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下午三點,病房里透過斜陽的余光。 躺臥在病床上的顧奶奶聽見護工的匯報聲后,緩緩睜開眼睛,人老了,視線有些模糊,好在耳朵靈光,隔著幾米的距離,小家伙奶聲奶氣的聲音把她的倦意喚醒了。 “太……奶……奶……” 門口,一個不足人腿高的正太,正邁開小短腿跑到病床邊。 他跑得太快,重心沒穩住,旁邊的護工忙像伺候太子爺一樣把他攙扶著,一步一步地送到顧奶奶這邊。 “傾南,慢點?!鳖櫮棠桃驗樾〖一锊铧c摔跤弄得心神不寧,抬手輕輕撫了撫小男孩的頭,“想不想奶奶?” “想——” 小家伙拖長音腔的后果便是身后親爹的厲聲教訓:“好好說話!” 顧傾南,顧家輩分最小的孫子輩,今年三歲,正是咿呀學語的年紀。 不希望一個男孩子說話溫溫吞吞的,因此在教育孩子方面,顧深遠態度嚴厲,這就導致顧傾南更喜歡顧奶奶,大部分時間是在顧宅度過的。 老人家時間寬裕,請幾個保姆和育兒老師,陪她一起帶孩子,每天不僅有的消遣,日子過得充足有趣。 只不過,前段時間,顧奶奶病了,顧傾南才跟隨顧深遠回沁園。 幾天時間沒見,小家伙便想念奶奶了,鬧著要過來。 小孩子到哪兒都是玩,即使病房里沒玩具,他一個人也玩得樂此不疲,左看看右望望,幾位護工不敢掉以輕心,時時刻刻跟在小少爺后面,以防他接觸危害物品。 小重孫的到來,讓死氣沉沉的病房添加不少生機,顧奶奶心情好,精神也好不少,感慨:“這孩子挺皮的?!?/br> 顧深遠點頭:“嗯?!?/br> “這不像他媽,像你小時候?!?/br> “是么?!?/br> “我記得小意小時候可聽話了,乖乖地能自己坐上一天?!?/br> 立于窗前的顧深遠單手抄兜,看似隨意,神色卻逐漸異樣,眸間凝重,沒回老人家的話,隔著玻璃,側目看向下方流動的人和車輛。 那個女人確實聽話又好哄…… 不提還好,提起她,無數個日日夜夜被黑暗覆蓋的無望感油然而生。 如果單是沉淪在痛苦本身自我調節的話還好,偏偏他滿腦子全是那個女人的身影,思念像藤蔓一樣糾纏得人墮落不安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這種感覺類似于一個普通人失戀了,天仿佛要塌下來,老板卻讓他加班,面對現實。 顧傾南的存在,一遍又一遍提醒顧深遠,世上曾有一個女人愛他愛得小心翼翼,為他生下這個孩子。 顧傾南的啼哭聲也在提醒他,日子總要過的,他必須要盡起當爹的責任。 “深遠?!鳖櫮棠搪貜拇采献饋?,由著護工拿枕頭墊在背后,老沉地嘆息,“你是不是該考慮以后的事了?!?/br> “嗯?!?/br> “混小子,我是認真的,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鳖櫮棠虈@息,“雖然說后媽壞心,但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不會讓我寶貝重孫受到委屈,等我死后,名下的財產都是他一個人的?!?/br> 顧深遠沒接話。 “她已經離開三年了,你總要考慮自己的后半生……”顧奶奶苦口婆心,“我看那喬家小姐挺好,性格溫柔,和小意一樣,應該是你喜歡的類型?!?/br> 這番話,倒是默認許意是顧深遠喜歡的類型。 顧奶奶雖然喜歡許意,但她也在為活著的父子兩著想,顧深遠正值茂年,哪能一直單身下去。 可她每次和顧深遠說起,他都心不在焉的,沒放在心上。 顧深遠掃了眼腕表,支借口道:“陳醫生到了,我去會見他,傾南先擱您這里放著?!?/br> 顧奶奶病重,需要開腦部手術,云城的普通醫生都不敢主刀,老人家年紀大,坐不了去國外的飛機,于是顧家花重金請來專家醫生。 陳醫生是外籍華人,專攻腦內科,獲獎無數,這樣的醫學人才,并不缺錢,之所以受邀過來,也是看在陳家和顧家的交情上。 等到和陳醫生的會面,顧深遠倒是沒想到這位醫生這么年輕,大概二十七八的樣子,英朗帥氣。 陳醫生主動自我介紹,他名為陳庭川,家中三代醫傳,技術高明,民國時期便有云城出名的醫館,他自己主攻西醫,他還有個主中醫的哥哥。 “顧總?!标愅ゴㄒ轮状蠊?,俊美如斯的面龐溫文爾雅,態度彬彬有禮,“顧老夫人的情況,我先大概給你講一遍……” “麻煩了?!?/br> 凡是手術都有一定的風險,顧老夫人年紀大了,即使手術順利,并發癥也在所難免。 把情況交代得差不多,時間也不早了。 “一起吃個飯?”顧深遠淡聲提出邀請,對于這樣的醫生,他自然要好生招呼。 “顧總客氣?!标愅ゴǘY貌地回絕,“改天吧,今天我和女朋友約了飯?!?/br> 顧深遠提出的吃飯只是客氣下,沒有堅持請客,“那好,改天再約?!?/br> 陳醫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禮節方面,沒有怠慢,顧深遠親自送他出去。 停車處,一排籠統的黑白轎車中,有一輛紅色瑪莎拉蒂格外顯眼。 倚著車身手握小鏡子補妝的女人更惹眼,細腰長腿,路過的行人不由得多看三兩眼。 包括,顧深遠。 他的視線停留在女人側面身影上,一動不動,仿佛定格住似的。 這個玲瓏的身段,他熟悉到窒息。 但他還是克制住自己的沖動。 幾年來,他不止一次在街上認錯人。 很多人像她,但都不是她。 這次,他也沒必要抱有幻想。 他強行把大腦奢望的期望壓下去,思緒趨于平靜,直至,女人轉過身。 亞麻色長卷發撥到兩側,露出精致小巧的五官,眸光很亮,朝他們這邊看去時,眼波盈盈撩人,她穿著淺白無袖短t,牛仔熱褲下雙腿筆直修長,周圍光線昏暗,她的存在,格外地惹眼。 清純又妖媚的代表。 倩影映入眼簾,顧深遠瞳眸很明顯地一震,渾身神經繃到極致。 是她么。 三年了……他都快忘記她的樣子。 女人一邊揮手,一邊邁著輕易的步伐,興致勃勃地朝他們走來。 身影越來越近,近得人想要伸手去接她。 顧深遠無意識地抬起了手,卻并沒有碰到她,女人直接和他擦肩而過,抱起另一邊陳庭川的胳膊:“庭川,我等你好久了!” 她的出現,讓陳庭川意外又欣喜,“你怎么來醫院了?” “想你了,所以開車過來接你?!迸藛问中牟辉谘傻亓脫芩榘l,動作不經意中透著媚意,“這里的路好復雜,差點迷路?!?/br> “那你應該等我去接你?!?/br> “都一樣啦?!?/br> 親昵地交談過后,女人眼神似有似無瞥向陳庭川旁邊的男人身上,不無好奇問:“庭川,你旁邊這位是……” “對了,忘了給你們介紹?!标愅ゴ科鹋说氖?,看向顧深遠,禮貌地陳述:“他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遠森集團的總裁,顧總?!?/br> 微頓,他又拉緊女人的手,對顧深遠介紹道:“顧總,她是我的女朋友,許意?!?/br> “女朋友……?” 三個字,在顧深遠的唇間模糊重復著,每個音節低沉又沙啞,男人握緊的雙手,骨節處泛著涼意,藏匿著克制和壓抑。 察覺到顧深遠寸步不離的目光,女人主動微笑招呼:“你好?!?/br> 她和他打招呼的口吻,禮貌又……陌生。 第18章 眼前這個女人,面容逐漸和顧深遠千個日夜思念成疾的模樣融合在一起,最后化為一體,幾乎無異。 可她的笑,又不像。 或者說,她整個人的氣質都不對。 她的眼睛亮而清澈,美目如畫,看向他時,眼神乃至整個表情卻都寫滿陌生。 顧深遠所認識的許意,看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集滿愛意和柔情,哪怕他們離婚后,她對他也有部分情意。 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他們形同陌路,好像這輩子從沒認識過一樣。 顧深遠身子立于原地,一動不動,生硬地重復兩個字:“意意……” 然而對方好像沒聽到,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繼續抱著陳庭川的胳膊,講著自己遭遇的事情。 “醫院的路真的好復雜,我開了導航都沒用,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等著你來接我?!?/br> “嗯,我的錯?!?/br> 陳庭川溫柔地摸上她的額頭,寵溺地附議。 兩個人親密無間,仿佛是熱戀中的情侶,女人嬌嬌地撒著小脾氣,男人無限寵愛的包容。 即使他們離開,顧深遠思緒仍然剪不斷理還亂。 應該……不是她。 他希望是她,也不希望是她。 他認識的許意,怎么可能會成為別人的女朋友。 他認識的許意,更不會丟下孩子一個人遠走高飛的。 可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他還是感覺到有一種三年前如同死一般的壓抑撲面而至。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