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怎么了？”聽得出她的嗓音有些沙啞，王明軒蹙眉，不用想就知道她又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王明軒，我要聽你彈鋼琴曲，要聽《秋日私語》?！毙√闹?，一回答就會被王明軒看出破綻，她只能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我看了國內a市最近的天氣狀況，降雨不停，你是不是沒記得多穿衣服?！?/br>
    平躺在床上的人側過身，將頭埋進柔軟的兔子抱枕里，撒謊，“我挺好的，真的?！?/br>
    王明軒聽到她若無其事的回答，扶額無奈，“低燒的藥片白色的，一天兩次，睡前用溫水喝，用牛奶服用影響藥效?！?/br>
    沉默，再沉默，完全被對方了解的通透，小棠覺得這謊話是沒有辦法進行下去了。

    “我想聽鋼琴曲，你彈的?！?/br>
    “我會讓簡赫過去照看你，最近兩天要按時服藥?！?/br>
    “……”

    完全自說自話，兩個人的話題一點關聯都沒有。

    小棠躺在床上，喝了藥以后有些困倦，聽王明軒在電話另一邊叮囑她，本來輾轉反側一點睡意都沒有的人在聽到他熟悉的嗓音，漸漸神情松弛舒緩了下來。

    半晌聽不到她的回應，王明軒問，“阿棠，我說得你都記住了嗎？”

    “王明軒，要聽《秋日私語》?！彼怆鼥V里的嗓音，嬌儂軟糯，明明困得不行了卻還要強撐著讓自己睜開眼，一首鋼琴曲成了今晚小棠的夙愿，像是執意想要糖果的孩子，得不到，就一直嚷著要。

    “好?！泵靼姿罱鼰┬牡膮柡?，怕是今天真的有點身體不舒服，不然這么纏人的她太不常見。

    與國內晚上的睡眠時間相差十多個小時，溫哥華中午十二點，放學回來的杰西卡上樓來想要喊王明軒去吃午飯，剛要敲門，她看門是半敞開的。一路上來聽到鋼琴聲，越來越近的時候才猜出聽到的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

    王明軒在彈鋼琴曲，悠揚纏.綿的曲目，讓杰西卡一時間有些怔愣，畢竟王明軒作為長輩給她的印象向來嚴肅居多，倒是很少見到他如此輕松溫和的一面。收回思緒，想要敲門，卻見正彈奏鋼琴的人側過身，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安靜，不要出聲。

    杰西卡一愣，凝神細看才發現了放在鋼琴架上正亮著的手機屏幕，她站在王明軒的背后看清楚了手機屏幕上正在通話中的顯示。

    他在彈琴給誰聽？

    杰西卡怔了怔，不再打攪他，從這兒離開。

    轉身離開，就要給他關上門的時候，卻聽到王明軒正在和通話另一端的人說話，“睡著了嗎？阿棠?！?/br>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杰西卡知道這是自己舅舅對他小妻子的稱呼，她的母親最近總是在為那個漂亮的女孩子置氣，杰西卡想不知道她的名字都不可能。

    原來舅舅在哄他的妻子入睡，還是鋼琴曲這樣的古典樂章。

    ranti?。烧胬寺?/br>
    杰西卡忍不住贊嘆。

    兩年前匆匆一見，到現在很久不再見面，杰西卡倒是對那個漂亮的女孩子更加好奇。曾經的事故在她母親有意隱瞞下，她兼顧學業留學并不是很清楚，更不知道王明軒的車禍和小棠有著難以分說的關聯。不諳世事的杰西卡，對那個年長她幾歲的女孩子更多的是好感。

    從小在國外長大，雖然杰西卡對z文的熟識程度有些差，但是在她聽到王明軒和自己母親的交談中，她大致可以聽明白自己的舅舅和他的妻子很相愛，至于她母親為什么這么極力阻止，她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

    她簡單的以為既然結婚，又相愛，她希望自己的舅舅幸福。

    正午，安靜的室內，輕柔的音符從黑白琴鍵中流淌，通話的另一端，小棠將頭側枕在抱枕上，倦意漸漸深了，忘記了掛斷電話，這么多天，這一覺她睡得最安穩。

    沒有為別有心思的人最近的不安分感到焦慮，也沒有為了找不到阿豪再次失眠，王明軒彈奏的秋日私語讓她在睡夢中夢到了法國，夢到了在弗雷瑞斯居住的那段閑散的時光。睡熟了，連什么時候琴聲戛然而止都不清楚。

    電話另一端，停止彈奏后，王明軒拿起手機，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已經將她哄睡了。

    “晚安，阿囡?！睊鞌嗔送ㄔ?，他才向樓下走去。

    第二天，小棠一早醒過來，早餐都沒有吃就見向玲興高采烈地沖進了廳，話還來不及說，她拉著小棠就向外走，“快換了衣服，我們出去?！?/br>
    “怎么了？”拉她坐下，知道向玲一向不愛吃早餐，小棠倒了杯溫熱的牛奶給她，“不要急，有什么事，慢慢說?！?/br>
    向玲一大早趕過來，聽小棠話音落下后，她也鎮定了下來，一邊喝快速喝了幾口牛奶，轉頭就對她說道，“今早我向警局打了個電話，詢問阿豪失蹤的下落，復雜找失蹤阿豪的警察接了電話就說，他剛想打電話給我們，我就打電話給他了。聽他說，阿豪像是有了一點線索?！?/br>
    這話說完，向玲慌得也不要手里的牛奶了，放下手里的杯子，就準備站起身。

    而她身邊本該最記掛這些的小棠卻比她顯得鎮定的多，她說，“別急，吃了早餐我們再過去?！?/br>
    “小棠，阿豪他病的那么重，這么多天是不是還活……”

    “別說了，先把你的早餐吃了吧?！?/br>
    見她突變的臉色，向玲突然又明白了小棠不是鎮定，現在的鎮定不過是有些怕知道答案。

    失蹤的人，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線索，是該欣慰的。

    但是，阿豪和其他失蹤的人不一樣，他的身體怕是撐不了這么久。

    有時候，人們常說找不到就是最好的消息，阿豪的情況也是如此，這要有了線索，要找到了不知道即將面對的又是怎樣的場景。急切知道答案和線索，又怕知道了徹底讓人死心，這樣的情緒向玲感同身受。

    “小棠?！眴玖诵√尼t生，向玲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看著她說道，“警方說只是尋找到一些線索，本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再通知你過去的，但是實話說，我一個人過去有點畏懼，我是真的緊張?！?/br>
    小棠和家里的傭人一起將桌山的早餐撤了，回頭對她道，“沒事兒的，我陪你去?！?/br>
    向玲愣了愣，看到在玄關處換鞋的女孩子，一向鎮定的人很久都沒有系上鞋帶，她一時間內心有些愧疚。

    這勸解的話，原本是該她對小棠說的。

    得知阿豪的下落心理有負擔壓力，但是小棠比她的壓力應該更大。

    沉默會讓一個人看起來鎮定無比，可事實并非如此，現在的小棠內心也是焦躁的，只是以前她們對她的關心都太少。

    三個姐妹中，jiejie不像jiejie，在遇事和碰到困難后，她自己和向珊都很依賴她，而年齡最小的人卻只能兀自堅強。

    花了兩個小時的車程到達警局，問清楚她們的來意后，負責阿豪失蹤尋找的警察將她們請到了辦公室里。

    “是兩位為失蹤的阿豪先生的案？”

    “是我?！毙√膽?。

    一邊將工作記錄檔案打開，警察一邊問道“您就是蘇小棠小姐？”

    “嗯?！?/br>
    “是這樣的，這么著急讓您趕過來，是因為最近在a市的郊區，發現了阿豪先生的身影，聽附近的漁民說，寧先生在暴雨天暫居過那個村莊幾天，只是后來，你們也清楚，發生了那么大的洪災，對警方查找失蹤對象很不利。洪災過去后，我們再到那里查訪，聽有村民說，阿豪先生曾經所寄住的家庭所有人都在洪災來臨的那一天遇難了，那家人無一生還，很有可能遇難者中也有寧先生，只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并未找到寧先生的尸體?！?/br>
    小棠坐著，眉頭緊緊地皺著，看不出情緒的臉上有些麻木。

    “人還沒有找到，你們這么下結論太草率了?！毕蛄嵩缫呀洶崔嗖蛔〉卣酒饋矸瘩g，從一開始的臉色蒼白到后來的憤怒。

    “這位小姐請稍安勿躁?！本鞂λ齻兝^續說道，“我剛才向您闡述的是最壞的打算，我們自然希望寧先生依舊存貨，但是您應該明白在那樣大的洪水里，生還的幾率大概是有點低?！?/br>
    “那也不能斷定他就一定出意外了，有可能是你們沒有好好找他，也許他就在......”即便早就明白自己有一天聽到這樣的結果，但是現在的向玲還是少見的失去了理智。她的不冷靜，只是因為她無法接受從小就一起長大的阿豪最終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走得。

    那么冰冷的水有多冷，有多涼。

    “那也不能斷定他就一定出意外了，有可能是你們沒有好好找他，也許他就在......”即便早就明白自己有一天聽到這樣的結果，但是現在的向玲還是少見的失去了理智。她的不冷靜，只是因為她無法接受從小就一起長大的阿豪最終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走得。

    那么冰冷的水有多冷，有多涼。

    “人沒有找到，你們要負責到底?！毕蛄嵴酒鹕?，臉色憤慨到了極致?！叭绻銈儾荒芙o我們一個交代，我的律師……”

    “向玲?！毙√睦氖?，讓她坐下，“李警官，您可以告訴我你們調查到的阿豪出現在的郊區是哪個村莊嗎？”

    “蘇小姐，是碧落漁村?！毕肓讼?，警察繼續說道，“洪水雖然得到控制，a市北區的村落現在目前還是危險區，蘇小姐，為了保障您自己的生命安全，您還是不要過去的比較好?！?/br>
    小棠沉默。

    向玲和小棠出了警局，向玲用自己的手緊緊地攥著小棠的手，她這才發現小棠的手比她的手指還要冰冷。

    “小棠，現在警局他們只是大致估量，阿豪說不定在洪水爆發前已經離開了那個村落也說不定呢？”向玲努力讓自己笑著，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小棠聽得。

    她一直無法想象，阿豪死了小棠會怎樣，從小到大就一直要好的兩個人，她恢復冷靜和理智后極力勸解小棠，即便小棠神色平靜，像是比她都要鎮定，但是她現在明白她內心一定混亂的厲害。

    聯想到她心理舊疾發作，她就覺得擔心的厲害。

    在得知阿豪和蘇小棠是雙生后，向玲第一時間想笑這命運捉弄人。

    青梅竹馬，年少相戀，是所有人眼中最完美的戀人，可他們竟然是一對雙生子女。

    國外留學學醫這么多年，向玲明白雙生子女間存在的默契所存在的連鎖反應，即便是現在的醫學也很難解釋。而這些也驗證了，兩人從幼年期為什么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

    家里人人人都說，你看小棠和阿豪他們多好，簡直就像是一個人?！?/br>
    而，現在在葛夫人回來后，一切疑惑不解都解開，雙生，他們真的就是一個人。

    回來的路上，小棠和早上外出的時候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可她越是平靜越是讓向玲覺得斐然。

    方家人人都知道方三小姐幼年又一次被醫生誤診差點喪命，而在幼年小棠病愈后，不說話，不吃飯的日子里，是少年時期的阿豪陪在她身邊，和她說話，一勺一勺喂她吃飯。

    小棠依賴阿豪，缺少阿豪蘇小棠會怎樣，向玲不知道。

    自己戲謔時曾經說過，“他們兩個人跟連體嬰似的，如果其中一個活不了，另一個也就大致不能活了?！?/br>
    現在想到，向玲只覺得毛骨悚然。

    “小棠，碧落漁村你真的要去？”坐在返程的車內，向玲問小棠，“那兒那么危險，你過去要做什么？”

    小棠慌神，看向玲如此緊張的神色，淺淺道，“你放心，我只是這么一問，等堤壩修復好我會過去看看?！?/br>
    “阿豪，會找到的?！毕蛄崮曋?，眼神中有難以言說的慌亂。

    “我知道?！毙√尼屓?。

    看到她神情放松，向玲才安心地長舒了一口氣。她永遠忘不了，曾經年少阿豪失蹤深河，那個不會水卻下水，走到水中央等他的少女。

    “小棠執念太深，執念深的人容易走極端?！鼻靶┤兆影⒑捞K醒后，就常常這么對向玲說，“你陪著她，別讓她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暗?！?/br>
    ——

    方家老宅。

    今天從警局回來后，向玲請了一天假在家里陪小棠，知道她有意如此，小棠有些無奈。她哪里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脆弱呢？

    年少執念太深，是因為不成熟，現在既然答應阿豪要好好的，她就一定會好好的。

    況且，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弄清楚，查明白。

    因為過度悲傷亂了分寸，絕對不行。

    可，即便如此以無法化解她內心對阿豪的愧疚，和由衷的悲傷。

    是兄長，是幼年的情感依托，是學生時代的‘戀人’，更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告別的話還沒有說，他就已經離開了自己。

    小棠只是不甘心。

    也許阿豪一早明白她的個性，才做出最后離開的決定。

    這么多天，那么多看似無意的叮囑，現在小棠想想明白都是阿豪含沙射影離別遺言。

    警局給出這樣調查結果，已經算的上是‘仁至義盡’，他們斷定阿豪葬身洪災，并不是簡單猜測。

    即便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尸首，十有八九，阿豪現在很難幸免。

    她和向玲一直如此堅持，不過是為自己尋求心理慰藉。什么都明白，小棠現在清楚的很，但她有點厭惡現在自己的清醒。

    ——

    午后，黃昏。

    向玲困倦午睡后，從沙發上坐起身，驚醒后的她突然發現剛才一直坐在她不遠處看書的小棠不見了。

    怕她獨自一人去了碧落漁村。

    慌亂中起身，感受到身上漸漸滑落的毯子，向玲知道這是誰為她蓋上的，電視機還是開著的，看到里面播報的a市北區洪災的最新情況，向玲一驚，急急忙忙穿上拖鞋腳步有些凌亂的人，一步一步地走著在廳里尋找小棠的身影。

    廳沒有，又在廚房找，最后直接上二樓小棠的臥室去找。

    門沒有鎖，向玲推門進去，只見空曠的室內一切都擺放的整整齊齊，窗臺上的風鈴被吹得‘叮咚’直響，可就是沒有人。

    轉身往回走，直到向玲透過敞開的書房門看到正坐在書桌前的小棠，她才松了一口氣。

    “小棠?！?/br>
    書房內坐在雙面繡屏風前的人回頭，“怎么了？”

    “碧落漁村處的堤壩修復被高漲的洪水再次沖開了，你可不能去?，F在是最危險的時期，等兩天，一切都安定了我們再……”

    “我知道?！毙√拇驍嗨?，她低頭似乎在整理什么東西，向玲走過去，看到她手里有一本相冊。

    是他們小時候的。

    有她，有向珊，有小棠，自然還有阿豪。

    向玲不記得方家有阿豪的照片，看了看小棠手里的單本影集后，她明白這些都是小棠留下來的阿豪的照片。

    一張張照片從影集里抽出來，而后再放進他們這些人一起的影集里。

    “小棠，你這是……？”

    “以前，我總把他的照片一個人留著，現在想想，他一個人待在一本影集里也太過孤單了，我的照片本就不多，把他的和我的，向珊的還有你的，我們都放在一起。這樣他就不會孤單，這么多人陪著，他應該是會喜歡的?！?/br>
    向玲俯下身，看到他們幼年和年少時期的照片，卻想不到，吵吵鬧鬧，卻沒有想到一下就這么多年過去了。

    將手中的一張照片給了向玲，小棠看著她說道，“這張留給你?！?/br>
    方家宅院外的竹林里，少女和少年蹲在地上挖竹筍，一身的泥土卻笑得格外璀璨。

    這是向玲唯一一張和阿豪的合影，沒想到現在會看到?？粗掌械淖约?，她想笑，可不知道為什么又笑不出來。

    向玲對阿豪的心思，小棠又怎么會不知道。

    只是，誰都不知道會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小棠將所有阿豪的照片都放在四個人一起的影集中，她的照片最少，而阿豪和向玲的最多，向珊不喜歡照相，也不是很多。

    阿豪的相片會多，大多是不論什么活動，他常常參加，別人偏要拉著他一起照相，便有了這么多的照片。

    小棠一邊整理阿豪的照片一邊對身邊的人說道，“他性格那么好的一個人，人人都喜歡和他相處，如果沒有我這樣性格的人拖累他，他一定能交到更多的好朋友吧。沒有我在他身邊，他也許能過得更好?！?/br>
    向玲握著照片的手緊了緊，對小棠說道，“小棠你這些話都錯了?！?/br>
    “是嗎？”午后的黃昏，小棠淺笑，有濃郁的孤寂感。

    向玲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小棠覺得自己的個性，和性格拖累了阿豪，其實不然。一直作為旁觀者，她將一切都看得清楚，如果沒有蘇小棠，阿豪即便身邊有再多的人他也不會過得開心。

    很多人喜歡阿豪，可阿豪的眼神永遠都只追隨著一個蘇小棠。

    ——

    周日上午，一通電話從國外的溫哥華急匆匆的打了過來。廳里的電話響了很久后都遲遲沒有人接。

    王明軒轉念打電話給簡赫，“簡赫，從現在起你守著太太不準外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