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未央深深拜過李季安:“多謝宗正丞?!?/br> 李季安淺笑,道:“女公子喚我季安便可?!?/br> “府中之事多有波瀾,日后我與女公子怕是會多有往來,故而女公子無需這般客氣,只以名字喚我便是?!?/br> 未央便道:“多謝季安?!?/br> 李季安是宗正丞,未來接替宗正卿入主九卿之列的人,與他交往,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院子里的枝葉將陽光剪得斑駁細碎,斜斜灑在眾人身上。 未央迎著陽光,淺笑著與李季安說著話。 大夏民風開放,并非古板嚴苛的前朝,莫說已婚女子與未婚男子說上幾句話了,縱然是已婚女子與已婚男子私奔,也是常有的事情。 眾人并不覺得未央的舉動有什么不妥。 可當未央與李季安說說笑笑的場景落在何晏眼中時,何晏嘴角微抿,將臉偏向一邊。 未央將李季安送出府,讓從霜將李季安送她的女官安置在自己的明華院,便準備請何晏入她的明華院正廳,準備好好謝過何晏一番——她雖然不喜何晏手段毒辣,但這畢竟是何晏自己的事情,她與何晏并無夫妻之實,自然無權干涉何晏的自由。 再者,她與何晏如今只是合作關系,但今日在祠堂之上,何晏護著她卻是實打實的事情,人不能不知恩,她得好生謝過何晏。 未央這般想著,笑著對何晏發出了邀請。 正午陽光熾熱,何晏桃花眼瀲滟,如喝了十壇的桃花釀,繾綣多情,然而當他眼睛輕瞇時,眼底的萬種風情,便變成了陰郁凌厲。 似出鞘的劍,鋒利又危險,頃刻間便能取人性命。 何晏驀然翻臉,未央不明所以,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夫人無需謝我?!?/br> 何晏聲音很慢,席卷涼意,如冬日里寒風刮在了骨頭里。 何晏道:“夫人只需好生謝過宗正丞便是?!?/br> “我方才已經謝過他了?!?/br> 未央蹙眉道。 何晏并沒有答話,微瞇著眼,冷冷看著未央。 未央被他看得一頭霧水,正欲說話,何晏卻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何晏的身影漸行漸遠,未央險些繃不住面上端莊得體的微笑。 這人簡直有病,剛才還好好的,轉眼間便變了臉色,當真如外人傳言一般,喜怒不定,孤怪陰郁。 一番好心換來何晏的冷臉,未央頗為氣悶。 腳邊有碎石,未央提起裙擺,抬起腳,踹向碎石。 碎石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如流星一般,飛入長廊處。 長廊盡頭,何晏衣擺微頓,停下腳步,微側身。 未央一怔。 不會這么湊巧吧? 這個何晏,可是最睚眥必報的人,若讓他知曉那石子是被她踹起來的,以他比針尖還要小的心眼,指不定又能生出甚么事情來。 未央連忙松開衣角,雙手平放,嘴角微翹,精致面容上的笑容明艷大氣,分外賢淑,只差在腦門上寫上“此事與我無關”幾個大字了。 然而何晏并沒有回眸看過來,只是略微停下腳步,片刻后,他又回身,繼續向前走。 很快,他琉璃紺色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未央松了一口氣。 萬幸,何晏沒有發現她。 未央轉身回屋。 從夏素來縝密,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女官奉上一杯熱茶,未央輕啜一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何晏的脾氣讓人捉摸不透,且此人重利輕義,今日能為錢財幫助她除掉嚴家的人,明日亦能為了錢財除去她。 她不能依靠何晏,她得想其他辦法。 單有宗正府是不夠的,何晏是天子身邊的紅人,李季安未必敢為了她去得罪何晏。 未央思來想去,電石火光間,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字——蕭。 她的外祖家。 她的外公名喚蕭伯信,是四鎮之首,列侯之最,僅次于三公的存在,出身蘭陵蕭家,是家中長子,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meimei。 外公生有一子一女,女兒是她的母親,名喚蕭衡,兒子便是她唯一的親舅舅。 外婆生下母親便撒手西去,外公對外婆情根深種,發誓終身不再娶,母親與舅舅頗為感動,對外公分外敬愛。 若是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談,可偏偏,在母親十五歲那年,外公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十歲的小男孩,說是自己的兒子,為他取名蕭飛白,并準備開祠堂讓蕭飛白入族譜。 蕭飛白僅比母親小五歲,也就是說,在外婆病逝的第四年,外祖父便與旁的女人好上了。 母親素來剛烈,怎能忍受外祖父背叛外婆? 母親與外祖父大鬧一場,就此決裂,搬出鎮南侯府,獨居在天子賜下來的蘭陵鄉君府上,母親又恐自己離開侯府后,兄長耿直,家中財產被蕭飛白所得,便與兄長商議,將侯府的大部分財務全部搬到蘭陵鄉君府,若兄長日后娶妻,她再將屬于兄長的那一份的東西歸還兄長。 母親幾乎搬空了侯府。 邊關急報,外祖父與舅舅領軍出征,母親雖恨外祖負了外婆,但外祖到底是她的父親,她憂心戰事,心緒不佳,偶然結識了嚴睿。 嚴睿細心體貼,很快便俘獲了母親的心,母親不等外祖父還朝,便將自己嫁給了嚴睿。 后來邊關噩耗傳來,舅舅與外祖父齊齊戰死,母親悲慟嘔血,早產生下了她與龍鳳胎的兄長。 然而生活磨難并沒有就此而止,兄長病逝,母親疑心有人加害兄長,細查之下,卻發覺嚴睿在府外偷偷養了外室。 母親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男子薄情寡義,外祖父如此,嚴睿又如此,母親徹底對情愛之事淡了心思,生了與嚴睿和離之心,只可惜,母親尚未付出行動,便撒手西去,臨終之時,她囑咐心腹之人將她葬在蘭陵,而不是嚴家的墳地里。 而今母親去世多年,當年那個被外祖父領回來的兒子蕭飛白,此時已長大成人,但因當年母親與外祖父為蕭飛白的事情鬧得極其難看,蕭飛白雖然姓蕭,卻并未入族譜,況他又是外室子,按照大夏的律法,外室子是沒有資格繼承父親的爵位的,哪怕是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 想到這,未央眉頭動了動。 她那位便宜舅舅蕭飛白與母親的恩怨怕是化解不了了,但外祖父的兄弟姐妹們,她或許還能爭取一下——她年幼之際,嚴??傇谒媲罢f蕭家的人瞧她不上。 嚴夢雅沒有入府之前,父親對她極其寵愛,一個是寵愛自己的父親,一個是不曾往來過的外祖家,兩者相較,她自己聽信父親的話,不喜蕭家的人。 母親剛病逝那年,蕭家時常派人前來嚴府,嚴睿說,這是蕭家想與她爭奪母親留給她的財務,她便將那些人打罵出去,哪怕蕭家長輩親自登門,她也不曾給過好臉色。 幾次三番后,蕭家便再也沒有來過嚴家。 如今她看透嚴睿的虛偽,忍不住懷疑嚴睿是惡人先告狀,若蕭家真是的貪圖母親的財產,在母親臨終時想要葬回蘭陵祖墳時,他們便可以獅子大開口讓母親嫁妝帶回方能葬在祖墳處,犯不著在母親死后,冒著一個與孤女搶亡母財務的罵名。 更何況,蕭家若真厭極了她,只想與她爭財產,為何不在她為顧明軒的事情求到蕭家的時候,向她提出要求,只是不輕不重說她識人不清,日后必有災禍,便將顧明軒安排在了晉王賬下做事? 思來想去,未央讓女官取來筆墨紙硯。 無論蕭家對她的態度如何,她總要試一試的。 嚴家一家老小是豺狼,何晏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豹,她不能剛出狼窩,便入虎xue。 未央提起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張紙。 寫完之后,她將信交給從霜。 從霜是母親從蕭家帶過來的,當年她為顧明軒求官職的事情,還是從霜叩開的蕭家的門。 從霜看了看未央,手指捏著信,似乎想說什么,但到最后,從霜甚么也沒說。 未央有些疑惑,便道:“怎么了?” “沒甚么?!?/br> 從霜搖了搖頭,拿著信去往蕭家。 從霜走后,未央去看從夏的傷勢。 從夏素來心直口快,在府上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便趁機落井下石,將從夏好生磋磨了一番。 未央心疼得難以附加。 女官中有懂醫的,不比外面的坐堂醫差,給從夏開了藥,從夏喝了藥,沉沉睡去。 未央給從夏掖了掖被角,囑咐女官們好好照顧從夏。 未央回到屋內,讓女官們準備熱水。 她在祠堂里待了兩日,如今重獲新生,自然好好洗一洗晦氣。 洗漱之后,未央將懂醫的那名女官叫了過來。 女官名喚木槿,瞧上去不過十八九歲,身著蓮灰色的女官服侍,低頭垂眸,氣質清雅,容貌甚美。 未央有些意外。 懂醫,又生得這般好看,按理講,應該早早地被宮中的貴人們挑走,怎會一直待在宗正府,被李季安打發來伺候她? 未央心中疑惑,但此事是宗正府內事,她不好多問,只讓木槿時刻留意怡心院的嚴夢雅的情況。 時間如流水悄無聲息劃過。 怡心院中,嚴夢雅幾經艱難,終于為顧明軒生下一子,顧明軒欣喜若狂,將此事報于顧家。 嚴夢雅因動了胎氣,不易挪動,才會在嚴家生產,而今母子平安,顧家自然要將嚴夢雅母子接回顧府。 嚴夢雅與顧明軒三人離開后,嚴老夫人便帶著丫鬟婆子們氣勢洶洶地去了怡心院。 嚴老夫人在怡心院待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讓婆子們壓著謝氏,來到未央的明華堂。 未央眉梢輕挑,讓嚴老夫人入院。 終于來了。 她等這一日很久了。 往日里,嚴老夫人為了打壓她,沒少抬舉謝氏,只將謝氏當成掌心寶,今日為了柳如眉,嚴老夫人再不捧著謝氏,讓婆子揪著謝氏直接讓謝氏推搡在地上。 看著往日里和和睦睦分外親熱的婆媳倆針鋒相對,未央心中頗為痛快。 未央讓女官們奉茶,又讓女官去請李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