列侯之后的身份入宮,暫時將養身體。 消息傳到未央府上,蕭飛白險些氣笑了。 “這個老不死的,一把年齡,還打我家未未的主意,當真是活得不耐煩?!?/br> 蕭飛白啪地一聲合上描金折扇,冷聲罵道。 未央對著菱花鏡理妝,說道:“這樣也好,省得我煩心找甚么借口入宮面圣了?!?/br> “你竟一點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蕭飛白挑眉,看了看未央。 晉王此人,表面恪守規矩,不近女色,然內里的風流,不比楚王好多少。 這些年來,若不是晉王世子殺伐果決,只怕晉王早就子女環繞,而不是膝下只有世子一人了。 未央撿起一支素色色珠釵,插在鬂間,正欲答話間,從菱花鏡中瞧到蕭飛白微蹙著的眉頭,忍不住笑著道:“有你與何世子的安排,我有甚么好擔心的?” “你是不放心何世子,還是不放心你自己?” 蕭飛白瞥了瞥嘴,道:“罷了,我送你入宮?!?/br> 府上眾人早已準備好前往皇宮的轎攆,蕭飛白的傷好了大半,騎馬親自送未央入皇城。 晉王世子行事謹慎,守宮門的人全是自己的心腹。 蕭飛白瞧見披甲按劍而立的顧明軒,心里罵了一聲王八蛋。 顧明軒抬手,攔下蕭飛白,沉聲道:“天子抱恙,儲君恐有心之人作亂,只傳未央姑娘一人入宮修養,其他人等,不得入內?!?/br> 蕭飛白挑了挑眉,看了看巍峨宮墻,與森嚴守衛,生平第一次,與何晏真正達成共識——晉王這個挨千刀的,當真是早死早投胎為好。 作者有話要說: 晉王:不,本王還能茍! 何晏:呵呵 第51章 “有心之人作亂?”蕭飛白挑眉道:“顧郎君也知曉,有心人會在天子抱恙期間作亂?” 顧明軒對蕭飛白的譏諷置若罔聞,一板一眼道:“我只是聽命行事,還望蕭公子莫與我為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