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既然要審,妥妥得拖到年后才有定論。 孔震擔著軍機處司員,巡視完直隸軍務后又多了個衛指揮使頭銜,滯留湖北當的是公差,南下拿人奉的是皇差。 念淺安暗道湖北加油,面上了然,“孔司員算半個魏家人,對上姜大都督絕不會手軟。父皇這是鐵了心要公事公辦。父皇不講情面,四哥求情無用,姜貴妃不可能坐視娘家失勢不管?!?/br> 不怕老白花在沉默中滅亡,就怕老白花在沉默中爆發。 “萬一我們猜錯了,父皇不是想請君入甕呢?”念淺安保守道:“要不,你旁敲側擊試探下父皇?” “如果我們沒猜錯,父皇就是想姜貴妃和四哥自亂陣腳呢?”楚延卿眉梢微挑,“何況以父皇的心性手段,棋局怎么布置棋子怎么走,豈會輕易向旁人透露?” 他語帶自嘲,念淺安邊暗罵龍爹好煩,邊幫親夫解嘲,“《子曰》有載,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我懂的?!?/br> 忍不住笑的楚延卿:“……是《易經》有載?!?/br> 暴露智商的念淺安:“……不好意思又記錯了?!?/br> “不過,你這話提醒了我?!背忧湫χ鴵嵘舷眿D兒臉頰,擔憂晦暗徹底消散,“劉總管是父皇大伴,對我還算不錯,倒是能從他那里入手。就算撬不開他的嘴,也沒多大妨礙。你剛才少算了一個人。桂儀在五城兵馬司,城里有他城外有念三老爺,就算真有事兒,只要外皇城穩得住,內皇城就亂不了?!?/br> 他說起徐月重,念淺安卻想起睿親王世子妃。 之前在坤寧宮遇見,睿親王世子妃從眾謝宮中賞年禮,臉上帶笑眉宇卻帶愁,想來日子不咋地,即掛心公爹病體又憂心王府處境。 睿親王府不如康親王府多矣,好似同一塊鏡子的正反兩面。 康親王府的聲勢和人緣遠勝睿親王府,睿親王世子唯有孝名遠播。 現在康親王府養育皇子,睿親王府卻喪事從簡,睿親王世子豈會毫無怨恨? 不是怨恨皇上,就是怨恨姜家。 無非是這兩個極端。 不少人都覺得睿親王夫婦死的不是時候。 或許皇上覺得正是時候呢? 她和親夫能管中窺豹,旁人未必勘不破眼下局面。 差就差在,他們比旁人多知道一頂綠帽一個尚郡王。 念頭轉到這里,念淺安趕緊打住,一爪子捏鼻子一爪子扒拉眼皮。 楚延卿手指一滑,“……干嘛做鬼臉?” 念淺安爪子很穩,“……不小心又琢磨壞事兒了?!?/br> 她及時止損,jian笑變尬笑。 楚延卿再次哈哈大笑,虛攬著媳婦兒的小肚皮輕輕摸,“小笨兔子乖,別急著母子連心,別學你娘滿腦子壞水?!?/br> 母子連心是這么用的嗎? 念淺安頓覺親夫更傻更無聊了,然后也很無聊地跟著親夫一起傻笑。 剛飄到門口的陳寶頓覺牙酸:睿親王府正舉喪呢,太子妃居然逗得殿下開懷大笑,這得多缺心眼??? 腹誹完立即默念三遍雜家信邪,正色干咳揚聲通稟,送上剛抄來的奏本。 楚延卿接過翻看,尚郡王府遞進宮的請安折子,墨跡一舊一新。 舊墨先問候皇上,再呈報貴妾姜氏診出喜脈,新墨則請示尚郡王府是派人吊唁好,還是尚郡王親自前往祭拜好。 顯然剛得知喪事,末尾臨時加了一筆。 陳寶能抄來謄本,足見皇上一沒批示二沒發還。 尚郡王府運氣賊差,接連撞上睿親王府、姜家出事,想借喜事、喪事結束自閉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念淺安看過一眼,打發陳寶送去配殿。 她覺得沒用的消息,或許對李菲雪有用。 陳寶領命而去,知木封了厚賞送走陳寶,轉身進屋打開謄本,“尚郡王妃以前就愛拿話擠兌太子妃,太子妃前腳有喜,她屋里貴妾后腳有孕,可真能搶風頭!” 她經過知土一事,反而越發敢想敢說。 李菲雪笑而不語,捏著謄本看過一遍又一遍,喉間徒然嗬嗬怪響。 前世是她,今生是姜氏貴妾。 尚郡王妃,仍是前世那個手段惡心、令她作嘔的三皇子妃! 她喉間怪響愈重,笑聲愈大,竟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癲狂。 知木閉嘴驚怔,不敢勸不敢動,止不住心驚膽顫。 姜姑姑也止不住心驚膽顫,硬著頭皮勸同樣笑聲癲狂的姜貴妃,“娘娘,娘娘!陳姑姑還走遠,您可不能這樣失態!” “我管她走沒走遠,聽不聽得見!”姜貴妃猛地止住笑,抓著姜姑姑雙肩恨恨掐進rou里,“你聽見沒有?你聽見沒有!就因為想給太子妃出氣,太后連娘家也舍得作踐!承恩公府吃了個悶虧,東宮反倒越發驕狂,一個通房一個大丫鬟,說打發就打發! 還當誰看不明白是太子妃不容人似的!萬壽宮偏心東宮,倒要所有人都捧東宮臭腳!陳姑姑憑什么對我發號施令!又憑什么要各宮都出宮女嫁去邊關!誰稀罕萬壽宮出的嫁妝!誰稀罕幫東宮遮掩行徑!” 姜姑姑啞口無言,心知姜貴妃所說不是主因,而是壓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誰能想得到,姜大都督會突然出事! 她強忍rou痛,竭力安撫,“事情還沒定論!皇上還沒給大都督定罪!等大都督進京,怎么審人罪名怎么定,總有辦法,總有辦法可想!” “還能怎么審怎么定?皇上可曾顧念過我半分!”姜貴妃一把搡開姜姑姑,抬手指向兒子,“你還有閑心去睿親王府吊唁!你回我這里有什么用!你大伯父若是有個不好,下一個舉喪的就是姜家!到時候誰給你大伯父吊唁!誰敢! 你大伯父沒出事兒,太后就幫著東宮作踐旁人!你大伯父出事兒了,椒房殿和姜家更加任人作踐!你聽皇上的話光做孝子有什么用!遲早晚我們娘幾個都要被人作踐死!” 她嘶吼著,雙目赤紅。 樂平郡王唇線緊抿,膝頭雙手用力握拳,酷似姜貴妃的雙眼滿是陰霾。 心里想的,卻是承轉他身下的于海棠。 那樣羞怯那樣嬌柔,聲聲婉轉字字如泣,伏在他肩頭全身心依賴他傾慕他,柔柔訴說著從前種種,心里有他卻不敢表露,怕母妃忌憚怕他輕看,偏偏孤女如浮萍身不由己,即不敢得罪錢至章,又不敢得罪劉青卓,更不敢因自己承受的羞辱和污蔑連累他。 直到他私下找她,才敢露出欣喜、坦承苦戀。 那樣真切那樣動人,叫他總能透過她想起年少所見,母妃私下和父皇相處的樣子。 不像此時此刻這樣,全無往日的雍容和矜貴,又笑又叫像個瘋婦。 不過,母妃說得對。 他憑什么不能像東宮一樣風光,憑什么不能像父皇一樣,喜歡誰就收用誰? 于海棠也說得對。 他憑什么只能屈居人下,憑什么只能做樂平郡王? 她盼著和他長相廝守,他可以成全她,但得先成全自己。 他越想心頭越guntang,面上陰霾卻越發濃重,“母妃光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奉命拿大伯父的是魏無邪的得意學生孔震,參奏大伯父的是魏無邪!魏無邪就是父皇養的狗,父皇指哪里,他自然咬哪里!父皇作踐姜家,不是因為什么參本什么罪名,而是因為父皇自己,捧完姜家要殺姜家!” 他捅破窗戶紙,姜貴妃心里哪里想不透,無非是不愿不肯說破。 她一人獨寵育有三子,愛皇上的權,也愛皇上的人。 她自認全無虛情假意,事到如今還怎么自欺欺人? 皇上若是真心真意對她,她早該棄椒房殿而住中宮,她早該由貴妃而及后位。 皇后娘家遠在江南,她的娘家卻被皇上拿來捧殺。 帝王心術,左不過制衡二字。 摁著后族打壓姜家,皇上接下來想捧誰,念家?劉家? 她憑什么要承受這些! 曾經猜疑化作怨憤,生根發芽,頃刻間已長成參天大樹。 姜貴妃跌坐椅中,面上慘無人色,語氣卻透著狠,“那怎么辦?能怎么辦?” “不能坐以待斃,但也不能自亂陣腳?!睒菲娇ね跽诡伓?,陰霾倏忽被孺慕取代,“父皇不想姜家繼續坐大,但沒有遷怒我,更不曾詰問母妃半句。椒房殿和姜家,是兩回事兒。我要避嫌,母妃為大伯父說話卻是人之常情。您能自在出入養心殿,何愁沒機會和父皇獨處?” 他點到即止,又說起吊唁見聞,“睿親王世子心里有怨更有恨,所幸不是沖著姜家而是沖著父皇。他見著我不僅以禮相待,還拉著我很哭了幾句睿親王……” 睿親王心里也有怨恨,否則豈會在奉召回京后就消極抵抗、郁結成??? 先帝時期,睿親王掌理過金吾衛。 爛船還有三千釘,何況曾經風光過的睿親王府? 睿親王世子有意示好,他自然不會拒絕。 姜貴妃越聽越心驚,死死抓住椅把半晌才發出聲,“你仔細說說,說仔細點……” 樂平郡王附耳低語,姜貴妃聽罷猛然推開兒子,又將兒子攥到跟前,失聲大喝,“你瘋了?!他、他是你父皇!” 樂平郡王不辯不駁,只抬眼直直盯著姜貴妃,“母妃,不進則退。您以為,姜家還有退路可走?” 話音一落,滿室死寂。 姜貴妃緩緩松開兒子,看向姜姑姑的目光仿若死水,“你親自去挑人,報幾個宮女名單回復陳姑姑?!?/br> 語氣重歸平靜,矜持吩咐著日?,嵤?。 隨即一轉身,領著兒子進寢殿。 姜姑姑不敢再聽,急步告退越走越慢,停在岔路口,一動不動。 第315章 波云詭譎 椒房殿氛圍低沉,偶有走動的宮人瞧見姜姑姑忙止步行禮,遙遙蹲身,不敢上前打擾。 姜姑姑一概不理,自顧呆站出神。 即便她辦砸差事因小吳太醫當眾受過罰,椒房殿內外仍無人敢輕視她。 因為她足夠忠心,貴妃依舊信任重用她。 掩蓋在衣袖下的掐痕卻一跳一跳針扎似的疼,她不怨貴妃拿她撒氣,但不知怎么的,腦中總會浮現尚郡王妃那位奶娘的臉。 那也是個忠名在外的人物。 借姜元聰挑撥椒房殿東宮、算計七皇女,本該死不足惜,可不該連家中幼孫都下場駭人,無辜無知地被抱進慎刑司跟著送進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