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側旁侍婢遞過一只盒子,昌平侯夫人將周鶯的手按在上面,道:“好孩子,伯母一見你就歡喜,你生辰時伯母沒趕上,算伯母補上一份小心意,孩子你拿著?!?/br> 周鶯只覺手里那盒子沉甸甸的,待要不受,見老夫人在后對她搖了搖頭。這是不許拒的意思了? 昌平侯夫人道:“長者賜不可辭,伯母托大一回,孩子,你且收著?!?/br> 周鶯垂頭道了聲謝,昌平侯夫人又拉著她的手道:“適才你可見著了遠之?” “遠之年輕,不穩重,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孩子你瞧伯母面兒上,多擔待?!?/br> 周鶯忙道:“不敢當……” 昌平侯夫人笑道:“將來咱們常來常往,伯母邀你去家里玩兒,你別生分,咱們不是外人。若在外頭有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你,告訴伯母,伯母有的是法兒收拾他們?!?/br> 說得顧老夫人笑起來:“瞧瞧,倒比我這個當祖母的還護犢子?!?/br> 周鶯靦腆一笑。顧老夫人瞧出她不自在,揚手叫她去:“外頭唱堂會,你去瞧瞧。這幾年家里頭素凈,難得熱鬧一回?!?/br> 周鶯給二人行禮去了,將盒子收在袖子里,在末排空位置上坐了,那郭芷薇瞧見便湊了過來:“鶯娘,適才你跟蘇世子說話兒,都說什么啦?” 周鶯緩緩側過臉來,深深瞧了眼郭芷薇。適才蘇遠之來到,這丫頭將她一推自己跑了,害她差點跌在蘇遠之懷里。郭芷薇跟她致歉的時候,還保證今后一定站在她的立場考慮問題,原來就是這樣為她著想的? 周鶯似笑非笑:“你猜呢?!?/br> 屋里頭,昌平侯夫人抹了把眼淚,“老太君,我不瞞您,我不安啊,自打大師說了那樣的話,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好容易盼著孩子大了,要娶妻了,偏生鬧了這么一出,我急啊?!?/br> 顧老夫人拍拍她手背:“這都是命數,結親是結運道,結吉利,可不是結禍端,既然有此一說,還是小心為上,我能體諒蘇夫人的難處。不瞞您說,我心里也舍不得丫頭,能多留一年,我高興還來不及。您莫要太有負擔了,待這個坎兒一過,可就都順遂了?!?/br> 昌平侯夫人點頭:“幸得老太君體諒,只是不知侯爺那兒怎生想,回頭我叫夫君再登門致歉,好好給侯爺賠個禮。還望老太君在侯爺跟前替我們美言幾句,絕不是我們有意想耽誤姑娘?!?/br> 顧老夫人笑道:“這就見外了,信不過誰,也不會信不過夫人您的。都是自家人,再不可說這般見外的話?!?/br> 夜里,賓客都散了,一家人都聚在錦華堂。 周鶯捧了那盒子進來,小心地在炕前打開了。 老夫人瞧了眼,抿唇沒有說話。陳氏拾起來瞧了一遍,不由咋舌:“這是云水街頭的鋪子,德一連五間,都是最好的位置。這還沒定親,蘇家可真是舍得?!?/br> 老夫人嘆道:“這是蘇家的誠意吧。合八字的過程不大順,丙申年內若是和鶯丫頭走了六禮,那蘇世子的前程或康健就要有些阻滯。蘇夫人也說了,若只說前程也罷了,蘇家到如今這個位子,又和咱們家結了秦晉之好,已經如烈火烹油,惹盡艷羨了,前程可以不在意,就這康健方面,蘇夫人憂心。那么多年生下來的孩子全部夭折,到了三十五才有這一子,蘇夫人會怕,也是情有可原?!?/br> 顧長鈞沉默地聽著,余光瞥見周鶯悄聲退了出去,他垂眸看了眼那房屋地契,冷笑了一聲。 蘇家拿幾間鋪子表誠意,變現地先下些定金?當他安平侯府的姑娘是什么?買賣貨物嗎? 顧老夫人道:“早不知這里頭是什么,我只想最多是個簪子釵子之類的首飾做個信物吧?沒成想蘇夫人竟拿五間鋪子做禮,倒叫我過意不去。長鈞,回頭你出面,約昌平侯吃茶,將這東西還了吧?” ** 顧長鈞冷著臉從屋里出來,稍間炕上做針線的周鶯忙下地福身,“三叔?!?/br> 顧長鈞淡淡瞥她一眼,洗過臉,妝都卸了,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顧長鈞不由想到上午他從花園經過,遠遠瞥見她和蘇遠之站在一起,她薄施粉黛,杏臉染了層淡淡的粉色,陽光下與那蘇遠之便如一對仙童仙女,極是登對。 怎么轉眼在他跟前,就這樣一幅寡淡沉郁的樣子。 顧長鈞沒停步,走到門前方丟下一句:“你隨我來?!?/br> 柏影堂中,周鶯無措地立在案前,顧長鈞坐在后頭,手邊一碗醒酒湯,是周鶯才替他溫熱的。 顧長鈞手里摩挲著那雕花盒子,細細窄窄的一條,任誰瞧也不過就是盛釵子的尋常物。里頭卻有價值千金的契書。蘇家確實夠誠意,想就此預定下周鶯。 顧長鈞將盒子扔在桌上:“我的意思,這東西不能收?!?/br> 周鶯“嗯”了聲,見顧長鈞面色不善,又道:“全憑三叔做主?!?/br> 她本來也沒想要,可在顧長鈞跟前不敢爭辯,只咬著嘴唇暗自委屈。 顧長鈞見她大氣兒都不敢喘的樣子,心里頭那無名火不知怎么又躥了上來。 和別人有說有笑,到了他這里,就成了悶葫蘆。 顧長鈞呷了口茶,“聽說,過幾日蘇家大房要給孫兒抓周,老夫人的意思,帶你去,和蘇家常常走動?!?/br> 順便,能見見那素有美名的蘇遠之。 兩人說不準還能偷偷地單獨會一會,蘇遠之可不是羅百益那種蠻子,亦不是寧洛那種蠢貨,這人對女人很有手段,想要叫周鶯對他產生好感,想來不難。 兩人背著人會幾次,蘇家也就不必擔心安不了周鶯的心了,便是再推遲定親一兩年,想必她也是愿意等的。 顧長鈞一不注意就腦補過了頭,好像已經看到了來日那個歡歡喜喜上花轎的周鶯。 周鶯不知他臉色為甚如此的難看。這物件她立即就上交給老夫人了,自己也沒想私吞不還,自己的婚事也都憑老夫人和三叔做主,總是再不情愿,她也沒對他們說過一個不字。 老夫人說要帶她去,她如何能不去?難道說自己眼界甚高,沒瞧上蘇世子,不想成婚不想與蘇家往來,她有那個資格嗎? 周鶯絞著袖口,悵然道:“是,我知道了,三叔放心?!?/br> 顧長鈞嗤地笑了:“我放心什么?” 他抬起臉,索性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影給周鶯更施加了幾分壓迫感。 周鶯咬著嘴唇:“三叔,我不懂您是何意?!?/br> 她能聽出來,他話里那陰陽怪調的語氣,好像很不高興她的回答一般。 他又在不高興些什么? 他們主宰著她的未來,她的婚姻,她的下輩子,她一句話都沒說,一點意見都沒發表,他又在氣什么。 顧長鈞從案后走出來,踱步至窗前,見外頭不知何時落了細細的雨。 樹叢滲了更深濃的翠色,世界被雨霧氤氳了,平添了幾許柔和朦朧的美。 顧長鈞沒心思欣賞這種美。 他說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叫她來,為何叫她來。這種事何時需要與她商議? 他不說話,屋里靜得可怕。沉默叫她更加煎熬。 周鶯思度著這些日子以來顧長鈞面對她時的表現,回憶著他所有的反應。 她心內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三叔?!?/br> 身后低柔的女聲,像細雨落在葉上,像那葉子落進心間。 顧長鈞沒有回頭,聽她緩緩道。 “三叔是不是,不想我成婚?” 顧長鈞蹙了下眉,待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他挺拔的背脊驀地一僵。 他是不是,不想她成婚?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25 20:46:30~20191227 01:18: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咸很咸 5個;雪落蒹葭 3個;corriseng 2個;閻亞貞、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orriseng 26瓶;electricblack 5瓶;夏桐 2瓶;28194569、實石頭、今晚吃土豆、冬瓜兔、小黑球i、21824625、你好,壹月、倆小zh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4章 不想她成婚嗎? 顧長鈞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他凝眸望著她。 為什么她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而更奇怪的是自己為何沒有呵斥她, 而是順著她這句話開始思考? 不想她成婚,沒她寬慰照拂,老夫人的病情會反復吧? 陳氏管著內宅, 需要信得過的幫手, 她已是做的很熟了, 算賬管事,打理內院, 迎來送往, 宴客參會。她走了, 這些事就落到陳氏一人頭上, 顧麟還小, 陳氏又要分心照顧,也會很累的吧? 而那些夜里送來的醒酒湯, 餐席上種種精巧的菜式點心,他外袍里頭那件柔軟合身的中衣,也都將隨著她離開,而消失在這個家。 家宴上那些歡聲笑語, 花園里那蕩秋千的影子,柏影堂里紅著眼圈瑟縮不敢與他爭辯的女孩兒…… 顧長鈞抿唇,已經止不住思緒朝著詭異的方向奔去。 面前的這個姑娘,將再也不能被他隨意喊來柏影堂任他申斥。 除此外, 還有什么? 心里頭那一點悵然若失的感慨是什么? 顧長鈞不敢再往下想去。 可薄唇不受控制的輕啟,他聽見自己低柔的嗓音。 “不想?!?/br>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屋中靜極了, 只聞細雨打在窗格上那輕微的聲響。 周鶯滿腔委屈還未訴盡,她張口結舌,連自己要說什么都忘了。 顧長鈞垂下眼,輕輕嘆了聲。 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她?又如何面對這樣瘋張的自己。 “你若成婚,”他艱難地續道,“老夫人沒有你在旁寬慰,只怕病情又有反復?!?/br> 他隨意扯了理由。 周鶯反應了一會兒,這才松了口氣:“我也舍不得祖母?!?/br> 她垂下頭,低聲道,“其實我知道,我給三叔添了許多麻煩。若不是為我議親,三叔不必得罪那么多人?!?/br> 葉家,寧家,陸家,甚至陳家,若不是為她,顧長鈞何苦下重手? “我以為三叔不想為我的事煩……” 她絞著袖子,不自在地道。 這時才覺適才失言,問得那是什么話。虧得三叔肯給個臺階下,說是不想她離開祖母,若他當真脫口而出是不耐煩理會她的事,她又該有多尷尬。 周鶯心底小小的感激起來,偷眼去瞧顧長鈞,見他垂眸立在那,似乎想什么事情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