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難得有月,皎潔的光芒籠在鋪著積雪的屋檐上,遠看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青蘿苑里亮著燈,從后窗能瞧見窗紗衫投下的一個剪影。 她側著臉,手里應是拿著針線,一針一針穿過布料,細細的手腕從寬大的袖中滑出來。他還記得她戴著鐲子的那只腕。白膩,纖細,襯以瑩潤的玉,像雪藕似的。記得抬起那張臉,蒙著水霧的眼睛看過來,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雙叫人心悸的眼睛里。還記得她柔婉的性情,小心翼翼的照顧人,說起話來聲音軟軟的,被他吻住時害怕的樣子,記得她柔而潤的唇…… 記得每一次她喊“三叔”的聲音。 屋里頭周鶯的動作停住了,望著手里的繡活沉默著。她做這些東西習慣了,自己的衣裳都未細心縫制過,熬的那些日日夜夜,心里存滿的那些感激。 不值得,都不值得。 順手拿起剪刀,把手里的東西剪碎了。 臘月十二,過完臘八,街上的氛圍都是祥和的,家家戶戶等著過年,預備年貨,走動送禮。街市已經閉戶了,往來的多是進出京城的車馬。 天不亮周家的車就到了,嚴氏和周老夫人都在,這回正式地去錦華堂給顧老夫人問了安,送的禮很厚,說的話也很客氣。 顧老夫人態度不算好,不咸不淡地應付著。 外頭就傳報說,周鶯到了。 周老夫人明顯激動起來,兩手交疊著恨不得能站起身去迎。簾子掀開,周鶯走進來。 這間她過去幾年每天都要在里面耽足六七個時辰的房里,多了一抹叫她倍感陌生的氣氛。 嚴氏是頭回見到周鶯,光是聽周老夫人說孩子如何如何肖似周芙,她本還不以為然,如今見著,驚得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出來。 周鶯進來行了禮,依舊規規矩矩,只是沒喊“祖母”。 她才站起身,不等顧老夫人說什么,周老太君就朝她招了招手:“鶯娘,東西都收好了?” 周鶯點點頭,遲疑地瞟了眼顧老夫人,“收好了,外祖母。也沒什么,只是一些當初圣上封鄉君,賞了禮服和首飾?!?/br> 嚴氏笑了笑:“哎喲,不得了,我們姑娘竟是個鄉君呢!我們家可算是奔出頭了!” 周老夫人面上一紅,忙打眼色制止了她。嚴氏訕訕地不說話了。 顧老夫人看著周老夫人掌心握著的周鶯的手,心里有些微妙的情愫,說不清是苦是酸。 過去那個在她膝下盡心討好的女孩子,以后就要在別人膝下承歡。 說沒感情,那是騙人的。畢竟在眼前十年。 周老夫人道:“顧家養育你成人,把你養得這樣好,需得記著這份恩情。今兒你要走了,沒什么可回報老太君,給你顧家祖母磕個頭吧?!?/br> 顧老夫人眼睛一熱,忙別過臉去,她不想在這些人跟前表露情緒,更不想讓周鶯覺著自己有多在乎她。 周鶯拜下去,道:“過去十年的點點滴滴,周鶯會記在心里?!?/br> 顧老夫人偏著頭,沒有睜眼看她。 陳氏有些不忍,小聲勸道:“娘,丫頭給您磕頭呢,下回再來,可不容易了?!?/br> 顧老夫人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表示。 嚴氏哈哈笑道:“老太君這是不舍得了?罷了罷了,丫頭你磕個頭就去吧,免得惹老太太傷心?!?/br> 周鶯順勢站起身,又與陳氏福了個禮,低聲道:“二嬸,房里的東西都點好了,您瞧瞧,有什么不妥,您來找我?!?/br> 是要與這個家徹底的斷開聯系,她什么都不帶走。 陳氏心酸不已:“孩子,你說這話不是誅二嬸的心?” 周鶯回身扶住周老夫人:“外祖母,咱們去吧?!?/br> 她離開了錦華堂。 屋中還沁著適才開關門時透進來的涼氣。 眼前的房間空空蕩蕩,所有人都出去送周鶯了。 顧老夫人抬眼,看著空落落的屋子,眼淚遲鈍地淌下來。 周鶯上了馬車,坐在周老夫人身畔。嚴氏眼睛盯著她手上那只小包袱,“我說丫頭,侯府這門大個門戶,就給你帶這點兒東西?嘖嘖,真是瞧不出來,夠小氣……” 話沒說完,周老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住嘴!不說話會憋死你嗎?” ** 車后,巷子里緩緩走出一人一騎,顧長鈞手握韁繩,目送馬車消失在道外。 從今天起,這叔侄的關系就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14 18:39:40~20200114 23:41: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yz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1907861 42瓶;東東西西 2瓶;今晚吃土豆、柚子味的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9章 陳氏唉聲嘆氣地進來, 手里捧著幾本冊子,“娘,丫頭走了, 連府里裁的衣裳都沒帶?!?/br> 顧老夫人轉過臉, 怔了怔, 許久許久方嘆一聲:“她這是,帶著恨去的啊?!?/br> 陳氏憂心忡忡:“侯爺回來知道了, 心里也該不好受了。連夫君上回給的銀票都退回來了?!?/br> 想到顧長鈞, 顧老夫人臉上恢復了幾分生動:“去廚上吩咐一聲, 今晚多做幾樣侯爺愛吃的, 把那金莖露溫一壺?!?/br> 長痛不如短痛, 顧長鈞豈能娶周鶯。就是名分沒了,她做過顧家的姑娘, 總是事實。 ** 周家在京城曾是有宅院的,周芙失蹤后,晉帝礙于顏面沒有揭露她被擄走一事,只是輕描淡寫的給個“暴斃”的由頭, 暗地里卻沒少折騰周家。周家舊時的宅院是在那時被沒收充公的。 周振一直懷疑是周芙在宮里得罪了皇上,才給家里招致禍端。所以周振灰溜溜的回去守祖產,做事小心翼翼生怕有人提及過去他妹子做過嬪妃,擔心萬一皇上某天又想起這個事要算總賬可怎么辦。 他一味的想逃, 可現實不叫他如意,沒成想顧長鈞叫人告訴他,他meimei和前太子有染。周振魂都嚇沒了, 就這樣,皇上沒誅他九族,算便宜了他們了。 周振候在門前,遠遠看見自家車馬近了,他咬咬牙,強擠出一個笑,迎上前去。 外頭置了凳梯,周鶯緩步下車,一抬眼見著個面容清俊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樣貌生得極好,只是笑容有些詭異,面色青白瞧起來不大健康。 嚴氏在旁笑著道:“這是你大舅。你還有幾個表兄弟姐妹,這回來得匆忙沒跟過來,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br> 周鶯行了禮,口稱“舅父”。周振笑著迎她進去,周鶯打量了一下宅院,還挺寬敞,裝飾的很用心,如今這寒冬臘月,里頭竟養著好些花樹,打理的整整齊齊。 進了內宅,在周老夫人住的上院“蒼松勁柏”的匾額下,周鶯正式給外家長輩們行過禮。落云也上前磕了頭。 周振坐了會兒就去了,周老夫人叫嚴氏去治吃食招待周鶯,趁著沒外人在,把周鶯喊到里間,從袖子里摸出個隨身不知帶了多久的口袋,攥得緊緊的,往周鶯袖口里塞。 周鶯按住老夫人的手:“外祖母,這是什么?” 周老夫人戒備地瞥了眼周圍,壓低聲音道:“這本是當年給你娘置的嫁妝,她進了宮,沒用上。我一直藏著,沒跟任何人說,如今你回來了,自當給你?!?/br> 周鶯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推回去:“使不得,外祖母,我知道您疼我,可我才回來……”對這個家,這些人,還覺著陌生呢。這么多年沒在跟前,才見了第二回 ,周老夫人就把大筆的財產贈給她,周鶯怎么敢收。 她甚至有幾分“無功不受祿”的想法。 周老夫人沉下臉,將那東西強扣到周鶯手里:“你聽話,趕緊拿著,仔細給人瞧見了?!?/br> 周鶯有些緊張,老夫人背著舅父他們把東西給自己,莫不是擔心舅父他們會眼氣? 周老夫人低聲道:“你小心收著,別給旁人知道,聽見沒有?”北北 周鶯未及說話,外頭嚴氏就笑著走了進來:“喲,祖孫倆真是說不完的話。娘,飯菜都備好了,擺在前頭花廳里吧?” 周老夫人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吧?!?/br> 周鶯將手里的東西掩在袖子里,隨著去吃了飯。 此宴是為她接風洗塵,是恭賀她終于回歸本家,周老夫人和嚴氏一左一右的陪著,嚴氏叫人去請周振,下頭的人道:“大爺外頭去了,說晚上才回?!?/br> 嚴氏面色鐵青,咬著牙道:“又不知哪個小妖精勾了他的魂……” 話沒說完,周老夫人咳了聲,夾了一塊魚填到嚴氏碗里:“仔細吃著!莫只顧著說話!” 嚴氏悻悻地瞧了眼周鶯,住了口。 周鶯被帶到自己的房間,距離周老夫人宿處很近,與上房隔著一道月門,往左轉進去就是一間三通小院,正廳左右兩間屋,一間歇息,一間讀書或待客。周鶯信手翻了下書架上的書,竟有好幾本自己讀過的。 她喜歡話本子和游記,也不知是誰布置了這屋子,倒很稱她的心。 想到剛才周老夫人偷偷塞給自己的東西,周鶯叫落云闔了門窗,才拿出來看了看。 一個不起眼的布口袋,換成誰也不會想象里頭能裝著多了不起的東西。周鶯將它攤開,里頭一沓舊的發黃的紙。有些都已毛了邊兒,不知放了多少年月了。 周鶯一張張細瞧,有鋪子,有田產,有銀票。 輕飄飄的幾張紙,是價值連城的物件在上頭。 這才剛回來第一天呢,周老夫人怎么就…… 周家這個院子雖不錯,可瞧老夫人和嚴氏等人的面相,這些年過得應該不算很富裕,老夫人為什么把背著人藏著的這些東西都給了她呢?說是母親的嫁妝?原本,家里是沒想送母親入宮的吧? 周鶯在周家別院住了幾日,慢慢也習慣了新環境。 周老夫人是個很溫和的人,待下頭的人都很好,嚴氏這個人有時說話不經大腦,常常語出驚人,但為人直白有直白的好,倒省得周鶯瞧臉色去猜。 周鶯的四季衣裳都得重新裁,嚴氏背地和周振抱怨:“家里沒什么閑銀,好容易得了筆錢,你卻叫我都拿出來哄那丫頭?我自個兒都還沒做春裝,給她急什么?” 周振仰躺在床上哼著小曲兒,聞言朝她看過來:“你知道什么?沒她在,你以為你有這院子住,有這些銀子花?” 嚴氏瞥了瞥嘴:“有什么了不起?誰稀罕?這眼看年關,孩子們都在蘇州呢,卻叫我們巴巴的候在這兒,有家回不得。你倒是說說,什么時候啟程回家???” 周振嘆了口氣:“我也想回,可這不是,那位舍不得后院那丫頭嗎?我要真敢把她帶回蘇州,我這個腦袋,只怕也不牢固了!” 提到“那位”,嚴氏也沒了神采,垂低了頭小聲抱怨:“真是沒天理,日子過的好好地,偏栽到他手里?!?/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六點第二更。 第50章 已經在周家熟悉了幾日, 目前人口簡單,周鶯過的還算愜意。 清早她就來到周老夫人的院子,見侍婢正端了飯食上來, 周老夫人已洗漱了, 見她過來便招了招手:“來, 我叫人做了幾樣小菜,看看你喜歡吃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