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扭頭看去，就見辛文從椅子上起身，一臉忐忑期待望著她。周玥微微一怔，不光她愣住，連秦主任都愣住了，剛才這學生喊得跟罵街的潑婦一樣，這會居然扭捏起來！看見的知道她面對的是學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看到了男神呢！

    但周玥卻不領情，只摸著季程額頭的傷口，擔憂問：“這該不會留疤吧？”

    秦主任也一拍辦公桌，怒吼：“你還敢說！這叫下手輕？再重你是不是準備打死人！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惡毒！實在、實在——”

    “主任，事情還沒定論吧？畫室的學生可都說是季程先動手的?！备叨嗟陌嘀魅翁嵝颜f，當他轉向季程，咳嗽一聲又說，“當然，暴力是不可取的，應該批評！必須狠狠批評！”

    “陳老師！您是前輩，我本來不該反駁您，但季程乖巧文靜，和班里學生大聲說話都沒有過，說她無緣無故動手打人？我可不信！”張老師指著季程說，“你自己看看，她這個樣子，像是會打架的？這件事必須查！嚴查！”

    無怪他們都這個反應，實在是季程看起來樣子太慘。

    明明是打架雙方，辛文只是頭發凌亂，據她自己說腦后有磕到的包。但季程呢，頭發不用說，額頭還有被指甲劃破的痕跡，血跡還沒干呢。還有唇角，都破皮了。

    這哪是打架，簡直是單方面毆打！

    但季程偏偏是先動手的那個，情況因此變得復雜起來。

    陳老師說季程先動手，張老師認為其中必有原因，兩人爭吵不休。

    等徐云和辛父前后腳到，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兩人都來不及看孩子情況就愣住了：“這、這是怎么了？”

    話音剛落，徐云看見季程臉上的傷，臉色瞬間變白：“怎么會打成這樣？誰動的手！”

    雖然徐云模樣溫柔，但她此時橫眉豎眼，其實極強。偏偏林湘伸手一指辛文，告狀說：“她揍的！”

    眼看徐云變得兇狠起來，辛文一捂腦袋也叫了起來：“爸我頭疼！我頭磕到了好痛??！”

    辛父穿著西服，挺著啤酒肚，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且他顯然是個愛女兒的，先伸手摸了一下辛文腦后，然后臉色一變問：“怎么回事？”

    “是她！她趁我沒有防備推了我一把！我從畫室階梯滾到最底下！爸我頭好痛還想吐，我是不是要死了！”辛文撲進父親懷里，大哭大喊起來。

    雖然辛父是個女兒奴，聽見女兒的話唇角也忍不住抽了抽，看她精氣十足，實在不像要死的樣子，反倒季程看起來有點凄慘。而且辛父來的路上就認出了徐云，周家是飲品行業的龍頭老大，他早想和周家合作，只是苦于沒有門路沒有成行。

    眼下倒是個好機會。

    辛父想著，態度和煦說：“看這孩子，從小被我寵壞了，三分疼也要說成五分?！?/br>
    “爸！是她先動手推我的！”辛文猛地抬頭，不敢置信看這父親。

    辛父瞪女兒一眼：“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早就跟你說過，在學校要和同學好好相處，你從來不聽！這件事，我不聽你說！”

    他態度溫和，徐云也冷靜下來，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們家長通情達理，秦主任也松了口氣，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后總結說：“校醫來看過，兩個人身體都沒什么大毛病?！?/br>
    秦主任說著看向季程，欲言又止，等大家明白過后又說：“但是吧，畫室的學生都說是季程先動手的，她的確推新文了。我是想，兩個都是好孩子，發生爭吵其中可能有什么誤會，作為教導主任，我也不希望學生記過，對她們以后也不好，所以這件事，最好是各讓一步，和平解決最好?！?/br>
    “我不要！就是她先動手的，就該她記過！”辛文不依不饒說。

    秦主任臉色冷下來，辛父額角直抽，終于忍不住吼：“夠了！你給我閉嘴！”吼完之后點點頭說，“學校能理解，愿意寬大處理當然最好?！?/br>
    徐云還沒說話，季程被周玥一把抱住，緊接著她充滿慶幸的聲音響起：“不記過就好?！?/br>
    周玥松開季程，一臉溫柔說：“這次是秦主任人好，事情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以后可不能那么沖動了。再怎么樣也不該動手打人啊，你看媽急得臉色都白了?！?/br>
    徐云心下熨帖不已，語氣也緩和下來：“玥玥說得對，依我看，秦主任的主意很好?！?/br>
    “對什么對??！”林湘冷笑一聲，朝徐云假笑說，“受傷的是程程，阿姨您就不打算問問程程想不想和解？”

    徐云被刺了一下，但理智知道她說的也對，又問季程：“程程，你怎么想？”

    季程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但嘴唇染了鮮血格外鮮艷的臉：“我不愿意?！?/br>
    第22章 憑什么

    “嗯？”徐云一怔。

    周玥神色更加憂心, 勸著季程：“程程你想清楚了？這件事鬧不好是要記過的，你知道記過吧？記過三次就會被開除, 這些是會被記在檔案上的。難道你想一輩子帶著這樣的污點嗎？”

    季程沒有反應，辛文卻怕了，忙拽住父親衣袖：“我不想記過！”

    “你現在知道怕了？打架的時候怎么膽子那么大？”辛父沒好氣說, 但他心里清楚，周玥這話危言聳聽了。

    不說裕華的學生非富即貴，就算是普通高中，也沒有說學生打架就記過的。情節一般的, 也就是寫檢討, 情節嚴重或者屢教不改的，才會被記過甚至開除。不過嚇嚇女兒也好，免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成日里惹是生非。

    “這次你雖然沖動了點, 但我們都知道你平時乖巧, 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人。所以秦主任愿意給你一個機會，這本意是為了讓你知道悔改，以后不要再犯?！敝塬h面露失望，嘆氣說，“你這個態度……只是讓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跟著為難?！?/br>
    “為難？怕死心里偷笑吧？”林湘嘲諷說。

    周玥噎了一下, 恨不得把林湘也揍一頓, 但她還記得自己的形象，皮笑rou不笑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br>
    “你剛才說了那么多，說來說去就是讓季程認錯, 她為什么打架，愿不愿意和解，你一概不在乎。好像非要證明季程脾性頑劣，才顯出你的懂事一樣！”

    徐云心里不快，冷下臉問：“這位同學，玥玥是關心程程，你這么說不太合適吧？”

    眼看林湘和徐云母女要吵起來，張老師趕緊打圓場：“林湘你少說兩句，徐女士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擔心季程的，也不希望她的檔案留下污點，但是我們把兩位家長叫過來，也不是說要不問緣由就把人罵一頓，她們打架的原因，我也很好奇?！?/br>
    張老師聲音放柔：“季程，你別怕，有什么就說出來，老師給你做主?！?/br>
    季程睜開眼，她眼眶里淚水在打轉，漆黑的瞳孔格外明亮，看得人心都仿佛要碎了。她抬起手，指著辛文，聲音哽咽說：“她罵我是私生女?！?/br>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她話音落下，原來吵鬧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辛父立刻抬手甩了辛文一巴掌，見她捂住臉紅了眼眶也沒心軟，怒罵：“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我送你上學是讓你辱罵同學的？”

    辛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是小三的女兒！是私生女！私生女私生女私生女！”罵完不等辛父動手，她氣呼呼就跑了出去。

    這一變故讓所有人都僵住了，唯有季程默默流淚，望著徐云說：“媽，我不是私生女對不對？”

    徐云紅了眼眶，一把將季程摟緊懷里，心疼說：“當然，你是爸爸mama最寶貝的女兒?！?/br>
    周玥漸漸回過神來，看見徐云一臉心疼，耐心安慰季程，一顆心漸漸下沉。但她只能牽起嘴角，逼著自己笑：“程程你怎么會這么問？別人說什么讓她們說去，只要我們知道就好了?！?/br>
    “這幾天周同學也是這么對自己說的吧，反正你知道季程是親生的，所以就算全校學生都認為季程是小三的女兒，就算季程被人排擠，在背后指指點點都沒有關系?！绷窒嫔斐鍪终?，聲音輕飄飄的，“畢竟呢，受傷的不是自己，被指指點點的不是自己，當然可以說沒關系啊?！?/br>
    周玥臉上的笑容終于裂開，聲音冰冷：“林同學，都說以己度人，您這么揣度我，莫非您就是這樣的人？”

    “別吵了！”徐云低斥，安慰好季程后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位同學，麻煩你一五一十都告訴我?！?/br>
    “媽！”周玥急了，“她的話怎么能相信？”

    “你們不信，我還不樂意說，”林湘扶著季程，嘆息說，“可憐程程啊，受盡委屈也沒人說?！?/br>
    季程聽著林湘唱念做打，差點憋不住笑出來。只是林湘眼疾手快，不動聲色掐了她一把，疼得季程眼淚又涌出來。

    徐云見季程流淚，心里壓得喘不過氣來，又見她和林湘關系親密，心里也愿意相信林湘幾分。再說了，哪怕林湘說的是假的，但裕華只有那么大，季程才轉過來半個月，要打聽什么也容易。

    “林同學的話，我當然相信?！毙煸普f著，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林湘心里痛快了，把最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程程性格內向，什么話都悶在心里，可我知道那些人那么說她，她心里是難過的?？墒侨诵氖擒浀?，承受力是有限的，試問，當你們處在這種環境里，所有人對你們冷嘲熱諷，背地里說你母親是賤人，你們心里會怎么樣？真的能夠一直保持冷靜嗎？”

    “也沒有那么夸張吧？”周玥輕聲說。

    “沒那么夸張？是，季程受到的只是言語攻擊，難道言語暴力就不是暴力？”林湘反問，“難道非要季程被人打罵，甚至被逼跳樓，你才會覺得事情很嚴重？”

    林湘凌厲的質問讓所有老師都僵了神色，一名高中女生因為校園暴力跳樓自殺的新聞昨天還掛在熱搜上。是，季程受到的傷害有限，但很多時候，惡就是在這樣的無形縱容下滋生出來的。

    如果現在不制止，以后會發生什么，誰能肯定？

    徐云聽得淚水連連，她不是不知道季程這幾天心情不太好，但她一直以為是成績的緣故。她沒想到，季程在學校里竟然一直受到這樣的言語暴力，而這暴力的根由都是他們家長的決定。

    如果不是她和丈夫答應長子，短期內不公布兩個孩子的身世，讓季程這么不明不白地回到季家，她就不必承受這些。

    徐云將季程攬入懷里，大哭出聲：“你這孩子怎么也不說一聲??？是mama不對，mama錯了！”

    這一次，季程沒有再說沒關系。

    怎么會沒有關系呢？

    以前她總是想，女主光環威力無窮，她一個配角能怎么樣？認命吧！原身會落到那個地步，也都是她自找的。直到她聽到那些冷嘲熱諷，看見那些隱藏著惡意的笑容，終于明白——原身固然有錯，可她會變成那樣，未嘗沒有外部因素。

    長期生活在充滿語言暴力的環境里，再天真單純的人都會變得陰郁偏執。

    而女主，是放任這一切的元兇之一！

    ……

    季程沿著樓梯上樓，穿過走廊，到達最后一間自習室。

    傍晚夕陽的余暉穿透玻璃，鋪散充滿整個自習室，姜聿坐在窗臺邊，往后面張望著。那里是籃球場，有男生追著球奮力奔跑，也有女生聲嘶力竭的吶喊。

    聽見聲音，姜聿轉頭看去，挑眉：“造型不錯?！?/br>
    季程腳步躊躇，忍不住摸了摸額頭。

    她已經重新整理了頭發，額頭和唇角的傷口都上過藥，只是唇角傷口不好包扎。她本來想戴口罩，來之前想想又摘掉了。

    “我……”

    “我記得有人說過，打架不好，會記過?！苯菜菩Ψ切?，“怎么，忘記了？”

    季程被擠兌得臉都紅了，雙手絞在一起，低聲說：“沒、沒忘記?！?/br>
    昨天才說過的話，怎么可能那么快忘記呢？

    她只是，只是覺得不平，不甘心。不平周玥明明出生于普通人家，本該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但因為女主光環，這一切都讓原身承受了。不甘心女主略施小計，就能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在絕望痛苦中忘記初心，哪怕死了也只能落得一聲“活該”。

    憑什么??！

    憑什么原身應該那么慘，憑什么她就要認命？屈服于這樣一個卑劣的人光環之下？

    因為不甘心，她只能想辦法戳破周君海夫妻自欺欺人的謊言，必須剝開將自己的處境展示給他們看。

    在原著中，原身和女主發生爭吵，最終將親生父母推遠。為了避免原著劇情，她只能另辟蹊徑，和同學發生爭吵，不光是爭吵，最好是打架，越慘烈越好。

    季程穿越前是獨生女，雖然身體不好，但父母都很疼愛她。她從來沒有使用心機去爭取過什么，當時是腦子一熱這么做了，事后回想起來，季程心里十分羞愧。

    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

    “呵?！苯草p笑，轉了個身，雙腿從窗臺垂落，直面向季程，“抬頭?！?/br>
    季程怔了怔，聽話地抬起頭。

    她五官本就精致，皮膚通透白皙，眉毛一蹙就容易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F在她額頭貼著紗布，唇角傷痕未消，都不用皺眉流淚，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欺負過的，讓人看著都要心碎。

    但姜聿沒有心碎，他心硬如鐵，手指也硬得跟鐵似的，直直按在季程傷口旁。

    “嘶！”

    季程吸了一口冷氣，后退半步，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看著姜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