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我知道呀,”姜泠眨眨眼,理直氣壯道,“可馬有失蹄,偶爾被你傷到也正常,再說了,穆衍為什么要故意受傷,他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呢?!?/br> “……” “我相信他!” “……” 一瞬間,玄鳴淚流滿面。 第42章 上元節過后, 街上熱鬧的氣氛也漸漸冷卻下來。 朱雀街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雖始于高祖時期, 已有百年光陰, 周遭的建筑依舊穩固牢靠毫不過時, 街頭每日熙熙攘攘,人潮擁擠。 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從巷口走了出來,他身材纖瘦,衣服上打著補丁,頭發有些散亂,蠟黃的臉色讓他很快融進了人群中, 沒有引起一絲波瀾。 朱雀街的街尾有整個京城最大的牙行, 每日送到這里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 大都是從外地買回來的尋常百姓, 從十一二歲的丫頭到三四十歲的老嫗,幾乎每一個年齡段都不缺。 大周律法不允許人口買賣,但若是自賣為奴, 官家卻干涉不到, 至于父母賣掉子女換銀子度日的,更是無法插手。 這家牙行不但接收從外面送來的奴才,還有朝廷抄家發賣的人口,門面看著不大, 里面卻別有一番天地。 穆衍剛進門便被牙行的婆子攔住了:“買還是賣???” “買?!蹦卵軓难g摸出一枚碎銀子丟出去, 牙婆子立刻眉開眼笑的迎上來, 語氣諂媚親近了幾分, “不知這位小哥要買哪種?可是為府里買下人?” 穆衍并未說話,饒是臉上做了簡單的易容,眉眼間卻依舊是一片冷淡,他的目光掠過通過后院的小門,稍稍揚了揚下巴。 “這邊請吧,”牙婆子在前面帶路,嘴里還不住的絮叨著,“湘北那邊新到了一批貨,都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一個個長得可水靈了,小哥不看看?” 進了小院才知道,里面空間很大,除了院子里站著的幾批人之外,每個鎖著的房間內都有不少聲音傳出來。 “年紀都太大了,”穆衍微微垂眸,說道,“主家只要六歲以下的男童?!?/br> “這……”牙婆子臉色微變,搖搖頭推著穆衍往外走,“我們這兒可沒有,六歲以下的女童倒還見過幾個,男童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哪個愿意往外賣?這沒災沒病的,根本見不著?!?/br> 穆衍突然停了下來:“近幾年可有男童經手?” “近幾年可都是風調雨順,少見得很,回去告訴你們主家,想要男童不如買幾對奴仆帶回去,要不了兩年就有了,家生子可不比這些買來的忠心?”牙婆子勸道。 穆衍頓了頓,眼底劃過一抹陰霾。 據阿寶所說,當初約莫有十幾個孩子,都是與他差不多的男童,他記不得具體的地方和那些人的長相,只記得其中有一個臉上帶刀疤的男人,要把他賣給一個很大的大戶人家。 他之前去過幾家小牙行,里面大都是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很少見到男童,沒想到這家最大的牙行,竟也沒有經手過。 “主家想要,我等哪有辦法?”穆衍垂眸從腰間又摸出一綻銀子,“婆婆行個方便,若有渠道還望告知?!?/br> 牙婆子咽了咽口水,從他手里搶過銀子,想了想道:“做生意這么多年老婆子我也不騙你,一般牙行斷然不敢這樣做,前些年有人來問過,但咱們也不敢收,你要是真想買,去青魚街瞧瞧吧?!?/br> 與朱雀街相反,青魚街是京城管轄最為松懈的地方,位于五城兵馬司的交界,商販大多是周遭的百姓,平時也沒什么油水可撈。 穆衍以前也從未去過青魚街,換了身衣裳再進去的時候,正值午時,街上的行人不多,也遠遠不如朱雀街熱鬧。 青魚街不到朱雀街的一半長,穆衍來回走了兩遍都沒發現異常,除了熙熙攘攘的食肆和客棧,其他的攤位都很冷清,他也沒有發現任何關于牙行的蹤跡。 他慢騰騰的走在街上,耳畔突然傳來幾聲孩童的啼哭,卻很快便被人止住了,可盡管只有幾聲,穆衍依舊很快便找到了它所在的方位。 那是一間很小的院子,外頭緊閉著門,院子里站著幾個壯年男子,其中一個懷里抱著男童,單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正冷聲呵斥著。 穆衍不敢打草驚蛇,只能藏在暗處偷聽,院子里的幾個男子好像已經習以為常,堵上了男童的嘴巴,直接將他丟進了房間。 “今年才五個,”其中一個男子說道,“那邊說今年至少要五十個,年紀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這可不好整啊,大哥?!?/br> 兩一個男子說道:“你慌什么,才五十個,京城附近的不好動,多出去幾趟不就好了,這可是一筆大買賣,絕對不能給我搞砸了?!?/br> “那位大人……” “閉嘴!哪有什么大人,不問來路不問去處,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年紀稍長的男子背對著穆衍,聲音卻格外的冷厲,“先湊十個送去,剩下的慢慢來,小心為上?!?/br> “是,大哥?!?/br> “還有,”他繼續道,“回來的時候,記得從東城門分批進入,那邊的兵馬司守衛松懈,年紀也小,好糊弄?!?/br> “是……” 穆衍聽到‘大人’兩個字眼,心中便生出了幾分其他的念頭,公主所料不假,此事的確牽扯著實不小,竟然與朝中官員都有來往。 只是在沒有確定這伙人是否與阿寶有關系,以及找到他們的幕后主顧前,他不能貿然現身追問,以免打草驚蛇。 夜色漸漸降臨,小院中依舊亮著燈,穆衍小心翼翼的潛入其中,正想一探究竟,外面卻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聲三長兩短,屋里的男子快速起身,面帶喜色的迎了上去,透過黯淡的燭光,穆衍在暗處瞥見男子臉上有一道很長的刀疤,從耳畔斜跨至下巴處,分外猙獰。 “怎么還沒有送過去?這都多久了!”來人匆匆進了院子便問道。 刀疤男低聲下氣道:“附近的衙門都看得緊,我們兄弟正準備去外面走一趟,過幾日便找足了送去?!?/br> “盡快準備,我能等我家大人可不能等,耽誤了大事當心砍了你的腦袋!”他急匆匆說了兩句便轉身離開了,隱在暗處的穆衍迅速跟了上去。 那人年紀已不小了,身材略胖,行走間卻仍舊步步生風,跟在身后的穆衍便更為小心了幾分,接連穿過兩條長街,三道暗巷,中年人才進了一家大宅。 大宅周圍戒備森嚴,暗哨無數,穆衍被攔在門外,只遠遠的望了一眼,看到上面似曾相識的幾個大字——將軍府。 將軍府……穆衍瞳孔微縮,腦海中好像有什么東西突然沖破了禁錮,寒意一點點蔓延全身,絕望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將軍府,綠池苑,公主,駙馬……穆衍雙拳倏然握緊,散落在腦海中的記憶漸漸連成一片,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來,原來那些事情并不是空xue來風,并不是他的夢,都是曾經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她會心甘情愿的嫁給陳高恪……會嗎?穆衍心如刀絞,憤怒的情緒讓他胸膛起伏不定,久久無法平息,陳高恪根本不愛她! 他圖謀的只是駙馬爺的身份,只是皇上的一份信任,為此他不惜囚/禁姜泠,換用乖巧聽話的替身……可姜泠的一聲,卻盡數毀在他的手中。 重活一回,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再傷到他,即便是權勢滔天的大將軍府……穆衍心頭忽得一震,驀然想起些許怪異之處,他似乎更早的來到了姜泠身邊,以及姜泠對陳高恪隱隱的敵意,還有她性格的轉變…… 前世的姜泠似乎并不怕黑,更不會對他如此親近……難道她也擁有那些記憶? 腦海中傳來一陣刺痛,他越是用力的想要想明白,便越是難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冥冥中阻止著他,穆衍痛苦的抱住了腦袋,蜷縮在黑暗的角落中,一點點撫平不斷翻涌的情緒。 不論是哪一種可能,不管將來會發生什么,他都必須盡快阻止陳高恪,決不能讓陳家再添戰功,更不能讓姜泠對他產生一絲一毫的感情! 穆衍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底劃過一抹暗芒,冰冷的目光掠過遠處的將軍府,最終停在了府邸最邊緣的一方。 那里是綠池苑,是她埋葬一生的墳墓。 穆衍捏緊了拳頭,他如今無權無勢,還不能拿陳家怎么樣,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提前討一些利息回去,才不枉出宮這一趟。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不久之后,將軍府的角落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勢漸漸兇猛,朝著周圍蔓延,將軍府中亂成了一團。 火光沖天,照亮了半個夜色。 穆衍遠遠的望著這一切,腦海中昏昏沉沉,眼底卻劃過一抹恨意。早晚有一天,連同新仇舊恨,他會盡數奉還。 . 昭陽宮似乎是夜色永遠侵擾不到的地域。 無論風雨或是陰晴,永遠都是燈火通明,宛若白晝,在昭陽宮伺候的宮人們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奢侈浪費的生活。 周圍皆是即將,姜泠猛然從睡夢中醒來,腦海中還殘留著夢中的影像,殘骸遍布,鮮血揮灑在青石板上,無數火苗乘風而起,吞沒了整個將軍府。 她必須再快一些了,不論是為了父皇的江山,還是為了自己的以后,將陳家連根拔起已是刻不容緩。 姜泠怔怔的坐在榻上,任憑身上的錦被一點點滑落,眼底劃過一抹迷茫,她所知不多,能夠依仗的也只有公主的身份,坦白來說,只是一個珍奇的擺設。 百官敬她,敬的是父皇,敬的是她背后代表的姜氏皇族,與她姜泠沒有任何關系。 “玄鳴,”她輕聲喚道,窗外立刻晃過了一道人影,低低的應了一聲,姜泠頓了頓,問道,“今天是第幾日了?” 玄鳴腦袋放空一瞬,而后迅速反應過來,說道:“殿下,是第三日了?!?/br> “你記錯了,是第四天,”姜泠抿抿唇,猶豫著小聲問道,“外面很危險嗎?穆衍怎么還不回來?!?/br> 她已經忍不住開始責怪自己,為什么要讓穆衍出宮辦事,而不是叫玄鳴出去,他們兩人雖然武功差距不大,但玄鳴到底年長些,在外頭不容易被人欺負。 姜泠垂下眼瞼,心中劃過一抹小小的愧疚,是她對穆衍太過信任,恨不得所有事都交給他來做,可事實上現在的穆衍才十三四歲,還未成年。 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殿下,穆衍武藝高強,不會有什么意外的,想來是他查到了一些線索,需要耽擱些時日?!毙Q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這已經是殿下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穆衍在外面危不危險他不清楚,但他已經很危險了。 接連幾日當值,殿下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他隱隱覺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泠悶悶的應了一聲,腦海中不知怎么想起了當初趕他離開的畫面,穆衍向來最聽她的話,可那次卻趕了好幾次都不肯離開,直到他被陳高恪發現,狠狠地挨了一頓罵才離去。 他是暗衛,一旦藏起來,她根本發現不了他,為了試探他是否離去,她會再閑暇的時候偷偷叫他的名字,若是他在,一定會很快出現在她面前,直到后來他真的離去。 鬼迷心竅的人真的可怕,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后用忠貞與信任來形容。 姜泠身上有些冷,她攥緊了被子,透過紗??吹酵忸^燃起的花燈,色彩斑斕,形狀可愛,都是上元節那日二皇兄送來的。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彎彎唇,輕聲道:“我知道的,你下去吧玄鳴,若是外頭冷,就多穿幾件?!?/br> 姜泠躺回了榻上,困意再次襲來,臨睡前她腦海中迷迷糊糊的想著,穆衍的武功那么厲害,一定不會出事。 她只要等著就好了。 . 午間陽光正好,姜泠挪了筆墨硯臺在亭子里,一邊讀書一邊習字,旁邊已有了厚厚的一沓紙。 罕見的,石臺上只擺了一壺茶,沒有任何糕點,跟往常大不一樣。 這幾日她有些牙疼,紅菱將帶糖的一應糕點全都撤了下去,不敢再給她吃,姜泠郁悶的不得了,卻又不好意思讓紅菱為難,她若真的蛀牙了,父皇肯定饒不了她們。 皇宮的幾個主子里,只有她這邊兒的糕點最不忌糖,御膳房的廚子是要多少便放多少,不像養心殿和東宮,有專門的太醫負責檢查。 從小她便喜歡吃甜食,日日糕點不斷,如今貿然停了,她的興致總是提不起來。 這時身邊有人靠近,姜泠惆悵的嘆了口氣,有氣無力道:“這茶不必換了,我不想喝?!?/br> 身邊的人沒走開,依舊站在亭子里,姜泠抬起頭,正看到穆衍遞過來一個油紙包,里面隱隱傳出幾分香氣。 “你回來啦,這是什么?”姜泠彎彎唇,伸手把油紙包打開,里面的香氣頓時掩不住的四溢,饞了幾天沒吃糖的姜泠立刻忍不住了,小心咬掉了半口,甜味從舌尖蔓延開,像是一瞬間天氣都晴朗了。 見她吃得開心,穆衍的眼底劃過一抹溫柔,唇畔翹了翹,很快又遮掩下去。 “好吃,這花生酥片是從哪買的?我以前都沒吃過呢……”正說著,紅菱已經走了過來,姜泠心虛的將剩下的半塊塞到穆衍手中,小臉上滿是認真:“穆衍啊,你買這些做什么,我這幾日牙疼呢,可不能吃糖?!?/br> 穆衍一怔,竟有些無所適從,手心中剩下的半塊花生酥片也不知該放到哪兒去。 早知她牙疼,他斷然不會把糕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