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未央略微睜大了眼,看了看何晏。 何晏又道:“你在擔心他?!?/br> 更確定地說,如果他與秦青羨發生沖突,未央會站在秦青羨的那一邊。 這個事實讓他無比沮喪。 未央攥著錦帕的手指緊了緊,蹙眉道:“晏晏,少將軍對我很好,若你無緣無故傷害他,我自然是擔心他的?!?/br> “更何況,咱們兩個已經和離了,我與誰在一起開心,便與誰在一起?!?/br> 何晏的眉頭擰得更深了,看著未央,低聲問道:“你與我在一起不開心?” “晏晏,在沒解去蠱毒之前,我對你的了解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若非天子賜婚,我是不會嫁給你的?!?/br> 未央只覺得何晏問的這個問題分外沒道理,說道:“被逼無奈嫁給你的我,與你在一起怎會開心?所以大婚之后,多是我在無理取鬧。不要告訴我,你覺得整日里無理取鬧的我是開心的?!?/br> 何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嫁給他的未央自然是不開心的。 他一直知道未央是不愿意嫁給他的,所以在又一次未央求他放過她時,他給了她一紙和離書。 那是他兩世以來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他不曾與未央和離,未央又怎會被嚴家人逼迫至死? 幸得上蒼庇佑,讓他重活一世,而今他只想將未央牢牢圈在自己身邊,未央卻只覺得他干涉她的事情,拼命想逃離他。 想到此處,何晏越發煩躁。 何晏用力按了按眉心,壓了壓心中煩悶情緒,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要怎樣做,你才會開心?” 他的聲音剛落,便聽到未央嘆了一聲。 他抬頭,未央眸光悠悠,似秋水漣長,說道:“晏晏,你這又是何苦呢?” “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因為你是未央?!?/br> 何晏輕聲說道。 那年大雪紛飛,小小的未央闖入他的視線,將點心與繡著子午花的錢袋塞到他的手中,他那時便明白,他終其一生,也無法將她從腦海中抹去。 何晏油鹽不進,未央只好換一個思路去勸解何晏。 未央道:“晏晏,現在的你,就像當年的我對顧明軒一樣。你所喜歡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年對你伸出援手的人,無論那人是誰,你都會喜歡她,而并不真正喜歡我?!?/br> “你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對你施于援手的人?!?/br> 何晏長眉微蹙,張了張口,想說甚么,卻甚么也說不出來。 耳畔未央的聲音仍在繼續:“所以晏晏,你并不是對我有執念,你執念的,是當年大雪紛飛中的人?!?/br> 蒙蒙細雨輕輕拍打著軟轎,和著禁衛軍們整齊劃一的聲音,如無端擾人清夢的嘈雜樂曲。 何晏指尖微微泛著白,聲音低沉,說道:“可是那個人,是你?!?/br> “如果那個人不是我呢?” 未央道:“你還會喜歡我嗎?” 何晏啞然,如古井無波的眸色終于出現了一絲波瀾。 “肯定不會的?!?/br> 未央繼續說道:“晏晏,你執念的人不是我,又何必將我圈在你身邊?” 何晏薄薄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沒有回答。 未央見此,便伸手拍了拍何晏的肩,道:“晏晏,我并非坐著說話不腰疼,我是從你這個階段走過來的,對你現在的心境再了解不過?!?/br> “正是因為了解,我才更要勸說你不要執著于我?!?/br> “很多時候,朋友的關系比情人更長久?!?/br> 就如她與顧明軒一般。 若她當年不執著嫁給顧明軒,便不會因為顧明軒的背叛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 想起為顧明軒分外瘋狂的自己,她只覺得分外可笑可憐。 經歷過那種事情后,她不希望何晏變得如當年的她一般。 說完話,未央給何晏斟滿茶,將茶杯推到何晏面前,道:“晏晏,你這幾日仔細想一想我說的話。至于讓你煩心的晉王,則由我與舅舅去處理?!?/br> ——早在前幾日,她便與蕭飛白想好了怎么在太子下葬的時候對付耀武揚威的晉王。 何晏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眸,看著未央推在他面前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未央深知這種事情旁人說再多也無用,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看開,何晏本就不是一個豁達的人,驟然聽到她這般說,心中情緒只怕轉了百轉。 何晏現在最需要的,是自己靜一靜,將她剛才說的話捋一捋。 這般想著,未央解開何晏披在她身上的蓮青色的大氅,仔細疊好,放在何晏的身旁,而后輕手輕腳,下了軟轎。 未央的腳剛剛踩到經小雨朦朧而浸得濕軟的地上,便聽到軟轎中傳來砰地一聲聲響。 像是鈞窯杯子驟然碎裂的聲音。 未央微微側目。 華美的簾子遮著軟轎,她根本瞧不見里面發生了甚么。 多半是何晏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未央沒太放在心上,轉身離去。 隊伍開始繼續前行,未央回到小皇孫身邊。 小皇孫到底年齡小,受不了長途跋涉的顛簸,又因父親下葬的事情哭了許多時日,消耗了太多精神,被宮人帶到軟轎上小憩。 小皇孫不在,未央更為自在——小皇孫的父親毒殺了她的母親,她再怎么豁達,也很難以最初的熱情去對待小皇孫。 細雨下個不停,未央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服。 隨行的小宮人原本準備的有她的厚衣服,但不知為何,楚王身邊的女官們忘記帶了衣服,便差小宮人來她這里討要。 楚王是最得天子歡心的藩王,且生性風流,身邊的女官多是他的侍妾,未央只是皇孫的教引姑姑,小宮人不敢得罪楚王,便將她的衣服送了過去,導致未央現在無衣可穿,在寒風細雨中瑟瑟發抖。 秦青羨見了,讓親衛取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未央身上,又讓親衛們去問楚王要未央的衣服。 不多會兒,親衛們一頭霧水地回來了,向秦青羨道:“少將軍,楚王根本不曾差宮人過來借衣服?!?/br> “楚王殿下怕身邊的女官們受冷,衣服被褥備了好幾車。那個問未央姑娘身邊小宮人借衣服的人,怕是其他藩王的人?!?/br> 秦青羨氣笑了,說道:“普天之下,還有哪個藩王會為著自己的女官讓宮人來借衣服?” 燕王是遠近聞名的妻管嚴,身邊一個女官也無,蜀王與王妃琴瑟和諧,亦不會與女官眉來眼去,至于其他藩王,更不會這般荒唐,只有風流成性的楚王,才干得出這般沒品的事情。 未央眉頭微動,問小宮人:“來借衣服的人長甚么模樣?” 小宮人低頭想了一會兒,將那人的容貌說了出來。 “衣袖上繡的是榆葉鸞枝?” 未央看了一眼秦青羨,問道。 小宮人連忙回答:“正是榆葉鸞枝?!?/br> “此花世人常與梅花弄混,但奴婢家鄉盛產榆葉鸞枝,故奴婢一眼便能分辨出來?!?/br> 未央眉梢微挑,揮手讓小宮人退下。 只有晉州之地才有榆葉鸞枝,也只有晉王手下的人,才會將榆葉鸞枝當做裝飾物繡在衣緣衣袖上。 “我去找晉王?!?/br> 秦青羨冷聲道。 “罷了?!?/br> 未央拉住秦青羨,道:“只憑一個榆葉鸞枝,是無法指證晉王的,此事若傳了出去,旁人只會覺得咱們無理取鬧。衣服沒了便沒了,你的衣服比我的暖和多了,我再去軟轎上避避雨,倒也不會冷?!?/br> “到底是給太子送葬,咱們還是少生些事端為好?!?/br> 秦青羨不情不愿點頭,越發厭惡晉王的婦人之行——用這種下作手段來針對一個女子,算甚么英雄好漢? 秦青羨讓小宮人帶著未央去軟轎上休息。 太子下葬,送行的貴人頗多,貴人們有自備軟轎的,也有宮人們備好提供給貴人們休息的。 未央是皇孫的教引姑姑,按照天家的規制,她也有宮人備下的軟轎。 未央低頭看了一眼沾了不少泥土的繡花鞋,頗為心疼。 鞋面上繡的是她最喜歡的子午花呢。 小宮人一臉為難,站在原地沒有動。 秦青羨劍眉微挑,聲音微涼,道:“怎么?聽不懂未央的話?” 秦青羨動了怒,小宮人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道:“少將軍息怒,非是奴婢不帶未央姑娘去休息,而是隨行的軟轎實在沒有這么多?!?/br> “漲膽子了,連我都敢騙?” 秦青羨手指輕撫著腰間的佩劍,話里滿是威脅。 他怕晉王又搞什么幺蛾子,帶著親衛守在宮門,親眼看著所有人走出宮門,晉王的人馬老老實實,他這才與親衛們出了宮門,追上隊伍。 他守在宮門時,那么多的軟轎從他面前經過,小宮人竟然說沒有軟轎供未央休息,分明是看未央身后無任何靠山,借此刁難未央。 秦青羨眉眼似劍,氣質如刀,整個人如拉滿的弓弦,鋒利又危險。 小宮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未央拉了一下秦青羨衣袖,道:“沒有便沒有罷,沒甚么大不了的,何必跟一個小宮人過不去?” 小宮人感激地看了一眼未央。 秦青羨不滿道:“你總是那么好心?!?/br> “我親眼看著軟轎從我面前經過,那么多軟轎,莫說一個你了,縱然十個你,也是戳戳有余的。這個小宮人,分明是故意讓你淋雨踩泥?!?/br> 未央聽此,上下打量著小宮人,語氣轉冷:“我沒有得罪你罷?” 小宮人見未央面有不悅之色,連忙解釋道:“姑娘明鑒,并非奴婢有意為難姑娘,而是那些軟轎,全被晉王殿下征用了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