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大表兄什么時候與陳公子的關系這般親近了?”姜堰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沈家想來潔身自好,結交的也都是文臣能人,少與武將來往,這是高祖時候便立下的規矩。 沈清軒呼吸一滯,蹙眉說道:“置物行是沈家的產業,客人在里頭發生了沖突,自然需要解決,阿泠可有什么覺得不妥?” “沒有不妥,既然大表哥親自發話,那便收了吧?!苯稣Z氣淡淡,恰在這時,穆衍從比武臺下來,飛快的立在她身后,目光中帶著nongnong的戒備。 他的氣息尚未平穩,握著長劍的手指卻細長有力,緊緊的扣在腰前,似乎隨時都可以出手。 陳高恪唇畔揚起一抹冷笑,垂眸道:“公主殿下有一個好侍衛,只是——” 他知道姜堰在意最多的是這個meimei,若是不把她討好,他也定然不會松口改變態度,時至今日,陳高恪仍舊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做錯了。 姜堰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給他,金錢、名利,乃至于那個位子,只要他想要,他一樣可以捧他上去,但偏偏他卻對這些視若無睹,滿心滿眼的只有一個所謂的meimei。 meimei?呵! “穆衍自然是極好的,他是我的侍衛,也不需要旁人覺得如何?!苯龊敛华q豫道。 陳高恪笑笑,說道:“只是高恪聽說他在暗衛營斷了腿,險些丟掉一條命,極為驚險,沒想到竟已恢復如初,當真是叫人吃驚?!?/br> 他的視線掃過穆衍的雙腿,眸中劃過一抹冷色,怪不得這家伙出營的時候腿還尚未恢復,原來他在暗衛營根本沒死。 在暗衛營那樣的環境中,竟能拖著殘軀支撐數月,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陳高恪抬眸對上穆衍的雙眼,輕笑道:“日后可要小心著些,習武之人的雙腿,有時可比雙手還要緊要?!?/br> 這是威脅……穆衍捏緊了拳頭,握著劍鞘的指節止不住泛白,那一日的場景仿佛又出現在眼前,陰暗潮濕的地牢中,他被數人按著,硬生生的踢斷了雙腿,鮮血淋漓,疼痛刺骨。 原來所謂的挑戰,早已成了欺凌侮辱的謊言。 “穆衍……”姜泠見他神色有異,眼中帶了詢問,穆衍垂眸掩下晦暗,輕輕搖了搖頭,姜泠卻騰地起身,冷著小臉道:“陳大公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本宮的侍衛,還遠遠用不著你cao心?!?/br> “阿泠,高恪他也是好意,你何必這般計較?”沈清軒眼底帶著不屑,“左右只是一個奴才罷了?!?/br> “穆衍他不是奴才,”姜泠抬眸,目光澄澈而平靜,“阿泠不知大表兄今日所為何事而來,更不知大表兄是否早已忘了沈家家訓,若是短短幾日便將身在西南的外祖父放在腦后,大表兄可真是該好好反思何為孝道了?!?/br> “阿泠你……”沈清軒微微驚愕,姜泠卻懶得再跟他糾纏,朝著姜擎道:“大哥,阿泠有些乏了,先行告退?!?/br> 說罷她毫不猶豫的轉身,看都不看旁邊的沈清軒一眼,姜堰怔了怔,同樣起身告辭,大步追了上去。 出了東宮,姜泠的臉色才漸漸好轉,這時她抬眸瞥見穆衍單手按在腰上,神色緊張不安,心底咯噔一下,連忙去撥開他的手。 穆衍緊緊的按在腰上不肯撒開,姜泠拗不過,秀眉緊蹙,喝道:“你擋著做什么,松手!” “殿下……”穆衍小心翼翼的挪開,眼底滿是不安與忐忑,還帶著一絲沮喪。 他這身衣裳是暗紅色,腰間用暗色絲線繡了極為漂亮的回文圖案,被腰帶掩在下方,只隱約露出一半。 姜泠見他身上沒有血跡,更沒有傷口,心中甚為納悶,忍不住問道:“沒受傷你捂著做什么?” “破了?!蹦卵艿拖骂^,望著腰間劃過的劍痕,眼底愈發不安。 玄羅的劍很鋒利,他躲開的及時,料子沒破,上面的絲線卻被斬斷,不仔細看分辨不出,但他還是很不高興,甚至于低沉的嗓音中都帶了一絲委屈。 下次他一定把玄羅的衣裳劈碎! “玄羅呢?”姜泠對著劃痕半晌無言,仰頭望著他,問道,“難道他比你還厲害?” 穆衍飛快的否認:“卑職把他的袖子劃爛了,兩只?!?/br> “……”姜泠眼底一片迷茫,都打贏了,他怎么還嫌這一道劃痕丟臉? 第35章 姜堰走出宮門的時候, 姜泠和穆衍靠得很近, 他們二人身高相差本就懸殊, 姜泠的腦袋剛剛到他的胸膛,此時她的小手扒拉在穆衍腰間的衣服上, 顯得格外親昵。 “阿泠, ”姜堰快步走來, 見姜泠松開了他的衣服,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看向穆衍的眼神越發不善,“離他遠一些, 別讓刀劍傷了你?!?/br> 姜泠彎彎唇,笑道:“不會的, 穆衍他有分寸?!?/br> “他有什么分寸?”姜堰冷哼一聲,擋在了他們中間,“林家兩兄弟在勛貴子弟中也算不錯, 他倒是厲害得緊,上去便將林大羞辱了一番,羞辱完林大還不算,連林二都跟著拒絕, 完全把林家的臉踩在腳底下?!?/br> 林景曜向來以林家為榮,林景曄雖然沉默不語,骨子里也是一個驕傲的主兒, 穆衍區區一個侍衛, 竟是半點臉面都不肯給他們留, 他倒是無妨,但讓阿泠該如何自處? “二哥,林景曜他看起來不像是睚眥必報之人,正常的切磋比試,他不會記恨的?!苯龀卵苓f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唇畔露出淺淺的笑。 她不喜大表兄與陳高恪才憤而離去,已是拂了太子大哥的顏面,沒想到向來好脾氣的二哥也跟著她出來了。 這是一種立場,也是一種態度,倘若大表兄的行為仍舊不曾收斂,日后沈家與皇室的關系,就該好好掂量掂量了。 姜堰斜她一眼,搖搖頭道:“大哥說得對,有時候阿泠你要懂分寸,不要對某些人太過驕縱?!?/br> 說著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穆衍,目光掠過他身上嶄新的暗紅色,氣得牙根都在癢癢,區區一個不得名的暗衛,竟然能讓阿泠這般上心……呵,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家伙定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有分寸的,”姜泠眨眨眼,挽住他的手臂,說道,“倒是二哥你,季課考得不好,讓父皇一直拘著讀書,想來是悶壞了,不如去我的昭陽宮坐坐吧?” 姜堰稍稍一怔,眉眼間劃過一抹不自在,他被父皇禁足思過,對外卻稱是閉門讀書,阿泠竟相信得這般徹底。 “好,”姜堰頷首應道,“不過有件事二哥要提醒你,阿泠,今日陳高恪和林景曜都對你獻殷勤,你可要千萬小心些?!?/br> “二哥的意思是……”姜泠仰頭看向他。 姜堰唇畔噙著一抹冷笑,垂眸道:“林家與陳家在朝中對立,林景曜更是跟陳高恪處處爭鋒,看今日的情形,他們許是會以你為籌碼?!?/br> 當今圣上子嗣稀少,而姜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也是最為受寵的子嗣,更有兩個皇子護佑,無論是哪一個世家的子孫成為駙馬,都是極大的榮耀,至少在未來幾十年內都會圣寵不衰。 林家與陳家想要一爭長短無妨,但若是把主意打到阿泠的身上,那就要看他們姜氏皇族是否答應了。 “陳高恪心思深沉,隱藏極深,之前從未向你展現過分毫,”姜堰垂下眼瞼,聲音中帶著冷意,“而今卻三番四次的示好,竟能說動大表兄帶他入東宮,實在居心叵測,不得不防?!?/br> 姜泠點頭應了下來,無論陳高恪對她怎樣示好都是無用功,她更是懶得與他虛與委蛇,但林家兩兄弟的性情她倒是頗為欣賞,不管實力如何,至少坦蕩明了。 “阿泠,”姜照停下腳步,眼底劃過一抹擔憂,“大周雖沒有叫公主和親的規矩,但很多皇室女都被用來拉攏勛貴大臣,母后不在,你的婚事只有父皇能夠做主?!?/br> 他相信姜照對阿泠的疼愛,卻更明白他是一個帝王,一個坐擁江山、掌控生死的帝王,而不僅僅是一個父親。 姜堰嘆了口氣,輕輕撫上她的頭發,低聲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駙馬的人選想必父皇已經在考慮,但不論是林家還是陳家,都不是什么好去處,為免讓父皇誤會,你最好與他們保持距離?!?/br> “嗯,我都聽二哥的?!苯龀UQ?,乖巧的應了。 跟在身后的穆衍將一切聽在耳中,心情陡然沉重下來,胸中更是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喘不過氣,公主年紀尚幼,竟已要開始挑駙馬了嗎? 林景曜外強中干,實屬草包一個,林景曄漠然無趣,魏成澤模樣丑陋……這幾人哪一個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至于陳高恪,他陰狠毒辣心思詭異,陳家更是牽扯甚多,竟能夠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掌控大半個兵部,他對公主也絕非愛慕,只有一層層的利用與欺瞞,他早晚要將他斬于劍下! 穆衍捏緊了劍鞘,右手撫上腰間劍痕,眸底劃過一抹極深的戾氣。 這幾人竟也敢肖想公主,看來……是他下手太輕了。 . 夜色清冷,昭陽宮中燭火搖曳。 姜泠這幾日都在籌謀辦書院的事情,她親自畫了建造的圖紙,又請李鴻薪選定了幾本書目,書院已有了雛形。 但書院中的夫子仍是一個大問題,要想找到不涉及黨派,又不與世家有所關聯的讀書人,在京城之中實屬不易,雖然此時沈清墨已經在cao辦,姜泠仍然覺得不放心。 沈清墨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沈家,他說動的人選固然可靠,但若是沈清軒或是沈博文站出來阻擋,定然會有很多人改變主意,畢竟再怎么說沈清墨也只是一個二公子,將來根本無法繼承沈府的百年基業。 若是尋不到合適的夫子,只靠李鴻薪一人,想要辦書院簡直是無稽之談。 姜泠手中握著一本書,心思卻并不在上面,她秀氣的眉頭緊蹙成一團,此事她的確沒有合適的解決辦法,就連二哥也陷入了困境。 她倚在榻上,垂下雙臂,百無聊賴的揚起下巴,盯著搖曳的燭火發呆。 “穆衍?!彼蝗婚_口喚道。 “公主,卑職在?!备糁坏来白?,他的聲音聽著有些飄忽,這讓姜泠有些不習慣,她頓了頓,問道:“你在暗衛營都讀過什么書?” “只教了千字文,還有其他的一些雜傳,大多是用來開蒙,”穆衍低沉的聲音在窗外響起,“暗衛只要識字即可,所授并不多?!?/br> “只有這些?可我上回明明聽你背了兵法,難道不是暗衛營所授?”姜泠略帶驚訝的問道。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是?!?/br> “那你學兵法,又是為何?”姜泠問道,不等他開口,她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前世僅存的記憶再次浮上心頭。 前世救她出來那日,他身上穿著的,似乎正是軍中的衣袍……難道他想從軍? 姜泠不自覺的攥緊了身上的錦被,低聲追問道:“穆衍你,你可是想從軍?” 她的聲音很低,原本便極為甜軟,再加上語氣中帶著的緊張,便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穆衍下意識的否認道:“不是,我從未想過離開公主……兵法,只、只是學著有趣而已?!?/br> 穆衍低下頭,眼底存了幾分不安,之前他是曾想過征戰沙場,用戰功為穆家洗清冤屈,可如今他卻從未再這般想過,不論是公主身邊未曾到來的危險,還是那些令他著迷的關懷與偏愛,都讓他無法挪動腳步。 他想留下來,永遠的留在她身邊。 “只是有趣么……”姜泠松了一口氣,眼底又泛起了笑,“這倒也是,天下的百姓那么多,總有不同的偏好,若是將兵法也納入書院,到時候請你來講可好?” 她本是說笑,可說到這兒卻是眼前一亮,立刻說道:“夫子不一定非要是正經的讀書人,只要識字懂理,比他人長,便能為師?!?/br> 先前是她拘束了,總想著書院的夫子必須來歷清白,知識淵博,可兩者若是兼備何其困難,既教授的是尋常百姓,那也不必太過講究,如她或是二哥,哪一個不能上場? 二表哥博學多才,倘若讓他教出一批學子,再讓學子廣而傳之,人手的問題毫不足懼! 姜泠越想越興奮,眼中亮晶晶的,開心道:“穆衍你真厲害,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該怎么謝你才好呢?” 穆衍的腦袋還有些懵,只不過是一篇兵法而已,公主許是比他還明白,他哪里值得上這般夸獎?有一瞬間,穆衍甚至都在懷疑,公主是不是對他太過偏愛了些…… “那我便教你讀書吧,兵法史籍、藥典經書。佛學道法這些我都可以教,穆衍你想學什么?”姜泠彎彎唇,心情大好的問道。 原來公主竟懂得這樣多。 穆衍唇畔微微揚起,眉眼間一片溫柔,輕聲說道:“但憑殿下做主?!?/br> “那好吧?!苯鲭S便翻開一本書,只掃了一眼,她的小臉上便掛了笑,眼底滿是狡黠,“那我開始了?!?/br>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泠停下來,眨眨眼,說道,“你可知這是什么意思?” 穆衍站在窗外,緊張的捏著劍鞘,眼底忐忑而茫然。 “這句話是說,和鳴的水鳥相伴在水洲,賢淑美好的女子,會是世間男子最好的妻子,”姜泠笑瞇瞇的說道,“日后若是穆衍有了喜歡的姑娘,便可用這句來形容?!?/br> “殿下……不會的,卑職……”穆衍一張臉憋得通紅,拼命地想要解釋給她聽,卻又不知該怎么說出口,他會做她一輩子的侍衛,怎么能,怎么能有喜歡的姑娘呢? 姜泠眼底含笑,繼續說道:“還有這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褪钦f穆衍你日夜思慕追求一個姑娘……” “不會的,”穆衍臉色通紅,聲音微微上揚,甚至還帶了一絲委屈和慌張,“殿下不會的,卑職每日都要當值,除了當值還要習武,不會的,卑職沒時間?!?/br> 姜泠徹底笑倒在榻上,穆衍他果然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