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未央大惑不解,道:“你這是怎么了?” “小點聲?!?/br> 秦青羨壓低了聲音,把腦袋垂得低低的,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如果有人問你見沒見過我,你只說沒有?!?/br> 未央:“?”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青羨也有怕的人? 她倒是想見識一下,能把混世魔王秦青羨嚇成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一個狠角色。 未央這般想著,轉身向殿門看去。 四月煙雨蒙蒙,層層云霧遮著日頭,只剩下一個模糊光暈灑在人間。 稀薄日光下,一個小腹高高隆起的貌美貴婦人在小宮人們的攙扶下走進靈堂。 貴婦人的個子并不高,生得小巧玲瓏的,素銀簪子挽著她高高的鬢發,微風襲來,越發顯得她楚楚可憐,靈秀清雅,如江南煙雨中青蓮花。 未央匆匆看了一眼,便別開目光。 這般惹人憐惜的貴婦人,肯定不是能將秦青羨嚇得躲起來的人。 下一刻,貴婦人清脆若黃鶯初啼的聲音穿過悶沉的哭聲,傳入未央耳內:“阿羨何在?” 貴婦人問殿門口的小內侍。 小內侍忙將秦青羨的位置指了來。 貴婦人順著小內侍指的方位,向未央走來。 “你可曾看到阿羨?” 貴婦人的聲音柔柔的,問未央。 未央怔了怔,實在難以相信面前這個我見猶憐的貌美貴婦人,竟是能將秦青羨嚇到縮成一團的人。 “這位是燕王妃?!?/br> 一旁的近衛小聲提醒未央。 未央忙起身行禮,余光偷偷打量著燕王妃。 燕王妃走近了,她才發覺燕王妃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見過一般。 燕王妃笑了笑,道:“無需拘禮,你與阿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是個好孩子?!?/br> “對了,阿羨呢?” 燕王妃東張西望,道:“我怎么沒看到他?” 未央想起秦青羨的囑咐,便道:“回王妃的話,少將軍剛才出去了?!?/br> 她的聲音剛落,卻見行動笨拙、需要小宮人們攙扶才能勉強走路的燕王妃,突然快步走向躲在親衛們身后的秦青羨,身手矯捷地一把揪住秦青羨的耳朵,直將秦青羨從人群中揪了出來,而剛剛分外溫柔的聲音,此時也提高了八度,破口大罵道:“小兔崽子,還想躲老娘?!” 而一向囂張桀驁一點便炸的秦青羨,此時乖得像小綿羊一樣,可憐巴巴地捂著被晉王妃揪著的耳朵,聲音都變了調:“疼……” “姑姑,疼?!?/br> 聽到姑姑二字,未央便明白了,面前的這位對旁人溫柔對秦青羨潑辣的燕王妃,是秦青羨的姑姑。 怪不得她看著燕王有些面熟,眉眼間與秦青羨有些相似。 燕王的封地在燕地,與雍州城同處北地,燕王娶了世代鎮守雍州城的秦家女做正妃,也頗為正常。 “知道疼還敢躲老娘?!” 燕王妃一手叉腰,一手揪著秦青羨,原本身材頗為小巧玲瓏的她,此時氣場兩米八。 親衛們默默挪動著膝蓋下的軟墊,為燕王妃讓出空間來,生怕燕王妃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未央看呆了眼。 小皇孫此時也止住了哭,往未央身邊縮了縮,挽著未央的衣袖,驚恐地睜大了含著眼淚的眼睛。 小皇孫本就在靈堂中心,一舉一動都被周圍的朝臣藩王們注視著,太常卿見燕王妃鬧起來,便去尋晉王,讓晉王前來勸阻。 晉王世子見燕王妃的潑辣模樣,忙道:“太常卿掌天家宗廟事,此事還需太常卿出面?!?/br> ——開什么玩笑,盛怒中的燕王妃可抵十萬兵馬,讓他父王去勸阻,這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晉王也素知燕王妃難纏,躊躇著沒敢上前。 太常卿卻道:“晉王殿下如今為皇儲,若連眼前這等小事都平息不了,日后又如何駕馭藩王朝臣與世家?” 一句話,激起了晉王爭強好勝的心。 晉王道:“本王去會她一會?!?/br> 晉王世子苦攔不住,只好跟在晉王身后。 燕王妃罵道:“小兔崽子,你是要存心氣死我!” “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通知你姑父一聲!你不知道晉王那個老不死的滿肚子壞水,素來恨你跋扈,此次若不是未央替你將他的親衛引走,你哪里還有命站在這喊疼?” “老不死”“一肚子壞水”的晉王面色微尬,曲拳輕咳,打斷燕王妃的話:“賢弟妹?!?/br> 燕王妃聽到晉王的聲音,松了揪著秦青羨耳朵的手,轉過身,上下打量著晉王,皮笑rou不笑道:“殿下的這聲‘賢弟妹’,我卻是不敢當?!?/br> “都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若是殿下的‘賢弟妹’,我豈不是成了與殿下一樣的人?” 燕王妃的話將晉王噎得一滯,保養得頗好的面皮上泛上一絲紅。 晉王有心與燕王妃爭論,但又覺得與一介婦人論長短有失分寸,更何況,燕王妃懷著孕,孕期的女人,總是分外暴躁的,就跟他家里的那位一樣。 晉王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情,道:“燕王妃這般大的火氣,只怕對肚子里小世子不大好?!?/br> 雖不好與燕王妃論長短,但他能戳燕王妃的痛處——燕王妃與燕王成婚數十年,子嗣異常艱難,肚子里的還是頭一胎。 早些年,天子見燕王膝下無子,曾賜下數位良家女為燕王延綿子嗣。 燕王妃為此事與燕王鬧了好大的脾氣,直將燕王鬧得灰頭土臉,次日清晨,燕王便去請奏天子,將良家女盡數退回。 這件事讓燕王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柄,為此還得了一個妻管嚴王爺的稱號。 秦青羨聽晉王譏諷燕王妃,面上一寒,將燕王妃拉在自己身后,冷聲道:“此事不勞晉王掛心?!?/br> 未央知秦青羨并非巧言善辯之人,與晉王動起手來能占上風,但若是口舌之爭的話,只怕不是晉王對手,便在一旁幫腔道:“少將軍所言甚是?!?/br> “生子若蠢鈍如豬,心思惡毒,戕害子孫后輩,這樣的兒子,若叫其父母知道了,只怕后悔沒將此子掐死于襁褓之中?!?/br> 未央目光悠悠,看著晉王,意有所指道:“您說是不是呢,殿下?” 晉王被未央含沙射影的話罵得滿面通紅。 他有心想讓衛士們拿下未央治罪,可未央并未點明話中所說之人到底是誰,他若治未央的不敬之罪,便是對號入座,成了未央口中之人。 可他若不治未央的罪,心中又難以咽下這口惡氣。 猶豫之下,晉王手指緊握成拳,指尖微微泛白。 “父王,”晉王耳畔響起晉王世子溫和的聲音:“吉時已到,您該與太常卿主持太子殿下的起靈之事了?!?/br> 此地是鈞山行宮,太子與天子在行宮養身體,太子去得突然,靈堂便暫時設在了行宮,但三日之后,仍需將太子靈柩送往華京皇城,再由皇城出發,送至皇陵安葬。 今日是太子去世的第三日。 晉王心知那個叫未央的女子牙尖嘴利,自己難以與她爭辯,且與她爭辯會失了身份,見世子開口打圓場,便惡狠狠地瞪了未央一眼,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未央只當沒看見——她早就將晉王得罪了徹底,不差今日這一次。 晉王走后,晉王世子好脾氣地沖眾人笑了笑,道:“父王年齡大了,脾氣越發孤怪執拗,望嬸娘勿怪?!?/br> 晉王世子態度頗好,又是晚輩,燕王妃便收了剛才對晉王的冷嘲熱諷態度,略與晉王世子說幾句話,便放晉王世子離開。 太子起靈,親衛護衛在太子靈柩周圍,未央牽著小皇孫,周圍的小宮人們上前攙著燕王妃。 燕王妃又欲再罵秦青羨,秦青羨忙不迭躲開,走在未央的另一側,探著頭與燕王妃說道:“下次再做這種事,我與姑姑知會一聲便是了?!?/br> “你還想有下次?!” 燕王妃再度拔高聲音。 未央牽著小皇孫走在兩人中間,聽著對外人溫柔此刻卻對秦青羨疾言厲色的燕王妃的話,忍不住笑了笑。 秦青羨是不幸的,同時也是幸運的——有這么一個關心愛護他的姑姑。 未央絲毫不懷疑,哪怕秦青羨把天捅出一個窟窿來,燕王妃也會拼了性命護著秦青羨。 燕王妃身后是能征善戰、坐擁燕地十四州的燕王,是眾多藩王中實力最為強盛的王爺,燕王愛極了燕王妃,秦青羨又是燕王妃的眼珠子,這大抵也是秦青羨敢在華京城橫著走的原因之一。 想到此處,未央有些羨慕秦青羨。 蕭飛白雖然也護著她,可她總覺得,蕭飛白對她的態度怪怪的,并不像舅舅對待外甥女的態度。 未央走出靈堂,庭院中,禁衛軍銀甲如霜雪,太子的棺木緩緩被抬動,白色的銅錢飄飄灑灑,如瑞雪降臨人間。 小皇孫再度哭了起來。 未央撫了撫小皇孫柔軟的發。 隊伍有條不紊地向前走著。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銀甲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過來。 男子虎背熊腰,頗有威勢,顧盼之間,盡顯殺伐之氣。 未央不知男子身份,看他衣著,只以為他是三公之一的大將軍,正欲行禮間,聽一旁的秦青羨喚了一聲:“姑父,快將姑姑領走?!?/br> “靈堂哪里是孕婦能待的地方?” 未央便知道了,這位極有威勢的男子,便是素有“妻管嚴”之稱的燕王。 未央向燕王見禮,燕王略微頷首,快步走到燕王妃身邊,遣退燕王妃身邊的小宮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燕王妃。 燕王身量頗高,燕王妃小巧玲瓏,他需要弓著腰,才能平視著與燕王妃說話。 他身上穿的又是銀甲,彎腰輕手輕腳的動作,別提有多滑稽了。 燕王道:“我一會兒看不到,你便跑得沒影了??煲斈锏娜肆?,怎么還跟以前一樣莽撞?” 燕王妃道:“還不是阿羨把我氣的?!?/br> 燕王便道:“收拾阿羨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兩日?!?/br> 說話間,抬腳去踹一旁的秦青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