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顧長鈞旋身一躍,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撥開了力道強勁的疾羽。 叮地一聲,斷箭射入身后的書上,箭頭全沒了進去。 周鶯下意識喊他:“三叔……” 顧長鈞翻身下馬,勒住韁繩大喝:“走!” 那馬兒像聽懂了他的話,帶著周鶯疾馳起來。 周鶯回過頭去,見幾個人影從林中掠出,將顧長鈞圍住。 她緊緊抓著馬鬃,幾番快被馬兒甩下去。 身后顧長鈞離她越來越遠了。她久在閨中,如何懂得騎術。 顧長鈞怎么辦,他會不會有危險?一直有人忌憚他,想害他,不死不休。遠避到江南,仍躲不過。 風呼呼吹在臉上,眼淚來不及落下就被吹去了。 顧長鈞那邊已經解決了兩個人,還有四個,在朝他靠近。身后有人偷襲,顧長鈞一側身,牽住來人手臂,朝上一折,聽得骨頭斷裂的聲音。又解決一個。 那三個急了,持劍團團襲過來。顧長鈞按住一個,飛身躍起,一腳踢在當胸,接著一拳出去,打在頸側,那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未及回首,身后的劍刃已近,顧長鈞握住一個手臂,幾拳擊去,另一側的劍刃已躲避不及,勢必要生生捱下這一劍。 電光石火間,身后一騎飛馳而來,棕馬前蹄躍起,幾近瘋癲。那持劍之人動作一頓,被顧長鈞抓住空當拿下。 馬匹飛來,顧長鈞閃身避過順勢抓住周鶯手腕。 她身子一輕,朝他撲過去。 顧長鈞展臂接著她,兩人一道滾到草叢里。 他俯身在上,遮住天光,臉頰有劍刃劃傷的痕跡,滲著鮮艷的血珠子。 周鶯伸指輕輕抹了一下,眸光輕漾,輕聲問:“疼嗎?” 暗衛跟著顧老夫人這邊,為了獨處片刻,沒叫人跟著,不想遇到這種危險。 顧長鈞搖搖頭:“沒什么感覺。你還好嗎?” 周鶯嘴唇顫了顫:“沒事?!?/br> 顧長鈞上下打量她,見果真沒什么傷處,才松了口氣:“這種情況我能應付,你做什么要回頭?” 周鶯嗓音沙啞,哽咽道:“我怕你有事,他們那么多人,我不放心,我……”聲音發顫,帶著哭音。顧長鈞心軟的不行,將她摟著輕拍著脊背,“好了,沒事了,別怕。下回再有這種事,你要跑,跑得遠遠地,知道么?” 周鶯拼命搖頭,這時候才覺出后怕,嘴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緊緊地抱著顧長鈞。 那馬兒已跑得不見蹤影,顧長鈞扶著周鶯站起來,緩步往回走。 先前還覺得無事,走出兩步,小腹忽然痛起來,周鶯蹙著眉,強忍著,額上滲出一層汗珠子。 顧長鈞握住她的手,覺得掌心中那細細的指頭涼的像冰,他轉過頭,就看見周鶯一頭的汗。 顧長鈞忙把人抱起來,快步往回走。 莊子里已經收拾整齊,就要開飯了,老夫人和陳氏在園子里逛了一圈,還沒見顧長鈞夫婦回來,正欲打發人去迎,顧長鈞便到了。一見周鶯的樣子,都嚇了一跳。顧長鈞沉著臉:“快請大夫!” 屋里亂成一團,老夫人瞥見顧長鈞臉上的傷:“這是怎么了?你們發生了什么事?” 顧長鈞來不及理會,回頭揚高了聲音:“著人去請了嗎?” 陳氏瞥了眼外頭:“去了,尹嬤嬤著人去了!侯爺,您沒事吧?” 顧長鈞低垂著頭,將周鶯平放在床上,陳氏扶著顧老夫人進來,望見顧長鈞緊緊握著周鶯的手。 屋里靜靜的,誰都沒有說話。 顧老夫人望著兒子的側臉,見他目光凝在周鶯身上,看得那么認真,那么深情。 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兒子對哪個女人如此在意過。抑或說,她從來未曾見過顧長鈞如此的關切任何人。 他自小性情就難以親近,在家中總有一種疏離感,投軍后甚少回家,即便在跟前,也很少說話。好像渾身都沁著冷漠的氣息,叫人沒辦法靠近。 如今他有自己愛的女人,自己的家,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了,他目光里除了那個女人,什么也容不下。 顧老夫人那一瞬間覺得很傷心,同時又奇怪地舒了口氣。 她也是時候要走了,京城才是她的家,江寧屬于周鶯,不屬于她。 周鶯余光瞥見顧老夫人跟進來,有些赧然地推了顧長鈞一把:“我無礙了,適才突然有點兒痛,這會兒不覺得了,可能一時著急,岔氣兒了?” 顧長鈞抿著唇不說話,陳氏忙走進來勸:“瞧弟媳臉色還好,莫不是路上累著了,侯爺臉上的傷才該快點兒敷上藥啊,還流血呢?!?/br> 這話也提醒了周鶯,忙推顧長鈞:“您去上藥,我沒事,真的沒事的?!?/br> 當著母親和嫂子,顧長鈞也不大好意思膩膩歪歪的,擔憂地瞥了周鶯一眼,慢吞吞站起身來。 周鶯強撐著想起身,被陳氏一把按?。骸澳銊e起來了,娘不會怪你的?!?/br> 顧老夫人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坐在一旁椅上,屋里寂靜得有點尷尬,陳氏笑道:“好好的出來玩,你們怎么弄傷了?不是馬蹶了傷的吧?你傷在哪兒了?” 周鶯搖搖頭:“不小心絆了下,別擔心,我當真沒事了?!?/br> 話音才落,大夫就到了,落云滿頭大汗,請了大夫進來:“夫人,回城來不及,在附近求了個郎中來?!?/br> 周鶯覺得自己還好,怕眾人擔心,才許郎中把了脈。還有點憂心,怕這郎中也瞧出她的老毛病,當著顧老夫人面前說出來,就算捅破天,有一陣不會安寧了。 眾人目光都落在了那郎中和周鶯身上,靜悄悄的,那人隨意診了下脈,就收回手,“夫人這是傷了胎氣,時日還短,該小心為上啊?!?/br> 屋里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周鶯張口結舌:“大夫您是說……” 那郎中收了藥箱,沉吟道:“我給夫人開一劑寧神的藥,歇兩天看看,若是還覺得不好,再喊我來瞧?!?/br> 顧老夫人沉著小幾站起來:“大夫您剛才說,我兒媳婦兒她怎了?” 郎中回身瞧了眼屋中人訝然之態,蹙了蹙眉:“莫不是,家里還不知道,夫人有喜了?” 顧長鈞從后屋回來正聽見這句話。 他腳步頓了下,跟著走了進來。 周鶯目中含淚,怔怔地看著他。 顧老夫人喊了聲“菩薩保佑”,忙不迭指揮人:“快,跟著大夫抓藥去??禳c兒!哎喲,這是好事兒啊,怎么那么不巧,動了胎氣,早知道今兒就不出來了。你們還愣著,還不去?” 落云如煙尹嬤嬤都給顧老夫人指揮得團團轉,陳氏笑著道了恭喜,揮退了屋里人,攙著老夫人走出去。 室門閉合,顧長鈞幾步走到床前把周鶯緊緊抱住了 周鶯覺得不真實,前個月才找張大夫瞧過,說是勞累過度影響了信期,怎么今天又說有了? “會不會弄錯了,我……別叫大伙兒跟著空歡喜,我習慣了,母親他們……可接受不了?!?/br> 顧長鈞摟住她的腰,猛地將她抱了起來,拋起來又接?。骸苞L鶯!” 他眼睛晶亮亮的,倒映著她的影子。 他原說不在意的,如今說有,高興得忘了形。 周鶯扁了扁嘴唇,搖頭:“萬一,又是弄錯了……” 顧長鈞不等她說完,堵住她的嘴唇。 好多話,他說不出來,心里有什么在激蕩,怕一張嘴就露了行跡,索性不說。只是緊緊將她抱著。 又想,今天遇刺,多險就連累了她。若早知她有了,說什么也不會這么沒準備,貿然帶她涉險。 飯菜擺了一桌,今兒是陪老夫人吃齋菜,都是素食,顧老夫人叫人重新去弄,什么對胎兒好,就叫做什么。半晌只有顧長鈞一個人出來,說周鶯累壞了,睡著了。顧老夫人有些失落:“罷了,明兒回府去,再給她好好做一桌好菜?!?/br> 傍晚落云才得空過來瞧瞧周鶯,坐在床沿,落云手里拿把梳子,給周鶯解了發髻,輕輕梳理著青絲。 “日子快到了,緊張嗎?”周鶯淡聲問。 落云頓下動作,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有點兒?!?/br> 周鶯回過身,握住她的手:“落云,你真想好了嗎?你嫁過去,要和他過一輩子,如果你不是那么情愿,日子會很難熬?!?/br> 落云抿唇垂下眼睛,眼底有水光:“我想過了,他那個人,是有點倨傲,說話不好聽,脾氣也不大好。但他對我還成……知道心疼我,也不嫌棄我出身……” 周鶯咬牙道:“他憑什么嫌棄你?他自己也是罪臣,是被侯爺所救。若不是侯爺,他此刻也在蹲大獄,或是已死了呢。他不能嫌棄你,誰都不能。我就是知道這個人,向來瞧不起女人,所以不放心你?!?/br> “會好的?!甭湓铺ь^,笑了笑,“不是還有夫人給我撐腰么?他敢對我不好,我就跑回來,投奔您?!?/br> 周鶯嘆了口氣,舍不得落云,可她也清楚,不可能把落云禁錮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夫人,您有孕了,好不容易有的。我不在身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落云說著,緩緩起身下地,然后跪下去,“過去奴婢有對不起您的地方,求您千萬別記著,要記著那些好的事,幸福的事,好好的跟侯爺過日子。奴婢會日日向菩薩禱告,愿您長壽安寧?!?/br> “起來吧?!敝茭L抿了抿嘴唇,“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只是記得,以后有什么難處,一定跟我說?!?/br> “……好?!甭湓浦刂剡凳缀?,方從地上爬起來。 周鶯朝她擺擺手:“侯爺快回了,你先去吧?!?/br> 落云點頭,行禮退了出去。 周鶯將長發松松挽起來,目光透過燭燈,恍似回到過去的某日。 那是陳家的院子,她昏昏沉沉,身邊只有落云一個。 “云姑娘,二夫人叫您過去,要問問鶯姑娘的事兒?!蓖忸^一個小婢,來請落云走。 周鶯頭疼得緊,眼睛也睜不開,察覺到身邊的人站起身朝外走,她著急地道:“落云,你陪著我……別叫我一個人……” 落云仿佛沒有聽到,她快步追隨著那小婢去了。 屋里靜下來,除她而外一個人都沒有。 當時覺得仿佛天都塌下來了。這世上,終于連一個屬于她心向于她的人都沒有。 最信任的人,拋下她去了。 那時的絕望,無異于當年被母親親手從住的地方推出來。 這一刻,她也突然就想通了。那天三叔為什么會來,為什么會遇到與人糾纏的落云。 是因為落云悔了,當時就悔了,想要回來救她的。 所以才會和人起爭執,才會給人發現,才叫她有機會被三叔救下,才叫她沒有失了名節。 可是,遠遠不夠,她還是很在意,很難過。 門被人推開,是顧長鈞回來了。他緩袍輕帶,踏著輕緩的步子走進來。 光線被短暫遮住,接著被他擁著躺倒在帳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