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您前前后后做了這么多,不過就僅僅只是想證明:你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對先帝是這樣,對父王是這樣,對我是這樣,對鐘氏也是……這世間任何不合您心意的東西,您都恨不得親自動手把它扭正了位置。而相反,一旦您認為那個東西是對的,哪怕他們當著您的面作jian犯科了去,您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佳蕙是,對楊家人亦是?!?/br> “不過這回,恐怕不能事事都皆如了您的心意去了,”裴濼唇角微勾,譏嘲道,“我已全面搜羅了楊石德科舉舞弊案前前后后的多方證據,并已計劃好在大朝會上當庭揭發,楊家人如此惡風惡習,上梁不正下梁歪,前朝男人作弊求捷徑,后宅女眷更是仗著家中威勢肆意謀害人的性命……我倒是要看看,他們這樣的人家,倒下去之后又能落得個什么下場?!?/br> “還有佳蕙,您因為記恨陵山之謎,不惜故意把她養成那般驕縱模樣,只為了證明先帝之可笑,”裴濼面無表情道,“她視你如母,你卻如此待她……你說,等到她回到燕平府,知道自己將會因定西侯世子一事被父王遠嫁后,心里又會如何想你呢?您做這些事,真的半點也不虧心嗎?” 燕平王妃被裴濼氣得嘴唇發抖,長久地說不出話了。 “至于我,我更不會如您所愿了,”裴濼輕輕一笑,淡淡道,“我絕不會娶楊四娘,楊四娘害鐘氏三次,一次意圖將人jian辱,一次想在暗處無人時滅口,最后一次更是于大庭廣眾之下侮其名聲……這三回兒子都一一記得清清楚楚,等到楊石德之案論定,楊家女眷,不知情的倒也罷了,沾過手的一個,都別想逃,說是三回,三回之前,連死都不會讓他們死?!?/br> “林照我倒是依然會娶,不過,陛下看中駱翀云,林泉退下去后留下的那些人脈,兒子一個也不會沾,全都會是駱翀云的,”話至最末,裴濼微微俯下身來,深深凝望著燕平王妃的雙眼,重新重復了一遍自己先前問過的那個問題,“母妃,事到如今……您現在還依然一點也不后悔,仍然覺得自己都是對的、我們都是錯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王妃和楊家人好像被大家忘了,都在喊我虐駱和假傅……但是我不能忘啊,哭哭 第57章 身世 林照到得長樂宮門前時,鐘意正領著人神色略帶不安地站在門口等著迎她。 永寧伯之宴后,二女首度重逢,彼此遙遙一對上,皆通紅了眼眶。 林照提起裙擺,向著鐘意的方向緩緩跪了下去,口中稱道:“臣女林氏,見過貴人娘娘?!?/br> “林jiejie,快快起來,”鐘意不等林照拜到底,忙不迭地伸出雙手扶了她起來,紅著眼睛道道,“你我之間,從不必如此?!?/br> 林照握緊了鐘意的手,心頭涌過萬千感慨,二人相攜著往長樂宮內殿走,宮人仆婦們皆遠遠地綴在了身后的十步以外,見四下無人,林照便壓低了音調,湊到鐘意耳邊,小小聲地問她道:“怎么突然就入了宮?我聽到消息后,嚇了一大跳……你現在可還好么?陛下待你如何?” “那天在宴上鬧出來事情后……就與王妃娘娘那邊退了親事,”鐘意也不好直說,只能含含糊糊道,“后來陰差陽錯的……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br> “唉,”林照聽著便不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頗為心疼地望著鐘意,神色間難掩慍怒道,“永寧伯府那場宴會,也真算是讓我長了見識了!……我從未想過,世間竟還有如此下作之人,手段卑劣、德行敗壞!” 說話間,二人已跨過殿門,到得長樂宮內間,分了主、賓坐下,乍雨領著人給兩人分別上了熱茶,又默不作聲的帶著人都退出去了。 鐘意呷了口茶,見林照這模樣,知道她這回是動了真怒了,心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澀與感動來,低低道:“左右我現下是再不用與那楊家人打交道了……只是可憐林jiejie,日后同在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日對著她,還不知道她能要再生出多少鬼蜮伎倆來?!?/br> “我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反而期待得很呢,”林照冷冷一笑,眉宇間劃過一抹厲色,寒聲道,“她也就是欺負你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這才敢什么臟水都往你身上潑,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與她趕緊一塊嫁到燕平王府去了……那后宅深院里,正室磋磨側室的手段,我原是不屑于去用的,如今……呵!對付這種人再手軟,倒顯得我林照是個爛好心的東郭先生了!” 鐘意望著林照斗志昂揚的模樣,永寧伯之宴上被人當眾羞辱的苦悶都消散了些許。重來一世,鐘意陰差陽錯之下被人帶著跌跌撞撞地領入了洛陽城,繁華盡處,看遍世間人情冷暖,但唯獨說遇著林照與宣宗皇帝二人,是鐘意覺得自己一輩子都絕對不會后悔、最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可惜林jiejie馬上便要嫁到燕平府去,我卻是困在洛陽再出不來了……”鐘意想到距今不遠的離別,再想想二人以后可能至死都再沒什么可以見面的機會了,心頭便不由浮起了深深的惆悵,一時連對楊家人的怨恨都被這離別的陰云給掩下了。 林照想到這樁也有些煩悶,不過她到底是比鐘意冷靜理智得許多,知道二人相聚時間有限,并不想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多做糾纏,見鐘意面帶郁色,便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茬,輕聲地感慨道:“真是沒想到,繞來繞去,你最后竟是入了宮來……現今陛下后宮空虛,人事簡單,是非也淺,我倒尚且還并不如何憂心于你,不過?!?/br> 話及此處,林照微微一頓,審慎地提醒鐘意道:“等到了明年三月,選秀之后、新人紛紛入宮,屆時我不在你身邊,你可千萬要好好地保重自己……對了,陛下如今待你如何?你先前讓人與我遞口信,說是遇到了一些麻煩,要等我入宮一敘,可又是什么麻煩?” “陛下樣樣都好,人也好,待我也好……我也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倒并不與陛下如何相干,”鐘意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又謹慎地四下環顧了一周,確保此地此時只有自己與林照二人,然后才思量著緩緩道,“林jiejie,我遇到了一樁事兒,自己一個人實在是想不明白……我現下說與你聽,你幫我好好地參詳參詳如何?!?/br> “這是自然,”林照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來,靜靜地望著鐘意,輕聲承諾道,“你且說吧,我保證今日殿內之言,出你口、入我耳,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br> “我聽說晉陽那邊有一樁很離奇的事,有一個出身貧寒的苦命女子,生而喪父,母親又病重,為藥錢、生計所迫,便將自己賣身于大戶人家為奴為婢,”鐘意輕咳了一聲,猶疑著緩緩道,“后來被那大戶人家的主人看上,受主母示意,抬了通房……此后便安安份份地在內宅里過了許多年,最后在主母與新姨娘的斗爭中,被人當作了棄子,蒙冤而死?!?/br> “這事兒到這里本還沒什么離奇,”鐘意眉頭緊鎖,語調惶惑道,“可是后來才有人發現,當時那位因爭風吃醋而誣陷那女子至死的所謂‘新姨娘‘,身份卻并不如她自己本人所說的那么簡單……那新姨娘自述家中遇災,孤身一人逃命至此,為得一□□命的吃食特來相投,然實則她卻乃世家侯府里的家生子,不僅父母俱在,且還頗有臉面,得賜有主家姓……林jiejie,你說這事兒是不是處處透露著離奇古怪?” 林照凝眉沉思了許久。 殿內的氣氛一時凝滯下來。 “你那朋友……是你的舊友吧?”林照緩了緩,語氣微妙地反問鐘意道,“冒昧問一句,她多大年歲?那侯府世家又是洛陽城里的哪家?……這事兒叫你這般說的,我聽得心里一時只有一個念頭:這人當該是哪里有什么不對,被那侯府里的哪個主子故意使了個丫鬟過去給滅了口吧?” “可是又能有哪里不對呢?她一個出身貧寒的苦命人,一輩子都沒有出得了晉陽城,連那些貴人們的面都從沒見過,如何便就能無聲無息地得罪了洛陽城里的侯門世家呢?”鐘意不由焦灼地追問道。 “照你這么說,倘他們彼此當真從未見過……那便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得通了,”林照猶豫了下,挑了挑眉,神色復雜道,“對方既以如此曲折隱蔽的手段殺人,想來也是不想聲張……或者說,是不敢聲張?!?/br> “見都沒見過面的人便想要痛下殺手,便只有‘利‘之一字了,可一個為奴為婢的苦命女子又能威脅到那些侯府世家們什么利益去呢?”林照思來想去,反問鐘意道,“你方才說,那女子生而喪父……她該不會是哪個侯府老爺留下的‘滄海遺珠‘吧?” 這個猜測,其實鐘意自己也并不是沒有想過,但是—— “就算那女子的生父當真乃是侯府中的哪位貴人,”鐘意仍還覺得說不太通,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問林照道,“可是這么多年連面都沒見過的女兒,不說補償便也罷了……何苦要再派了人去痛下殺手呢?” 林照的思路也一時鉆到了牛角尖,想來想去想不通,便不由苦笑著嘆息道:“你要說那不是個姑娘,而是個能承祚繼嗣的男兒郎,我倒還可以想見,許是那侯府的主母心毒,不想叫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過來分侯府一杯羹,這才搶先一步痛下殺手……可你偏偏說這是位姑娘,就算是真被接回了侯府,又能威脅到誰的地位呢?除非是……” 林照說著說著,神色驀然變了,音調猛地拔高了八個度,猛地起身,近乎于尖利地朝著鐘意追問道:“阿意,你方才說那‘新姨娘‘是世家侯府里的家生子……這個侯府,該不會是長寧侯府吧!” 鐘意沒想到林照竟準確地猜到了長寧侯府,她不清楚這其中有什么關節,也不明白為何單單是想到了‘長寧侯府‘便能讓林照直接變了臉色……但鐘意隱隱預感到,她今日請林照來是對的,她距離真相,可能已經更近了一步。 “林jiejie猜的不錯,正是長寧侯府,”鐘意沉了口氣,也不再多做遮掩,索性將剩下自己所知道的全透了個底兒,“那丫鬟是長寧侯府的家生子,如今更是在傅三姑娘身邊伺候著的?!?/br> “果然,果然,果然是她,”林照喃喃念了兩遍果然,踉蹌著扶著案幾的邊角緩緩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來,木愣愣地望著鐘意許久,突然冷不丁問鐘意道,“阿意,那個苦命的姑娘……如今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鐘意的瞳孔驟然一縮,嘴唇顫了顫,囁喏著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你若是不想說,現在便由我來說,”林照豎起一根食指,輕輕地抵在鐘意唇前,深深地凝望著她的雙眼,顫抖著啟了啟唇,語調卻也并不比鐘意沉穩多少,“是南柯一夢,還是黃粱一宿?……阿意,那不是你的‘朋友‘吧?!?/br> 鐘意不曾想到林照竟會如此敏銳,那一瞬間,她幾乎完全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錯愕訝異之色……于是這便也不用她再多說什么了,一切已如此明顯。 ——再沒有什么答案能比得上那一刻鐘意臉上毫不作的驚駭神色更有說服力的了。 林照呆呆地收回了手,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出了好久的神。 “林jiejie,”鐘意沉默了許久,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辯解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這件事……” “我知道,我只是,”林照張了張嘴,眼神悲愴地望著鐘意,像是一時不知該與鐘意從何說起,如此反復兩遍,這才緩緩道,“我只是覺得,倘若事情當真如我所猜測的那般……阿意,你受了太多本不該受的苦了?!?/br> “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方才為何直接說除非是‘長寧侯府‘,”話到一半,林照像是掩不住自己心頭涌上的悲意般,偏過頭去,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番自己的情緒,這才哽咽著繼續道,“因為我聽祖父提起過那樁時隔十五年都還未斷定的疑案?!?/br> “十五年前,長寧侯府的二姑娘去普華寺為大病初愈的東宮還愿,卻不想回程的半道上竟提前了一個多月發動,血崩難產,”林照死死地抓緊了鐘意的手,像是怕她聽了會承受不住般,前后中斷了兩回,然后才艱澀地繼續道,“時值冬至,天寒地凍,就他們在山上耽擱的那一小會兒,下山的路上已落雪結了冰,山道冰滑,馬車難行,跟在傅二姑娘身畔伺候著的一眾仆婦們無法,只得一個接一個地以人力替換著背著傅二姑娘往山下跑,只想著更快一步趕到城里、尋來大夫、救回傅二姑娘的一條命來……不成想,卻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竟在距洛陽城門三十里外的荒郊處又遇著了馬匪?!?/br> 鐘意聽罷,呆呆地怔了半響,她還從未想過,在洛陽都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長寧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里,竟還會遭遇過這樣血腥的慘事…… 簡直是讓人聽著都覺得匪夷所思、十分地古怪離奇了。 “然后呢?”鐘意怔怔地望著林照追問道。 “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林照長長地嘆了口氣,神色復雜道,“一直到三天后,在長寧侯親自領兵帶人進山一寸一寸地搜查了三天后,才找著了當時唯二僅剩的兩個活口?!?/br> “一個是被聘到侯府預備做奶娘的年輕女子,一個是她懷里抱著的那個孩子,”林照抿了抿唇,輕聲下了最后的結詞,“那年輕女子自述了先前的經過,道是傅二姑娘其時氣息瀕絕、危在旦夕,眾人亂作一團,無人顧及得上小主子,便由她先原地不動奶著孩子,不成想她在原地等了近兩刻鐘,隱隱約約聽到有喊打喊殺的兵戈之聲傳來,便害怕地抱著小主子先躲藏了起來……一躲便是三天,三天后,長寧侯帶兵大張旗鼓的搜山尋人,她東躲西藏了許久,確定了對方不是來殺人的,這才敢抱著孩子出來了?!?/br> “那個孩子,便是如今長寧侯府的三姑娘,傅斂洢?!?/br> 鐘意的腦子驟然一空,像是突然不能理解林照所說的字句了一般,明明林照的話拆開來,字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合到一起,鐘意卻突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林jiejie,你的意思是,”鐘意的嘴唇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搖頭否決道,“這太荒謬了,這不可能……” ——鐘意想,自己這一生,不,是兩世,所受過的所有災厄與不幸,歸根結底,皆是因她卑貧的出身而起……可如今林照卻告訴她,她有可能是…… 那她這些年承受的那些非議與鄙夷……又算什么呢? 簡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也太荒謬了,”鐘意搖了搖頭,復又拒絕接受道,“也許僅僅只是巧合罷了,林jiejie,這也太……” “阿意,我之所以能記住這樁十五年之前的疑案到如今,”林照卻不給鐘意逃避現實的機會,緊緊地握住了鐘意的手,復又補充道,“不僅是因為那群馬匪的出現突兀至極,整個案子涉及數十條人命,卻至今懸而未決……更重要的是因為,那位年輕的奶娘在之后很快便失去了蹤跡,連侯府的賞賜都沒有要,便連夜離開了洛陽……” 第58章 拜堂 “祖父與我復盤此案時,曾著重提過:那位年輕的奶娘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許是這樁懸案僅剩的一位知情人了?!?/br> “只是可惜后來哲宗皇帝登基,將此案以雷霆手腕強勢壓下,朝野間皆在傳,這其中或許有他的示意……祖父不敢觸其霉頭,便也沒有再執著著去深挖些什么,”林照低低地嘆了口氣,眉眼微垂,神色倦怠道,“反倒是我,幼年聽祖父提起過一次,又因為當年傅二姑娘在西山道上的慘死實在是太過轟動,在當時的洛陽城里傳的沸沸揚揚,惹得哲宗皇帝下了幾回封口令才勉強將流言鎮壓了去……這才使得我記憶猶新,銘記到如今?!?/br> “其實這事倒也不難去驗證,”林照抿了抿唇,起身蹲到神色悵惘的鐘意面前,捏了捏她的手,喚回鐘意的注意來,低低道,“我出宮后便派人去尋覓當年在長寧侯府里的老人,總還能會有老人記得,當時的那位奶娘究竟是姓甚名誰……你現在也不用一個人自己想太多,左右事已至此,你如今也不必靠著長寧侯府如何,倘真是我猜岔了,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倘若那奶娘真的是你那母……我屆時便重新遞了帖子入宮,我們再面對面地從頭梳理一遍?!?/br> “你那‘母親‘,幾次三番地對你做下這許多惡事來,原先我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倘若她真是當年那位奶娘,我們必得讓她血債血償不可!” “可是,”鐘意怔忪半晌,復又呆呆道,“就算我真的是……就算當真如林jiejie所想的那般,可……他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母親,我那母親,”鐘意僵硬地吐出‘母親‘兩個字,艱澀道,“倘真如林jiejie所想的那般……她是絕對不會主動去尋上長寧侯府的!” ——因為鐘意雖然與林照沒有說,但她自己心里卻清楚地知道:上一世的時候,駱清婉早在她賣身入趙府的第二年便殘疴纏身、撒手而去了。 就算,就算事情的真相真的可笑如林照與她所猜測的那般……那上一世的傅斂洢,又是如何便得知了鐘意的身份,還橫跨著兩座州府,遙遙地指了個丫鬟過來害死她呢? 這一問到時把林照也難住了,不過林照素來果決,想不清楚的問題也不會多做糾纏,而是直接單刀直入道:“這恐怕只有那些人自己才知道了,不過,這本也不是什么重點。阿意,你現在需要想的,只有一樁事,如果當年的那個奶娘真的是你那母……下一步,你又預計如何去做呢?” 鐘意猶且還僵著張臉,神色木然,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你想認回去嗎?”林照放緩了聲色,輕輕地捏了捏鐘意的耳朵,語調溫柔道,“倘若你真的有可能是長寧侯府的女孩兒,你想認回他們嗎?……年份間隔太過久遠,當時的許多證據都早已被時間泯滅,了然無痕,你如今若想上侯府認親,這其中或許會遇到一些挫折麻煩,甚至是長寧侯府中你那些親人的苛責、詰問與不理解……阿意,你想認回他們嗎?” “我,我不知道,”鐘意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她難堪地抬手捂住眼,哽咽道,“林jiejie,我不知道,我從未想過……我從未想過我還有親人在世,我原還以為我在這世上再無……” “好,那我們就試著搜羅證據認回去,”聽鐘意這般說了,林照還有哪里不明白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鐘意的后背,柔聲道,“確也得給認回去,我們就是不圖著長寧侯府能給什么助力,也不能讓那鳩占鵲巢之人享受盡一輩子的好處!” 鐘意尚且不能轉換過腦子來,呆呆地思索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林照語調里透著憤怒的“鳩占鵲巢之人”指的是傅斂洢……這么一對上去,鐘意恍然覺得整個世間都變得莫名可笑了起來,她很難想象:就在前兩天自己才剛剛見過、再往前數兩個月,自己甚至還暗暗羨慕的、覺得有些對不住的對象……如今想來,卻竟然可能是占了自己的身份、且前世還害了自己的性命之人……兩邊這么一合上,鐘意陡然覺得,這世間所有的人與事,好像都變得十分滑稽可笑了起來。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太過荒謬可笑,也讓鐘意不禁覺得:太不值了。 鐘意原本以為,自己上一世的悲劇在于“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想要的、想求的太多,卻奈何生來親緣單薄,想求來誰誰都留不住。 可若是……她從一開始便求的是錯誤的人呢。 鐘意突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惡心與厭惡感一陣一陣地往上涌,逼著她下意識先推開了林照,捂著胸口邊往殿外沖。 正正撞到了恰巧下朝過來的宣宗皇帝懷里。 裴度見鐘意臉色慘白、神色惶然,先被她嚇了一大跳,看也不看四下便先將人攬到了懷里,溫聲撫慰道:“阿意,阿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宣宗皇帝身上寧靜怡然的氣息很好的安撫了鐘意的情緒,讓她心口那突如其來的反胃感又倏爾泯滅了一大半。 “胃里有些不大舒服,許是吃東西不應了,”鐘意僵著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垂下眼睫避開宣宗皇帝探究的視線,低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兒,讓陛下憂心了……” 裴度見狀,卻是直接伸出手來,輕輕地捏了鐘意的嘴角一把,淡淡道:“若是不想笑,便不用笑……劉故,去把太醫院的徐院判請來,給鐘貴人好好地診一診?!?/br> 劉故低低的應了一聲是,躬身退出了去。 裴度便牽了鐘意的手往里走,跨過門檻、繞過屏風,便見得有一面熟的女子正尷尬的立在那里,見了二人進來,忙向宣宗皇帝行禮:“臣女林照,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br> “林大姑娘來了啊,”裴度側過頭,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認真地盯了正呆呆出神的鐘意半晌,再回過頭來時,望向林照的眼神間便多了份挑剔的顏色,“快要到午膳的時辰了,要留下一起用么?” 鐘意幾乎是與林照同時開的口—— “當然,”鐘意毫不猶豫地望著宣宗皇帝隱晦撒嬌道,“林jiejie難得來一趟,陛下就允了這一回吧……” “這倒不了,”林照巧笑倩然,“改日吧,娘娘若是想臣女,改日再傳臣女進宮便是……不過今日出門前與母親約了午時要回去用膳的,倒是讓娘娘失望了?!?/br> 林照既開口婉拒,鐘意也不好強留她,更何況宣宗皇帝來了,鐘意也確實沒有多少心力再繼續與林照談論先前之事,只好勉強笑了笑,吩咐乍雨道:“你送林大姑娘到中門去?!?/br> 于是林照便復又向二人福身行了一禮,跟著乍雨往外走,臨出宮門前,最后又回頭朝著鐘意的方向望了一眼,見鐘意正好看過來,還朝她眨了眨左眼,臉上多了抹促狹的笑意。 鐘意這才想到自己方才在殿外時與宣宗皇帝的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當該是被其時在殿內的林照瞧了個一清二楚,不由一時大赧,面色羞紅。 “回神,”裴度站定等了有將近半刻鐘,見鐘意仍還沒有把心思往自己身上轉的傾向,心里頓時感覺有些不大痛快,伸手在鐘意面前揮了揮,故作不悅道,“人都走了,走好遠了……還要拉著朕站在這里一塊做望夫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