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姜泠突然開口問道,玄鳴驚了一下,連忙應道:“這……卑職不知,但至少有三個,一個專精身法,一個主教劍法,還有一個是教藏匿與偽裝,不過教頭都戴著黑鐵面具,即便是暗衛也并不清楚他們具體模樣?!?/br> 暗衛營的教頭不但掌管暗奴,還負責教授與監督暗衛,他們的身形極其相似,聲音也一模一樣,同在黑鐵面具之下,很難辨別身份。 他們可能掩藏在尋常暗衛之中,又或許在其他地方執行任務,除了皇上,沒有人能夠全部知曉他們的身份,這也極大的保障了暗衛營的隱秘與安全。 姜泠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瞼,原以為暗衛營的教頭許是能請過來,但他們身份成謎,怕是不能隨意暴露,想要搞清楚穆衍為什么會受傷,還要另想辦法。 “你有什么辦法嗎?”姜泠看向他,烏黑漂亮的眸子里滿是認真。 玄鳴微微一怔,沒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對穆衍這般看重,但暗衛營到底是直屬皇上,任憑姜泠再受寵愛,也不好過多插手調查,觸碰皇權威嚴。 他斟酌著說道:“殿下,暗衛營中打斗經年不斷,傷亡時有發生,此事不宜再追究,更何況……皇上那邊也不好交代?!?/br> 姜泠怔了怔,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前世的種種,垂眸嘆了口氣:“你先下去吧?!?/br> 父皇原是待她極好,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能想法子去摘上一摘,唯有一件事,父皇卻絕不肯妥協,乃至于父女二人之間生了嫌隙。 母后早逝,父皇悲痛不已,多年未納新人,后宮只剩下兩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妃。等到她漸漸長大,前朝再不肯妥協,逼著父皇納了新妃。 萱妃入宮后,仗著母族勢力四處招搖,把她們三兄妹‘視如己出’,儼然成了后宮之主,插手后宮諸事,企圖問鼎后位。她為逝去的母后不平,時常跟萱妃作對,多次出言忤逆父皇,父女二人總是不歡而散。 姜泠揉了揉眉心,前世她多少有些偏執,認為父皇不該忘了母后,縱著萱妃在后宮胡鬧。跟萱妃的數次交鋒中,她沒少吃暗虧,但始終倔強著不肯低頭,惹得父皇對她漸漸失望。 這輩子不會了。 如果萱妃就是父皇選定陪他度過余生的人,她不會再反對,至于母后,還有她和哥哥們一直掛念著。 . 天氣轉晴,暖暖的陽光灑向地面,早前的積雪已不見了蹤影。 姜泠讓人把桌椅挪出了亭子,擺在庭院中央,正對著頭頂的陽光。她坐在太陽底下,融融暖意襲來,撤去了身上的大髦也不覺得冷。 紅菱正帶著幾個伶俐的宮女整理字畫,散散潮氣,滿院子的價值連城的名畫鋪在周圍,姜泠突然來了幾分興致,沾了墨水在紙上描摹。 一片靜謐祥和中,突然響起幾聲清脆的木杖點地聲,姜泠笑著抬起頭,遠遠的朝他說道:“穆衍,你快過來?!?/br> 遠處剛要轉身離去的少年身子僵了僵,始終面無表情的臉龐終于掀起一絲波瀾,撐著木杖朝她走來。似乎是想要證明什么似的,他走得不慢,步子也很穩,唯有伴隨著的清脆聲響格外的刺耳。 到底還是不行么?穆衍眸底劃過一抹黯然,稍帶青澀的臉龐上藏著急切與焦慮。 姜泠倒是很高興,這才不到半個月,穆衍能恢復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他這雙腿反復受傷,想要完全治愈并非易事,連王太醫都無法做出保證,姜泠原本還擔憂他是否能夠接受,沒想到不到三日的功夫,他便開始照常練功習武,好像完全忘記了腿上的傷。 見他精神好轉,姜泠便任由他折騰去了,幾日下來,他的傷反而漸漸好轉,連王太醫都驚訝的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了指擺在桌子上的兩幅畫,其中一幅墨跡未干,她把沾了墨漬的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著頭問道,“像么?” 穆衍望著如出一轍的兩幅畫,眼中露出絲絲驚異,若不是紙上墨跡未干,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幅才是真跡。 “這是去年生辰父皇送的,他說是前朝真跡,”姜泠眉眼彎彎,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其實只是年代比較久的贗品?!?/br> 穆衍動了動嘴唇,最終也沒說出什么,靜靜的站在一旁聽她講。姜泠也不要他回應,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唇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 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進了宮門,湊在紅菱耳畔低語,紅菱當即臉色大變,氣勢洶洶的帶人趕往宮門口。 外面響起了吵鬧聲,姜泠一怔,抬眸正瞧見紅菱被人推了一把,險些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姜泠問道。 一行宮女捧著精美的瓷器和白玉擺件進了昭陽宮,紅菱望著她們咬牙說道:“殿下,她們要進主殿布置,說是給您辦生辰宴?!?/br> 主殿是先皇后故居,也是她最后離世的地方。 第7章 昭陽宮。 紅菱和一眾宮女怒視著站在最前頭的女官,氣得臉色泛紅,一個個恨不得挽起袖子干一架。 她們早前跟隨先皇后,后又伺候宮中最受寵的小公主姜泠,哪里受過半分委屈?可自打萱妃進宮后,他們的日子便沒從前那般滋潤了。 殿下跟萱妃之間時有摩擦,本也不打緊,可在萱妃領了后宮大權后,明面上的份例雖一樣沒減,質量卻比往常次了些,偏偏她們不能說,否則便是落人口實。 紅菱壓著這些事沒敢告訴姜泠,誰知這才沒幾日的功夫,永福宮那位便已經想把手伸到她們昭陽宮了。 往年后宮沒有掌事的人,兩個庶妃名分太低,也不敢隨隨便便往姜泠身邊靠,她的生辰便一直由貼身伺候姜照的大太監趙武親自督辦。 萱妃今年才剛剛入宮,只不過是仗著有一個好娘家,便想壓她們主子一頭?做夢! 伺候過先皇后的紅菱更是氣得眼睛發紅,轉過頭看著姜泠,說道:“殿下,主殿絕不能動?!?/br> “奴婢給公主殿下請安,”最前頭的大宮女笑意盈盈的福身,捏著帕子看過來,“公主殿下,奴婢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就讓這些不長眼的讓讓路,別耽擱了正事。只是一間屋子罷了,再怎么說,萱妃娘娘這一片苦心,也全是為了您的生辰宴吶?!?/br> 姜泠巴掌大的小臉上十分平靜,一雙漂亮的水眸微微闔上,更顯得長長的睫毛濃密挺翹。 “勞萱妃娘娘費心了,只不過,昭陽宮是什么地方,她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br> 連珠微微一怔,她還以為這昭陽宮的小公主會忍不住暴跳呢,沒想到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樣。 昭陽宮是什么地方,沒有人比萱妃娘娘更清楚了,但不論如何先皇后都已經故去十多年,難道在皇上眼中,還能比得上眼前人? “公主殿下說笑了,”連珠面色不變,輕笑道:“誰不知道昭陽宮是您的寢宮,我們萱妃娘娘也正是為了您著想,才將生辰宴定在了這兒?!?/br> 姜泠波瀾不驚的望著她,腳下卻未動分毫。她知道眼下最合適的舉措是避其鋒芒,但此事就算是拼著父皇對她厭棄,她也絕不會同意。 那是母后故去的地方,她又怎么可能去辦一場生辰宴,容忍著萱妃肆意攪亂母后曾生活過的痕跡? “公主殿下,這可是皇上口諭,一切但憑萱妃娘娘做主,為您辦這場生辰宴,”連珠道,“皇上說了,您答應過他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br> 姜泠微微一怔,連珠已經朝著宮女們使了個眼色,捧著瓷器的宮女便排著隊吵著主殿走去。 “殿下!” 姜泠眼底劃過一抹冷意,她的確答應過父皇,不再跟萱妃作對,可這并不意味著她要忍受萱妃的欺辱。 眨眼間,宮女們已捧著托盤到了主殿前,門前站著一個手持木杖的削瘦少年,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漆黑沉郁的目光掃過來,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宮女們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腳步,連珠一怔,咬牙道:“還不快進去,耽誤了萱妃娘娘的大事,你們誰能擔待得起?” 一個宮女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推門,不料手臂剛伸出去,就像是斷了一樣,整個人也天旋地轉似的向后倒,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眾人一驚,齊齊的朝著門口望去,只見門前的穆衍依舊面無表情的站著,手中緊握木杖,好像根本沒動過。 姜泠頓時笑了,歪了歪腦袋,指著連珠說道:“紅菱,把她還有那些,都給我狠狠地打出去?!?/br> 在昭陽宮伺候的宮女太監立刻變得理直氣壯,氣勢洶洶的推搡著她們往宮外趕,幾個小宮女明顯是為紅菱出氣,明里暗里的撓了連珠好幾下。 姜泠也不管她們,前世她因生辰宴的事跟萱妃也鬧了不愉快,只不過當時她聽說是萱妃幫她辦生辰宴,便直接去找父皇鬧了一場,到最后沒法子,父皇訓斥了她一頓,又將生辰宴交給了大太監趙武。 她這才在昭陽宮安生了幾日,萱妃便已急不可耐的想要宣誓主權。姜泠不想讓父皇為難,可也絕不會由著萱妃挑釁,這幾個不長眼的奴才,是該好好打一頓。 外面喧嚷聲很大,隔著宮墻還能聽得一清二楚,姜泠懶得出門,索性曬著陽光,慢悠悠的提筆蘸墨,在紙上揮揮灑灑。 不多時,外面便已靜了。紅菱端來熱茶和點心放在一旁,目光掃過畫紙上的線條,細細一看,頓時紅了臉。 “殿下,您這是取笑奴婢呢?!奔t菱不好意思的揪著衣角,眼神卻忍不住往紙上瞟,公主殿下畫出來的人就是不一般,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瞧著像是比鏡子里的還好看。 好像還差了點兒什么。 姜泠撿了一塊酥云卷丟進嘴里,慢慢咀嚼,香甜味兒在舌尖不斷蔓延,她想了想,又提筆在臺階上勾勒幾下。 “殿下畫得可真像,”紅菱忍不住抬頭看向穆衍,“簡直一模一樣呢?!?/br> “袖香、程立……你們快過來?!奔t菱把附近的宮女太監全都叫了過來,幾個人圍著那幅畫看了好一陣兒,又是興奮又是害羞,全都紅了臉。 姜泠畫得正是剛才的場景,一群宮女太監在庭院里怒目推搡,半擼著長袖用力,其中一個小太監更是直接把手呼到了連珠的頭上,揪著她的頭發往外拉。 “殿下您,您怎能為我們浪費筆墨……”小太監程立腦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臉上更是羞得通紅。 姜泠笑得眉眼彎彎,抿著唇說道:“何來浪費,難道我畫得不好嗎?” “好!當然好!殿下的畫是最好的!”程立連忙說道。 袖香笑著道:“是啊,你看,瞧著跟真人一樣,那股子鮮活勁兒,像是要從畫里跑出來打一架似的?!?/br> 眾人很快便鬧作一團,遠處的穆衍怔了怔,而后若無其事的繼續撐著木杖練習。 他不知道他的腿還能不能恢復,但即便是無法痊愈,他也絕不甘愿做一個廢人。 他想留下來,留下來證明給她看,就像她說的那樣,他不是廢物,他會變得很厲害。 他要保護她。 “穆衍,”姜泠朝他招招手,眼底一片笑意,“你過來看看呀?!?/br> 穆衍怔住,胸腔頓時被一股暖流占據,不斷的翻涌著,像是突然間觸碰到了從不屬于他的世界。 他小心翼翼的確認了一眼,數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叫他腳下加快了幾分,險些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不能在她面前摔倒。 他用力撐起,小腿傳來刺痛,但他已經什么都顧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著畫上的人,眉眼彎彎,滿臉期待的看著他,“像嗎?” 畫中一個撐著木杖的少年站在臺階上,面無表情的旁觀著,好像與這里面的喧鬧格格不入。 那就是他嗎?她眼中的他。 原來在她眼中,他是這樣的,沒有殘缺和狼狽。 穆衍面無表情的臉龐柔和許多,伸出手想要觸碰摩挲,卻又怕自己毀了這副畫,只能停在半空。 忽然他的目光一怔,僵硬的轉頭去看她,聲音低沉喑?。骸澳隳??” “沒有我啊,哪有人自己畫自己……”姜泠一頓,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帶著控訴道:“你總算是開口說話了?!?/br> 這些日子穆衍一直養傷,姜泠吩咐小太監程立時常照顧著,留意關注他的生活,沒想到他愣是一句話都沒說過,更是很少主動向程立尋求幫助。 日子久了,紅菱她們也都開始懷疑穆衍是個啞巴,本就不會說話,知曉一切的姜泠自然沒辦法多說,只能由著他去。 穆衍會不會說話不重要,說不說話也沒什么關系,活著嘛,自在些更要緊。他不愿意說,她也不會強逼,姜泠剛打定了這主意,接著就聽到他終于開口說話。 “我……卑……卑職……”穆衍動了動嘴巴,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說出口,可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字節堵在嘴巴里,讓他忍不住焦灼起來,“不,不是……” 他的眉眼細長清俊,面無表情的時候帶著冷意,可當眉頭擰在一起,就完全換了一副模樣,青澀中帶著些許威嚴和急切,像是常常被大皇兄氣得揪胡子的老太傅。 姜泠彎彎唇,眼里亮晶晶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啞巴,你不要著急,慢慢來?!?/br> 穆衍緊張的望著她,眼中帶著遲疑和忐忑,姜泠再次朝他笑笑:“我在書上看到過,長時間未說話,再開口的時候就會很艱難,你以后多跟我說說話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