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看明白念淺安態度便靜靜旁聽的四大丫鬟不由捂嘴笑:東宮什么好東西沒有?她們跟著主子吃好的喝好的,其實也不覺得這些吃食有多驚艷,不過是吃個新奇。 康德書的小太監亦如是想,此時正戳在灶臺邊探著腦袋駭笑,“這鍋里煮的就是太子妃說的那個什么咖喱?這賣相可真是……您要是下不了嘴,還讓小的幫您嘗嘗味兒唄?” 康德書的胖臉叫熱騰騰的咖喱熏得更白胖了,聞言笑道嘗個屁,“這咖喱有問題,你想嘗只管嘗?!?/br> 他語出驚人,小太監驚呼不可能,“咖喱用到的辛香料宮里沒有京里少見,要不是打著太子妃的名號,內務府且不肯費力搜羅呢!十幾種辛香料運進京再運進宮,小的照您的吩咐,盯得緊查得可嚴了!” “這問題,可不就出在辛香料少見又難得上頭?”康德書胖手一劃拉,沾著咖喱啜進嘴里,“做成后味兒香,做成前味兒怪。你這狗鼻子貓舌頭才煉了幾年,道行還淺著吶,何況內務府那幫外行?你盯得緊查得嚴,架不住過手的人即多且雜,要動手腳說難不難??上Э?!” 可惜撞到了他手里。 康德書吧唧嘴詭笑,“裝好拎上,跟我一塊兒瞧瞧陳寶那個龜孫子去!” 小太監鼓著眼發懵,忙忙裝好食盒提腳跟上。 養傷中的陳寶正閑得長蘑菇,乍聽康德書登門探病立即抖起精神,哼哼又哎喲,“康總管可真是稀客。雜家這點小傷小痛,竟勞動了您老?” 他陰陽怪氣,康德書不以為杵地靠著門柱不進屋,袖起胖手只是笑,滿臉關切加欽佩,“陳總管勞苦功高,太子妃尚且送藥送吃喝,我走這一遭可不敢當勞動二字?!?/br> 心里罵個龜孫子忒雞賊,這是借題發揮裝出副傷得重痛得狠的衰樣,趁機彰顯忠勇夸大功勞呢! 陳寶也在心里罵個老狗忒能順風使帆,這是假作關心真為巴結,趁機踩著他跟太子妃賣好呢! 小太監哪知二人表面笑嘻嘻心里罵賣批,懵懵然打開食盒,一時想康德書嘗過一口咖喱,一時想康德書不至于害陳寶,驚疑不定間已將咖喱擺上炕桌。 陳寶瞬間面如黑鍋,“您老可真行,舀勺屎往米飯上頭一澆,整好惡心雜家呢?” 康德書瞬間痛心疾首,“太子妃吩咐我搗鼓的咖喱,在陳總管看來竟是坨屎……” 死老狗死胖子不早說! 陳寶噎得怒端碗猛呲溜,撅著紅里帶黃的嘴正想說真香,就見康德書抖著肥厚肩膀,呵呵補完,“屎里有毒?!?/br> 先愣后驚張著嘴的陳寶:“……噗!” 康德書閑看他噗出一嘴屎啊呸一嘴咖喱,一手將小太監抓出射程,一手摸著良心繼續呵呵,“這要是立時三刻就要命的毒,我哪能給你吃???辛香料蓋得住藥味兒,躲不過我這條舌頭。太子妃要的小吃小食,哪樣不親自把關?天幸我發現得早,太子妃又改了口味,不然天長日久吃得多了,大人未必有事,肚里孩子指定得出事兒咯!” 咯個鳥! 陳寶抹著嘴抱起茶壺噸噸噸,顧不上和康德書?;ㄇ?,齜牙咧嘴恨恨往地上一唾,“誰要害太子妃?誰敢害太子妃!” 眼下這局面,如今這宮中,還有誰敢下毒謀害念淺安? “宮里奴才,哪個不苦不難,哪個不拉幫結派?”康德書見陳寶難得情緒外露殺氣四溢,不由收起嬉笑,“內務府采買辛香料的總管太監名下,有個徒弟是十然干哥哥。灑掃東宮大廚房的粗使嬤嬤中,有個是十然干娘。負責清洗食盒碗筷的粗使太監里,還有個即是那嬤嬤的親侄兒,又是十然的干弟弟?!?/br> 送到念淺安跟前的試吃成品,自然沒問題。 有問題的物和人,都被他扣在手里。 只除了年前已放出宮的十然。 “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陳寶將十然二字卷進舌根嚼碎咬爛,下炕穿鞋的動作卻猛地一頓,“您老的話,雜家沒有不信的。這事兒要沒有您老,后果不敢想。您這功勞,雜家不跟您搶?!?/br> “這話怎么說的?”康德書靠著門柱不動,團起胖手拱了拱,“你可別跟我見外,我也不跟你見外。這事兒若要較真兒,我和我這傻小子跑不了一個失職失察的罪名。我可指著你見著太子妃,替我們爺兒倆美言幾句呢?” 功勞再大,大不過人命。 陳寶神色復雜。 沒想到,康老狗竟肯為個小太監讓出到手的功勞。 又想起昨晚又哭又笑,守了他大半夜的徒弟。 天家無情,在天家當差的他們,何嘗不是情義難得? 看在康老狗的良心還沒肥死的份兒上,他就勉為其難幫一把。 陳寶扣上頂戴,和康德書擦身而過,“今兒這事兒,雜家承您老的情?!?/br> 他不無動容。 圍觀全程的小太監同樣很感動,感動完很疑惑,“您既然不要功勞又有求于人,何苦哄陳總管吃咖喱?” 康德書瞇起眼嘿嘿然,“我的功勞是那么好沾的?橫豎那咖喱吃不死陳寶,你爺爺我啊,純粹逗他玩兒呢?” 看在陳寶這么好逗的份兒上,他勉為其難不罵陳寶龜孫子了。 以后罵陳寶龜兒子就算了。 康德書俏皮地眨眨小眼睛。 被惡寒到的小太監嘴角狂抽。 被惡心到的念淺安也嘴角狂抽:蘇速食倒蘇出個十然來。這算不算善有善報? 她再次獨自憂傷,在線吐槽吐得狂野且膩歪,“十然早該下臺一鞠躬了,哪來的戲那么多,即對宮中動靜了若指掌,又能遠程指使干娘干哥哥干弟弟?” 陳寶聞言微愣。 李菲雪也微愣,本來難看的臉色忽而明媚,“安meimei真是一針見血。依我看,那些干親不是受十然cao控,而是十然被人利用了?!?/br> 誰會利用十然害她? 念淺安一臉了然。 陳寶一頭霧水,當天夜里,卻和林松前后腳被請去了配殿。 次日近午,團圓年飯如期而至。 宴席擺在御花園,七皇女八皇子樂平郡王妃守母孝,十皇子受了驚嚇,座中皇子只有楚延卿、尚郡王兄弟倆,四妃只剩德妃賢妃,無子嬪妃無緣坐席,桌圓人不全,冷風嗖嗖雪景皚皚,眾人興致都不高。 一因剛經歷宮變,掐完群架打過攻守的萬壽宮、東宮損壞不大,但掛了油布遮掩,修繕得等年后。 二因這年過的吧,死了這個死那個,實在糟心。 末座靜嬪亦覺糟心。 連她都明白,押解途中的姜大都督一旦定罪,停靈皇家寺廟的姜貴妃、樂平郡王即便風光大葬也有限。 姜家,至多功過相抵。 聽說,毅郡王妃已經將屋里的姜氏女提腳賣了。 就算姜姨娘生的是孫子,對兒子來說,這樣的庶長子有不如沒有。 靜嬪臉色微白。 周皇后卻目露興味,想著昨晚小豆青找上周姑姑說的話,視線若有似無地在念淺安、尚郡王妃之間打了個來回。 被偷瞄的念淺安只當不知,邊被親夫投食邊喂食九皇女,忽見對坐尚郡王妃以帕掩口,陣陣干嘔。 正和昭德帝父慈子孝的尚郡王連忙端茶遞水,分心解釋的語氣即赧然又欣然,“郡王妃半月前剛診出喜脈,之前月份淺不敢伸張,眼下得父皇恩典解了禁足,兒臣正要跟父皇、皇祖母、母后報喜……” 靜嬪首先喜動顏色,姜姨娘的臉色卻比靜嬪先前更白,聞言松開一直暗暗捏著袖袋的冰涼手指,起身囁喏著要去更衣。 她黯然離席,座中乍聞喜訊一時喧鬧。 尚郡王妃受著眾人恭賀,水亮雙眼瞥向念淺安眉梢微挑,似得意似挑釁。 念淺安也眉梢微挑,心下不無意外,卻聽姜姨娘離去的方向尖叫乍起,眨眼間就見周姑姑臉色烏青,語氣生硬地稟道:姜姨娘借口更衣,實則背人約見郡王府侍衛,被她當場撞破捉了個現行。 喧鬧宴席剎那靜得呼吸可聞。 周皇后眼底笑意一閃而過,語氣卻冷,“人先關進慎刑司。小三媳婦,你隨我來?!?/br> 陳太后見狀心頭微動,翕合嘴角轉瞬閉口不言,只示意陳姑姑抱上年幼懵懂的九皇女。 昭德帝深看一眼周皇后,跟著陳太后起身,“小三隨朕來?!?/br> 宮中三巨頭發了話,余下人等想看熱鬧也沒得看。 徒留靜嬪一人枯坐,站不起身邁不動腿,面如死灰。 被請進坤寧宮偏殿的尚郡王妃亦是一人枯坐,面色卻悠然自得,聽見動靜循聲一看,即好奇又不解,“怎么是你?” 來人不是周皇后,也不是念淺安。 李菲雪拂落風帽,背光揚起的笑容晦暗不明,“是啊,怎么是我?” 她腳步輕移,語氣清淺,“天理昭昭,因果循環。從前,我不信這些?,F在,我深信不疑。種因得果,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三皇子妃想來是不信這些的??墒悄憧?,來的是我,坐在這里的是你,你是我的善因,我卻是你的惡果?!?/br> 這不是因果循環,是什么? 她矮身坐定,面帶莞爾,“三皇子妃,好久不見?!?/br> 第326章 人間善惡 “李良媛是不是病糊涂啦?”尚郡王妃睜大雙眼,越發不解好奇更盛,語氣滿是天真的直白,“良媛似乎感觸頗深,想找人論因果談佛偈,應該找六弟妹才對呀?宮里沒人敢議論,宮外可有不少人背地里抱不平,替良媛不值呢!良媛原先好好兒的,六弟妹一進門,良媛倒開始三病五災起來!” 說著氣惱地嘟起嘴,“我早已是郡王妃,不是三皇子妃啦!良媛喊錯了,也找錯了談心對象?!?/br> 一邊覺得李菲雪言行古怪,一邊不忘含沙射影挑撥離間。 李菲雪聽得嗤嗤笑出聲,拈起披風摁著嘴角直搖頭,“三皇子妃可真是死性難改。一個母族無著娘家低微的皇子妃,也配調三窩四攀扯太子妃?三皇子妃認不清尊卑,總該分得清輕重。不如,我們先來聊聊姜姨娘?!?/br> 尚郡王妃心下惱怒,面上煩憂,“明明良媛才是出口不遜、言語放肆的那一個,倒來編排我不分尊卑?是不是母后誤會了什么,良媛的態度才這般無禮?我不跟你計較。你去告訴母后,姜姨娘和府里侍衛是否有茍且,我是真的不知情呀!” “你當然不知情?!崩罘蒲┬σ庖饕?,贊同地點點頭,“姜姨娘之所以私會侍衛,是我安排的。憑陳總管的資歷體面,要指使宮人分頭傳遞紙條,引二人宮中私會,實在輕而易舉。事情能成,說來還得多謝你。 若非那侍衛出自宛平吳氏,對你一心愚忠,若非你爆出孕事,姜姨娘不會急著見那侍衛。她怕得很。怕靠山已倒,也怕你過河拆橋,更怕遲早會性命不保。她當然又怕又急,拿那侍衛當救命稻草。 而周姑姑之所以會當場撞破,也是我安排的。憑周姑姑的身份地位,何需親自盯著宴席里外?不過是我事先請人居中傳話,特意請動周姑姑出面罷了。所謂捉jian捉雙,不當眾撞破拿下,怎么將事情擺上明面鬧大做絕? 那侍衛收著紙條真當是你的筆跡,姜姨娘拿著紙條還當赴的是情郎之約。眼下二人叫皇后下令關進慎刑司,你猜會問出什么話來?你說他們還有沒有命走出慎刑司?真是可惜,姜姨娘,注定一尸兩命?!?/br> 說著也露出和尚郡王妃一式一樣的煩憂,輕嘆怎么辦呢,“沒了姜姨娘和她的肚子,你這假孕事要怎么裝下去,怎么生出孩子?” “你胡說什么?我看你不止病糊涂了,還瘋魔了!”尚郡王妃心底驚濤駭浪,滿面羞惱憤懣,“我肚子不舒服!我肚子疼!讓我的丫鬟進來,我要見母后!” “別裝了。裝得再像,不過是個自欺卻欺不了人的笑話?!崩罘蒲┭霾贝笮?,攔著尚郡王妃的去路逼近一步嗤笑一聲,“你是不是想著,只要今兒能蒙混過關,沒了姜姨娘還有其他姨娘其他侍衛,換個人照樣能借腹生子? 你是不是不敢問,我哪里探來的陰私,哪里來的篤定敢這么說這么做?不如,我們再來聊聊我那位好大哥?最開始,你大概只想借他攪得李家后宅不寧,后來,你就開始盤算能不能借他兜搭姜姨娘。 一旦事成,他、李家、姜姨娘甚至椒房殿,就都能任你拿捏搓圓搓扁。一箭幾雕。你最喜歡玩弄一箭幾雕的把戲。事情未成,說來還得多謝我那好大哥沒徹底昏了頭。他要名聲要前程,他不敢紊亂郡王內宅皇家子嗣。 姜姨娘為什么敢?因為她知道,不能生的不是你不是她,是三皇子。那侍衛為什么敢?因為他也知道,有缺陷的男主子換不了,為他所效忠的女主子出人出力,這樣的艷福他身為男人,敢接更敢享。 愚不可及,惡心至極。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知道這些?我一直知道。我早就知道。不如,我們最后來聊聊小李氏?小李氏,就像前世的我。我那好大哥,就像前世那侍衛。那侍衛前世今生,充當的都是一樣的腌臟角色?!?/br> 所以她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更知道,尚郡王妃還是那個三皇子妃,事無把握前只會側面試探不會直言暗示,庶長兄不明真相,未必毫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