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周鶯不知發生了什么,只知那大火是從廊下蔓延進來的。外頭傳來雜亂的可怖的尖叫咒罵。 周鶯喘不過氣,熱,悶,又嗆得厲害。在那狹窄的柜子里,她的呼吸差點就此停住。 有人鑿開門,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破舊的沒人會在意的破柜子里找到她。 那是一雙骨節分明,干凈整齊,修長寬大的手。 他靠近,提著她的手臂將她背起來。 周鶯張了張嘴,口中溢出一聲哭腔。 有人沖過來,舉著劍,他將她放下,提劍沖了上去。 房梁上的櫞木燒斷了,一大塊兒斷木墜落下來。他一劍刺過去,濺了滿臉的血,聽到身后的聲音,驚恐地回過頭去。 揮劍斬向那塊斷木,還是有一截撞到了她。 火光憧憧中,她干凈的額角擦破了,很快就腫起來,女孩兒懵怔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就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他沖過去將她抱起來,拍她的臉:“喂!你可別死!” 她似乎聽見了,眼球動了下,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他顧不得了,將她重新背起來沖出火海。 一間間房屋,一重重院落,漫天的火。 黑暗中她甚至意識都不清醒,只是緊緊的、緊緊的揪住他的衣領。 “砰”地一聲,什么人弄出了巨大的響動。 無數的腳步聲,犬吠聲,嘈嘈雜雜,亂了夢境。 周鶯掩著被子坐起身,眸子在一片黑暗中閃閃發亮。 外頭有人在大聲吆喝,有女人驚惶的尖叫。 周鶯站起身來,有人一腳踢開了她這間屋子的房門。 火光。 火把,燈籠,小道姑手上的蠟燭。 照亮了屋子,照亮了她,照亮了她的視野。 嘈雜的人眾退開去,從中自覺地讓出一條路,顧長鈞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心尖兒上,伴著她如鼓的心跳靠近。 旁人都站著什么人,周鶯顧不上去分辨。 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在無數驚愕的抽氣聲中。顧長鈞解開氅衣披在她肩頭,瞥一眼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一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人群在后退,他抱著她一步步朝前走。 周鶯閉上眼,火光刺目得叫人忍不住落淚。 他就這么光明正大的抱著她走了出去。 旁人的眼色,旁人的驚疑,那些猜忌,那些流言,顧不上去在意。 她焦急,孤單,無助的時候,他總是在。 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什么,顧不上去想。 周鶯從沒有如此刻這般傾慕他。 她想過成全。祖母不同意,她可以留在這里,代發修行,清心地過一世。她可以不再見他。 她原本是這樣想著,可這一刻,她知道,他是她的劫,放不開手,這一生,只怕都放不開手。 道觀的門大敞著。 跨出門檻,顧長鈞頓住步子。 周鶯在他眸中看見倒映著的火光。 她轉過臉,幾輛馬車停在那兒,陳氏小心地攙扶顧老夫人下車。 周鶯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想掙開顧長鈞。 顧長鈞沒有松手,他緊緊抱著她,目光平靜地落在顧老夫人身上。 顧老夫人一步步靠近。 陳氏遲疑片刻才跟上來,怕顧老夫人動怒,怕他們母子為著周鶯傷了情分。 “娘……”陳氏想勸。 顧老夫人擺了擺手,定定立在階下,嘆了口氣,然后提聲道:“沒見你們姑娘病著?還不攙上車?” 顧長鈞面色有絲松動。 落云和秋霞上前,尷尬地給顧長鈞行禮,然后攙住周鶯。 周鶯抿了抿嘴唇,推開二人的手,上前一步,鏗然跪在顧老夫人身前。 “祖母,千錯萬錯都是我錯了,三叔他……” 顧老夫人沒有看她,祖母,三叔,這些字眼讓她連聽都不忍聽。 好好的兒子,那么出眾的男子,仕途順暢,無限風光。 為著一個女人,都要葬送掉了。 值得么?值得么? 今夜過后,這個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他大張旗鼓天上地下的尋人,急瘋了一般。 藏不住了,明日,所有人都將知道顧家的丑事。 顧老夫人閉了閉眼睛,然后無力地瞟一眼顧長鈞,語調生硬地道:“還不走?” 回去的城門前,燃著無數的火把,把半邊天際照得透亮。 顧府的馬車浩浩蕩蕩地朝城里去。 舉著火把的一隊官兵迎上來,打頭的正是羅百益。 他穿著松了兩顆紐扣的差服,歪戴著官帽,笑嘻嘻地上前,“喲,這不是顧侯爺嗎?聽說侯爺星夜找尋一個姑娘,幾乎將整個四九城翻個遍?嘖嘖,頭回聽說顧侯爺這種艷事,真新鮮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九點,不見不散。 第41章 “人找著了?聽說連老太君都給驚動了, 這位到底是個何樣的佳人,竟值得侯爺這般?” 羅百益伸長了脖子一面說,一面就靠近了后頭的那輛青帷馬車。 手里的長劍挑著那車簾, 作勢要掀開。 顧長鈞面無表情, 他身邊跟著的護衛便上前來攔住羅百益。 羅百益瞧了瞧顧長鈞這邊的人手, 若真手賤去掀車簾,兩方對上, 今晚這安定門可就安定不了了。他悻悻地收了劍。挑眉笑道:“顧侯爺什么時候辦喜事, 可別忘了請我去喝杯喜酒?!?/br> 車里, 顧老夫人的臉色難看已極。越是不想人知道, 越是有人偏要來湊個熱鬧。 陳氏瞧瞧顧老夫人神色, 硬著頭皮掀了自己這邊車簾:“羅將軍,我們老太太年紀大了, 坐久了車腰骨受不了,您看……”還是不要鬧下去,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了吧? 羅百益嘿嘿一笑:“好說,顧二夫人, 唉,顧侯爺也真是的,自個兒為美人兒奔波也罷了,作甚連帶折騰著長輩?” 羅百益揚手道:“還不給顧老太君讓出道來?把你們刀劍都收收好, 驚著老太君,爺饒不了你們!” 他那些手下有的是在附近巡防的,有的是適才陪他一塊兒從酒桌上過來的, 紀律絕對稱不上嚴明,軍姿站得更是毫不整齊。和顧長鈞所帶的人馬全然是兩種面貌。 負責防衛安定門的將領松了口氣,適才多怕兩方對上,顧長鈞是軍中統帥,羅百益是皇親國戚,他該幫哪個?適才可難為死他了。 羅百益退了兩步,馬車行進起來。后頭那輛青帷小車經過身邊,涼澀澀的風吹在密閉的簾子上。羅百益依稀瞧見個模糊的輪廓。 他頭皮一緊,腳步加快趕在車邊。 顧長鈞縱馬橫插過來,抽劍格擋住羅百益的手。 羅百益這回不肯讓,轉腕避過擋住自己的劍鞘,左腳原地一踏縱躍而起,顧長鈞眉頭微蹙,一掌推出,拍在羅百益胸前。 羅百益給擊退一丈。 顧長鈞收了劍,凝眉看向羅百益:“內里是女眷,還望羅將軍自重?!?/br> 羅百益給他一掌打得氣息不勻,嘴里泛著一陣血腥氣。 “顧長鈞,你下黑手!”他都沒施展開手腳,顧長鈞就暗地來了一記重擊。在這個上頭,羅百益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顧長鈞平生最厭惡與這種潑皮無賴打交道,臉面他們不在意,講道理他們又不肯聽,迫得他動了手,彼此都不好看。 “顧長鈞,怎么了,不就是個女人嘛?你不敢叫我瞧,莫非這女人見不得人?”羅百益瞧了瞧那車簾,強自壓下喉頭那股不自在。 顧長鈞默了會兒,抬手敲了敲車壁:“既羅將軍非要知道,罷了,鶯娘,你與羅將軍見個禮?!?/br> 鶯娘……羅百益呆若木雞。 車里的人遲疑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一個猶豫的聲音。 “羅將軍萬福,事急從權,小女便不下來行禮了?!?/br> 這個聲音…… 羅百益臉色難看極了。 他嘴唇張了張,半晌發不出聲音。 印證了,又如何?做什么要印證?還不如不知道! 適才那個荒謬的想法,一冒出來,他都有種深深的負罪感,怪責自己胡亂的猜測玷污了她的玉潔冰清。 他夢里都求不來的姑娘,就是顧長鈞滿世界去尋的人? 若早知是她,他一定不會往那曖昧的方向去想。 可現在,顧長鈞剛才喊她小名時的語氣,方才阻止他掀簾子時對她的回護,以及他為她掀翻了整個四九城的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