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程到的時候, 姜聿正坐在病床旁邊，輕聲細語安慰著，而老太太正在哭泣, 聲音細?。骸疤?、我疼?！?/br>
    季程微微愣住，直到靠門床位的病人問：“小姑娘你找誰??？”

    她反應過來，一指姜聿。

    姜聿轉身看到她，她還穿著校服, 背著一個大書包。書包肩帶崩得直直的, 一看就很沉，姜聿低聲和外婆說了句話，起身走向季程, 伸手。

    季程往后退了半步。

    “書包很沉?！?/br>
    “哦, 哦其實還好?！奔境陶聲? 遞給姜聿，“我估了一下題目，需要做的題目我都勾出來了，你最好都看看，考試應該能遇到類似題目……可能有點多, 你平時能抽出時間看嗎？”

    “能?！苯矊旁诓〈采? “吃飯了嗎？”

    季程怕姜聿沒時間，一放學就來了。不過她看了眼病床上的老人，感覺她直直盯著自己, 緩緩搖頭說：“吃了?！?/br>
    話音剛落，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聲。

    季程紅了臉解釋說：“我是撐的，吃撐了?！?/br>
    姜聿轉身，彎腰跟老人說了幾句話，老太太抓住他的手說：“我不許你走！”

    “給你帶蛋糕回來，軟軟的，很甜的?！?/br>
    老太太面露掙扎，緩緩松開手：“那你早點回來哦?！?/br>
    姜聿點點頭，提起書包走到季程身邊：“走吧?！?/br>
    季程還盯著老太太，她頭發都已經花白了，臉上有了皺紋，可以看出年紀，但表情看起來有點違和，像是少女正在撒嬌。季程蹙眉，轉身走在姜聿身邊。

    ……

    姜聿放下餐盤，從餐盤上拿一碗米飯，一碗湯遞給季程。湯是紫菜雞蛋的，紫菜多雞蛋少，味道不咸不淡，剛剛好。

    “這家菜做得不錯?！苯舱f。

    “你也沒有吃嗎？”季程看姜聿拿了兩份飯，開口問。

    “隨便吃了點?！苯驳f，拆開方便筷，互相磨了磨遞給季程，“沒吃飽?！?/br>
    “哦?！奔境陶f。

    “菜夠不夠？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看著拿的?！?/br>
    “我不挑食的?！奔境陶f，不過姜聿拿的菜剛巧都是她喜歡的，而且兩個菜一個干鍋，份量都不小，份量也夠了。

    季程胃口并不大，吃了半碗飯就吃不下了，菜也還剩下大半。她有點不好意思，沒敢說自己吃好了，是姜聿看出來問了一句，聽她說吃飽了之后大刀闊斧將菜往碗里一到，大口吃了起來。

    姜聿吃飯動作并不慢，但看起來不會顯得狼吞虎咽，很快，三個菜全被清掃干凈。

    季程看得直咋舌，忍不住問：“你……吃飽了嗎？”

    “嗯?！苯颤c頭，拿起旁邊座位的書包，問，“我能打開嗎？”

    季程點頭：“可以，書包里都是你的書?！?/br>
    姜聿打開看了眼，說：“多謝?！?/br>
    這幾天姜聿對季程說了很多句謝謝，但那些都是通過手機傳達到季程腦海的，她并沒有太大感覺。此時面對著面，姜聿這么鄭重，季程不自在起來：“應該的，我們一個組的，你要是考得好，說不定我們還能拿獎?！?/br>
    “聽說……獎品還挺豐厚的?！?/br>
    季程說完才覺得不對，忙抬頭解釋說：“我不是非要你參加考試，你、你有空就考好了，不用放在心上的?！?/br>
    姜聿拉上書包拉鏈，說：“好?！?/br>
    “??？”季程一臉茫然，不太確定姜聿回答的是她的哪句話。

    “我會參加考試，也會盡力做題?！苯舱f。

    “哦?！奔境痰皖^，過一會站起來，“我該回去了?！?/br>
    姜聿跟著起身，走在季程身邊出門。出去后季程卻沒有立刻回醫院，而是四處張望著，姜聿以為她是不記得路，指向左邊說：“這邊?！?/br>
    “你不是要去買蛋糕嗎？”

    姜聿一頓：“我待會去買就好?！?/br>
    “我們現在就去吧，其實……其實我也沒那么急，”季程撓撓頭說，“而且你外婆好像很想吃蛋糕?！?/br>
    街上店鋪門上燈箱五顏六色，季程的臉被一團橙色的光籠罩著。

    姜聿看著她，許久才說：“這邊?！?/br>
    這條路有些年塵，路邊樹木粗壯，不過前段時間修過樹木，那些大的枝丫都被砍掉了，樹干在夜色中光禿禿地的杵著。

    經過一棵樹木陰影，姜聿突然開口：“我外婆患有阿爾茨海默病?！?/br>
    季程走過陰影，身后是紅色光暈，她神色茫然：“??？”

    “老年癡呆?！?/br>
    姜聿抬眸，眼底血紅一片。

    又是一顆樹影，姜聿聲音低沉：“三年前，她的記憶開始衰退，開始忘記很多事，兩年前，她忘記了我?！?/br>
    季程停住腳步，抬頭看著姜聿。

    他整個人被陰影籠罩，只能隱約看輕輪廓，但季程能感覺到他的難過。

    “她以前很愛干凈，也喜歡打扮，但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穿什么衣服?！?/br>
    “她會下廚，也喜歡下廚，每次學到新的菜，總會做給我吃。但現在她煮飯會忘記加水，開煤氣會忘記關?！?/br>
    “她血糖偏高，以前總是很克制，蛋糕一個月吃不超過一塊，牛奶只喝脫脂的?，F在家里不能放甜食，為她準備的脫脂牛奶總是沒人喝?！?/br>
    季程紅了眼眶，輕聲說：“姜聿?！?/br>
    姜聿抬頭，昏暗光線中，季程看到他唇角翹起的慘淡弧度：“我辭了一份工作，時間有調整，所以周一晚上不用去打工，所以那天早上出門前，我答應她晚上給她帶蛋糕。但我沒能在約定的時間到家?！?/br>
    “她擔心我，所以一定要出門，結果下樓梯時沒有看見，摔倒了?！?/br>
    “是左側股骨頸骨折?！?/br>
    姜聿深吸一口氣說：“她有心肌梗塞，不能全麻，因為心血管堵塞超過百分之七十，醫生建議一起手術。但是她很怕疼，她這兩天總是哭，因為太疼了，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緩緩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少女。

    寂靜。

    有風吹過，灌木叢枝干上的葉子沙沙作響。

    季程整個人僵住，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伸手繞到姜聿身后，從上往下拍了拍，后退半步，正色說：“會過去的?！?/br>
    說完不等姜聿回答，她指向路口對面：“蛋糕店！”

    她加快腳步，整個人暴露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跳動著，奔跑著。她轉過頭，沖姜聿招手：“快點??！”

    她面帶笑容，眉眼飛揚。

    仿佛剛才的事情根本不存在，她沒有擁抱他，一切只是一場夢。

    姜聿瞇起眼睛，一步步走向她。

    ……

    蛋糕店里光線明亮，以橘黃為主，色調溫暖。

    季程趴在冷凍柜上，從上往下看，覺得每一個蛋糕都很精致，看起來也很好吃。她偷偷往后看姜聿，他挑選了一塊虎皮蛋糕，卻并沒有立刻去結賬，也沒有注意這里。

    “一個草莓慕斯?！奔境虖臅锍槌鲆话?，指了指姜聿說，“一起結賬?！?/br>
    “好的?！钡陠T應答，拿起一塊蛋糕，用紙盒包好遞給季程。

    季程剛接過蛋糕，姜聿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買了蛋糕？”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奔境滩缓靡馑嫉卣f。

    姜聿將盤子放到收銀臺，問：“一共多少？”

    “這位小姐已經付過錢了，”店員拿起蛋糕掃碼，將找零遞給季程。

    季程低著頭接過錢，不敢抬頭看姜聿，輕聲說：“你剛才請我吃飯了?！?/br>
    “是為了謝你幫我送書?！?/br>
    “你之前還請我喝咖啡?！?/br>
    所以你一直記著？到了嘴邊的話，在季程無辜的眼神中咽了回去，她的目光中隱隱帶著哀求：“我們回去吧？”

    姜聿轉身，往外走去。

    他個子高腿也長，步子邁得大，季程為了跟上他的腳步，只能一路小跑。但她什么都沒說，就這么跟在姜聿身后。

    姜聿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季程。

    昏暗光線中，他的眼神看起來沉甸甸的，讓人害怕。

    季程停住腳步：“怎么……了？”

    “跟上來?！?/br>
    “哦?！奔境碳涌炷_步跑到姜聿身邊，解釋說，“是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才會慢?！?/br>
    “你可以告訴我?！?/br>
    “什么？”

    “像你剛才一樣，你告訴我，我就會知道該怎么做?！?/br>
    一直到坐進車里，季程才回過味來姜聿那話的意思。

    在她說那句話的之后，他放慢了腳步，配合著她的步伐行走。

    季程打開蛋糕，嘗了一口。

    很甜，很好吃。

    ……

    “好吃，太好吃了?！?/br>
    姜聿拿起放在床頭柜已經冷卻的白開水，喂到老太太唇邊：“喝口水?！?/br>
    老太太喝了兩口，偏過頭說：“不好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