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吳婆子雖然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衣服又是從老夫人處得來的,但老夫人一把年齡了,怎會穿這般鮮艷的衣服? 更何況,府上奴仆眾多,難免沒有一兩個想要挑撥主人間關系的刁奴。 若事事都以奴仆們的話為準,府上不亂了套了? 這般想著,嚴睿便道:“乖女啊,你好好想一想,且不論老夫人年齡幾何,單只說老夫人不喜奢華,怎會有這樣的衣服?更何況,吳婆子怎就那般湊巧,偏在你丫鬟眼皮子底下燒衣服?還讓你的丫鬟把衣服取了去?!?/br> 未央挑眉,眸中閃過一抹玩味之色。 明明是一件捉賊捉贓的事情,被嚴??谏嗳缁?,說成了刁奴欺主。 嚴睿并未察覺未央的神色,繼續道:“你在府上行事從來無所顧忌,難免招了刁奴的眼?!?/br> “那些刁奴知道自己難以與你相抗,便想出這個毒辣的法子來,用來挑撥你和老夫人的關系?!?/br> 嚴睿越說,便越覺得正是如此,說到最后,連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這樣的“事實” 嚴睿擦了擦額角的汗,聲音越發慈善,道:“你好好想一想,老夫人不喜奢華,怎會有這樣的衣服” “你素來聰慧,切莫著了那些人的道?!?/br> “嚴右丞放心,我自然不會輕易著了旁人的道?!?/br> 未央輕笑,道:“嚴右丞說得很對,老夫人上了年齡,又不喜繁華,自然是不會裁做這樣的衣服的?!?/br> 嚴睿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下,道:“那此事便到此為止吧?!?/br> “吳婆子挑唆陷害老夫人,實在罪大惡極?!?/br> 說話間,嚴睿便讓人將吳婆子發賣。 眼見這件事即將被嚴睿稀里糊涂定下結論,此時正在喝傷藥的從夏,一時間顧不得喝藥了,連忙喚了一聲:“姑娘?!?/br> 未央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無需擔心。 “嚴右丞且慢?!?/br> 聽未央打斷自己,嚴睿的心又懸了起來,問道:“乖女怎么了?” 未央道:“若這件事就此草草結束,事情若傳了出去,旁人只會以為嚴右丞深知此事是老夫人所為,便迫不及待拉了個吳婆子來頂罪?!?/br> “如此一來,還不了老夫人一個清白,嚴家與嚴右丞的名聲怕是也要受損?!?/br> 嚴睿心下一慌。 未央的話不無道理,為了老夫人的清白,嚴家的名聲與他的未來,這件事必須查下去。 猶豫片刻,嚴睿道:“既是如此,一切便按你的意思去辦?!?/br> 賬房是跟在他身邊的老人了,又知曉這件事的輕重,必然將那些不利于老夫人的事情處理得一干二凈,未央這幾日又待在祠堂里,知道的東西并不多,縱然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 這樣一想,嚴睿不再驚慌,只讓未央著手去查。 未央道:“冒充我去醫官處開□□憑證之人,必然是府上的人?!?/br> “否則也弄不來府上的帖子,與我的印章?!?/br> 她是府上的大姑娘,身邊伺候著的丫鬟婆子眾多,然而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她身邊真正能用之人,唯有從霜與從夏兩人。 未央輕啜一口茶,繼續道:“那衣服的緞子雖然不是貢緞妝花緞,但也不是尋常奴仆能穿得起的緞子,冒充我去找醫官的人,要么是府上的主子,要么是府上有頭有臉的大丫鬟?!?/br> “府上的主子并不多,身量年齡與我大不相同。所以我們只需要將那些身量與我相似的丫鬟們叫過來,換上衣服,在醫官面前走上一走,以醫官的眼力,想來是能將她認出來的?!?/br> 醫官連忙道:“自然是能認出來的?!?/br> 嚴睿見此,只好讓人將府上所有身量與未央相似之人盡數叫了過來。 丫鬟們排成一排,站在院子里。 未央起身,從丫鬟們身邊走過,行至一半時,發覺隊伍中有一個丫鬟手指緊緊搓著衣袖,眉眼低垂著,似乎有幾分緊張。 未央笑了笑。 這個丫鬟,名喚紅杏,是老夫人的外孫女柳如眉身邊的。 從夏喝完了醫官開的傷藥,艱難支撐著精神,聲音沙啞對著一眾丫鬟道:“府上對下人頗為寬厚,養得你們個個細皮嫩rou的,經不起一點刑罰?!?/br> “我勸你們最好現在便招了來,省得一會兒被醫官認出來了,被宗正丞帶往宗正府,到那時,受皮rou之苦的,可不止你們一人?!?/br> “假冒列侯之后買毒殺人,是禍及全家的罪過?!?/br> 從夏自被婆子們架過來的時候,便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未央讓她下去休息,她誓死不愿,只喝了藥,簡單將衣服換一下,在祠堂陪著未央。 而今她雖然換了干凈衣服,可身上的傷勢到底太重,不過半日的時間,又將她的衣服染紅了,配著她嘶啞聲音,別提有多嚇人了。 丫鬟們心中害怕,忙不迭點頭。 未央對從霜道:“帶她們去換衣服?!?/br> 從霜應下。 不多會兒,丫鬟們輪流換了衣服,在醫官面前走過。 醫官連連搖頭,直說不是。 很快,到了紅杏跟著從霜去換衣服。 紅杏猶猶豫豫,攪著帕子,滿面通紅,小聲說道:“從霜jiejie,我,我的小日子到了,怕是會把衣服弄臟——” 從霜面無表情,道:“無妨?!?/br> “可……” 紅杏又準備找借口,從夏忍不住道:“你這般心虛,別是你扮的姑娘吧?” 紅杏再不敢猶豫,只得跟著從霜換衣服。 不一會兒,紅杏從房間里走出來,扭扭捏捏上前。 醫官見了,眼前一亮,繞著紅杏走了一圈后,向未央道:“夫人,我那日所見到的,正是這個人?!?/br> 紅杏止不住顫抖起來。 未央微微挑眉,道:“你可看仔細了?” 醫官斬釘截鐵道:“斷然錯不了?!?/br> 那日來找他開憑證的人,雖然打著嚴家大姑娘的旗號,可氣度卻渾然不像大家出身,身上更是有一種淡淡的皂角香。 嚴家雖然不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可因娶了蘭陵鄉君,家底卻是比之世家還要豐厚。 一個嫡出的大姑娘,怎會用下人用的皂角? 醫官說出自己心中疑惑,紅杏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嚴睿雙眉緊蹙,手指無意識地握緊了茶杯。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叫紅杏的,是老夫人外孫女柳如眉身邊的丫鬟。 嚴家本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因取了蕭衡,這才有了今日的享受,因而老夫人的親戚,自然也是一些窮親戚。 老夫人發達后,一日也不曾忘記這些親戚,將柳如眉接到身邊教養,吃穿用度,比之未央也不差什么。 未央也曾為這件事鬧過,故而與柳如眉的關系并不算好。 從夏掙扎著走過來,抓著紅杏道:“你為何要害姑娘?” 從夏面頰帶傷,手指上的指甲盡數被拔去,哪里還有往日未央身邊第一大丫鬟的風光? 紅杏嚇得魂不附體,又想起從夏剛才說過的,此時若是真相大白,遭罪的不止是自己一人,還有自己全家,心中害怕,啼哭不止。 從夏被她哭得心煩,道:“你最好現在從實招來,若是不然,只會比我慘上百倍千百?!?/br> “府上的這些刑罰算得了什么?宗正府的衙役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李季安輕啜一口茶,瞥了眼從夏身上的傷勢,淡淡道:“與宗正府相比,從夏姑娘的傷,委實算不得什么?!?/br> 紅杏身體劇烈一抖,再也受不住,斷斷續續道:“不是我,不是我謀害的大姑娘?!?/br> “我只是聽命行事?!?/br> 從夏問道:“你聽誰的命?” “是我家姑娘?!?/br> 紅杏哭道:“一切都是我家姑娘讓我做的,跟我沒關系,我只是一個下人,怎敢謀害大姑娘?” 未央漫不經心掃了一眼垂首立著的賬房,道:“你家姑娘前日可曾找過賬房?” 紅杏早被從夏與李季安嚇破了膽子,此時未央問她什么,她便說什么。 紅杏忙點頭,道:“去過的?!?/br> 她的聲音剛落,賬房便急忙出聲:“胡說八道,我從未見過你家姑娘?!?/br> “老爺,這個丫頭滿口胡言,照老奴的意思,應該將她逐出府去——” 事關自己與自己家人的性命,紅杏不敢有絲毫隱瞞,打斷賬房的話,據理力爭道:“你才胡說八道?!?/br> “我家姑娘從你那出來時,被一個前來領雞蛋的后廚小丫鬟撞到了,衣服上弄得全是蛋液,那件衣服還是我給姑娘洗的,現下仍在院子里晾著?!?/br> “老爺和大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院子里瞧一瞧?!?/br> 未央與從霜對視一眼。 她當然知道柳如眉去過賬房。 那個撞柳如眉一身蛋液的小丫鬟,還是從霜動的手腳。 柳如眉雖然去過賬房,又唆使紅杏扮做她的模樣買□□,但這件事情,未必是柳如眉所主導。 柳如眉在府上生活多年,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以柳如眉淺顯的心思,根本想不出這般復雜的借刀殺人之計。 幕后主使者將嚴睿、顧明軒、老夫人、柳如眉全部設計了來,唯獨不曾暴露自己,這樣的精巧的算計,也只有那個嬌嬌弱弱最會扮可憐的人了。 第8章 榮養堂,西跨院。 柳如眉焦躁地在屋里走來走去。 如果可以,她是不想讓紅杏去做這件事的,但與未央身量相似,年齡又相仿的,她實在找不到第二個,這才用了紅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