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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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國公猛地爆出厲喝一聲,然后轉過身來。 顧風簡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靠近了一雙滿含熱淚的眼睛。 顧國公大步朝他走近,抱住他說:“五郎,父親不是要兇你,父親只是怕你受人欺負。不是在對你生氣,是對別人,是對自己!” 顧夫人在一旁用力點頭。 顧五郎被他抱住,身形僵硬,無法動彈,只有睫毛飛快地顫了顫。 顧國公說:“我怎么那么不會說話?我想同你和顏悅色的,想心平氣和地問問你今日為何不高興,只是我偏偏不知該從哪里開始說。我一看見那黃符,擔心你又記起福東來,心下恐慌又緊迫,才亂了分寸。你要相信,父親會護著你,往后不管發生什么事,出了什么變故,都會護著你。哪怕福東來還活著,再搬出些天花亂墜地東西,也不會再將他交給他!” 顧夫人跟著道:“你父親在外就是這樣的脾氣,他面冷心熱,你去問問四郎啊,他最懂的!” 顧國公抱著他,手臂上的肌rou都在顫抖。 顧風簡與他緊緊依靠,覺得父親的懷抱,比宋初昭的還是要寬闊暖和一點。只是已經不同記憶里那樣堅如磐石不可摧毀,顧國公如今,堅強里透露著無法隱藏的害怕。 那種畏懼,那種弱點,是因為他。 ……哦,不對,當初宋初昭抱他時,似乎用的是他的身體。 可她說的每一句話,的確都是真的。 顧風簡抬高手臂,虛虛落在顧國公的背上。 對方抱得他更緊了。 顧國公聲音沙?。骸拔沂悄愀赣H??!我要如何說才能讓你明白,我是你父親,我想做一個好父親,不會再像當初那樣無能……” 顧五郎安撫地說:“我知道?!?/br> 顧國公:“你不知道!你有事只曉得瞞著我!你受委屈也是自己受著!你誤會我時都從來不說!你根本不知道!你心底是憎惡著我這個父親的!甚至不屑與我說話!” 顧風簡:“……”這倒是……無法辯駁。 顧風簡其實,一直能理解。當年的事情,換做是他,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只是理解與私心之間,有著一點相悖之處。也只有一點點。 那點不甘心,只要顧國公同他說一聲對不起,他就能原諒。 或者說…… 顧風簡:“我其實沒未怪過你?!敝皇窍M隳茉賹ξ液昧T了。 “更不是憎惡你?!敝皇遣幌胼斄烁星?,才刻意變得冷漠。 顧國公難過又自責,總能找到批判自己的理由:“那是為什么?為何我做父親會如此不盡責,就是想不通你在想什么?” 顧風簡:“我……” 好在這時管事端著一瓶傷藥,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救了顧風簡一命。 顧國公終于放開他,可依舊用一種顧風簡無法抵擋的眼神看著他。 顧風簡認真道:“我真的知道。往后……我有事,都同你說清楚?!?/br> 顧國公分明不信。 類似的假象,曾經出現過一次,但也只是假象而已。不定過幾天又像今天一樣變回去了。 他的五郎,好善變的。 顧風簡:“……”可那真的不是我。 顧夫人提議說:“你手傷得這么嚴重,讓你爹先給你上個藥?!?/br> 顧國公神色頓變。在驚喜和冷漠之間不斷切換,訴說著他內心的掙扎。 顧風簡看了眼實際上已經結痂的手。 ……上就上吧。 他大無畏地,挽起袖子,貢獻出了自己的手,以供顧國公表達自己的父愛。 作者有話要說:顧國公:你等我,你等我再醞釀一下! 第47章 兄長 顧國公上藥,小心翼翼,如在執行什么重要公務。顧夫人也在一旁認真地看著,二人嚴陣以待的架勢,叫顧風簡無奈中多了點酥麻的暖意。 那個平素不茍言笑的男人,如今在他面前低著頭,翹著手指,一板一眼地把藥膏涂到他手上的每一條傷痕,力求沒有錯漏。 他能看清對方頭頂的白發,與額角的皺紋。這人如同他那失去了光澤的長發一樣在漸漸衰老,但仍舊用堅不可摧的意志在維持著他的尊嚴。挺立在一國之巔,揮灑著心血與汗淚。 顧風簡移開視線。 顧國公上完藥,接連檢查了好幾遍,才關上瓶蓋,同他說好了。 于是顧風簡頂著一手nongnong的傷藥,坐到餐桌上,鼻間聞到的全是草藥的氣味,導致心情也趨近于面前的菜色。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顧國公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表情依舊難以讀懂。 不久后,顧四郎甩著手瀟灑地跑過來。 顧風簡聽到腳步聲,心里即起了不詳的預感。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向咋呼的顧風蔚也摻和進這件事情之后會變成什么局面。 在這一點上,他四哥從未讓他失望。 顧四郎用腳勾了椅子,沒什么正形地坐下,一扭頭瞥見他的手,驚叫道:“五弟,你這手是怎么了?怎么傷得那么嚴重?!” 顧風簡沒理。因為無法回答。 不是傷得嚴重,是治得嚴重。他都覺得原本已經快要痊愈的傷口正在悲慘地發熱發癢。 顧四郎靠近來,又一看,繼續叫道:“誰給你上的藥???怎么上得如此亂七八糟?四哥還以為你整只手都廢了!上藥怎么能這么上的?又不是越多越好。哪家大夫弄的,四哥幫你去揍……” 顧四郎忿忿說了一段,終于發現場面不大對勁。桌上另外三人都瞇著眼睛,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凌遲著他。 顧四郎虎軀一震,吞了吞唾沫:“……我是說,那大夫一定極關心你,所以肯下這樣的血本。你不知道,這種傷藥可貴得很?!?/br> 顧國公:“我顧家雖清廉,但不缺銀子?!?/br> 顧四郎:“是?!?/br> 顧夫人同情道:“我勸你吃飯?!?/br> 顧四郎繼續乖巧:“是?!彼闹杏袛?。他懂。他明白。 顧四郎端起碗,埋頭扒了兩口,見桌上幾人都同凝固般一動不動,主動站起身,去夾遠處的菜。 顧四郎就著彎腰的姿勢,想了想,問道:“五弟,你有哪道喜歡的菜嗎?要是不方便,我幫你把盤子端過來?!?/br> 顧夫人眼睛一亮,躍躍欲試道:“五郎這手都傷了,要不要娘來……” 顧風簡直接抓起了筷子,不給她說出下一句話的機會。 顧夫人遺憾嘆氣,退而求其次地為他夾了一道菜。 顧國公見狀,也學著往顧風簡的碗里夾了一塊雞腿。 顧四郎看著嘖嘖搖頭,期望顧風簡能穩住,切莫當場翻臉摔碗走人。同時心里暗道他爹娘這是怎么了?不曉得五弟的個性嗎?五弟哪里會喜歡別人給他夾菜? 這家中最了解五弟的,果然還是他。前段時日也相處得很好,已慢慢愿意同他出去會友的。想必五郎早晚有一日,能明白他這個四哥的良苦用心。 他爹娘還是不行。 顧四郎正暗中得意,就見顧風簡默默就著米飯,把碗里堆疊起來的菜吃了下去。雖然表情冷淡,可是并無不悅。 這何止稀奇了得? 顧四郎猛力咳嗽,差點將嘴里的飯噴出去。 顧夫人警告道:“顧風蔚!” 顧四郎激動地說:“我——” 顧風簡按著他的肩膀:“你給我坐下?!?/br> 顧風簡胃口小。哪能真陪他們玩?象征性地吃了兩口,就用手擋住碗口,拒絕他們繼續投喂。吃飽之后,也快速回了房間,不與眾人交談。 饒是如此,幾人已很是驚喜。知他態度軟化,是不再計較從前的事。一家人終于又是一家人了。 顧風簡也想不到,自己回到顧府之后吃的第一頓飯,是這樣的哭笑不得的畫面。 他靜坐在許久未回的房間的里,將頭靠在書桌后的椅背上,腦海中不停重復回放方才那幾人的表情,連自己也未察覺地笑了出來。 天邊黃昏的余燼逐漸散去,褪成淡色的月光。 仆從輕叩門扉,端著燈進來,為他點亮屋中的幾盞燭燈。顧風簡被他的動靜喚回了神,才發現自己竟然發了許久的愣。 待仆從下去,顧風簡才開始打量自己的房間。 宋初昭其實未動他房里太多東西,只抽了幾本書擺在桌面上裝裝樣子。但是房間里各處的細節,都留下了她生活過的痕跡。 譬如書桌的邊緣處,有她百無聊賴、難以忍受時刻下的劃痕??磩澓鄣纳顪\與粗細,可能是指甲,可能是筆桿,也可能是桌上不知道什么東西。 顧風簡已能想到宋初昭坐在桌前時那苦大仇深的模樣。 不知她暗地里有沒有因此罵過自己。 還有床上。 顧風簡的入睡姿勢十分規矩,只要躺下,就可以一動不動地睡到天亮,所以床鋪向來只用半邊,另外半邊連褶皺都少有。 而現在,里邊的床單有被拉扯過的痕跡,應該是宋初昭夜里睡亂,而仆人在打掃的時候,又沒有整理得那么仔細。 顧風簡走到床邊,摩挲著翻找一圈,果然在里側的被褥下面,翻到了他叫春冬送來的話本。 封面有褶皺,還有燭油。 可見宋初昭藏得很是辛苦,難為她了。 顧風簡又在屋中轉了圈,覺得實在很有意思。 宋初昭在軍營住久了,對衣物及某些物品的擺放有種近乎苛刻的計較。顧風簡一打開柜子,就能看見里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以及按照大小成排放置的各式玉飾。 偏偏書筆一類,又會很不計較地雜亂堆放。掛在墻上的書畫被蹭歪了,也不見她過去扶一把。 時而仔細,時而粗獷。喜好與性格都很直白,生活態度愜意得很。 宋初昭真是一個,滿身朝氣的人。 顧風簡正這樣想著,耳邊似有幻覺一樣,聽見有人在外頭輕喊:“顧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