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六皇子有勇有謀、六皇子妃聰敏機變,堪當皇子皇媳表率?!蔽簾o邪言辭直接而犀利,“妻賢夫禍少,更枉論六皇子妃家世不高不低,正正好。公主府只存一世,永嘉候府三世而斬,念家這一輩并無出色男丁,不用擔心將來外戚坐大?!?/br> 話中之意字字誅心。 昭德帝卻似閑話家常,“你忘了算上劉家。劉青卓丟臉丟官,即便劉家生下庶子,至少要三代以后才能再有大作為。兒子中庸孫子失德,倒是委屈了劉卿?!?/br> 上一刻嘆委屈魏卿,這一刻嘆委屈劉卿。 魏無邪吧嗒落子,吹胡子瞪眼,此時此刻頗有寵臣范兒,“劉乾豎子,扶不起兒子教不好孫子,委屈也活該!” 昭德帝虛指魏無邪,捏著棋子縱聲笑。 君臣相見歡,說的和謝恩半點干系也無。 劉文圳聽得心驚rou跳,恍惚回神竟不知魏無邪何時走的,鬢角剛驚出冷汗,就聽昭德帝喊他阿圳,“去將魏卿那份策論找出來,許久沒看,朕要仔細再讀一遍?!?/br> 一聲阿圳舊稱,不是因追憶舊事,而是因心情正好。 劉文圳笑著應嗻,這才上前袖起落地奏本,眼風掃過炕桌,半盤殘局輸贏已定。 他轉身進隔間,將奏本收進書格,抽出一封舊得泛黃卷邊的策論。 當年皇上賜字點狀元,看中的不是魏無邪的文采,而是這份殿試后另作的策論。 他見過皇上細讀這份策論時有多神采飛揚,也見過皇上留魏無邪秉燭夜談,對著盤龍屏風后高掛的輿圖指點江山,有多躊躇滿志。 這份排兵布陣的策論,從大歷十四年一直收藏到大歷三十八年。 現在,皇上命他找出來。 二十四年過去,因為這份策論,皇上和魏無邪已經隱忍夠久,放棄得夠多了。 皇上已非初初坐穩龍椅的帝王,君臣夜話的內容即將實現。 劉文圳手捧策論,姿態無比小心,腦中回響方才所聞,眼前浮現六皇子幼時模樣。 小小的六皇子被奶嬤嬤牽著走出坤寧宮,正遇見他往各處送皇上賞賜,受周皇后冷落而委屈的小臉望著他,即憤懣又懵懂地質問他,“你是父皇的大伴,你告訴我,父皇和母后為什么都不喜歡我?” 他不敢答,不能答。 六皇子再也沒有問過他。 他不敢說,不能說,真正的喜歡從來不會浮于表面。 一如皇上最珍愛的把件,從來深藏久放,不會輕易擺上臺面。 擺上臺面的無論是東西還是人,不過是靶子不過是棋子。 劉文圳搖頭哂笑,收攏神思,抬腳走出隔間。 魏無邪則抬腳走上出宮的夾道,狹長肅靜的夾道盡頭響起環佩叮當,一抹茜色身影由遠極近,明明艷麗的顏色卻不顯張揚,像一朵被暖陽曬透的云彩停進視野,眼底隨之照亮。 魏無邪止步行禮,眼底光彩蓋在低垂眼皮之下,“六皇子妃?!?/br> 念淺安止步回禮,趁機肆無忌憚地打量魏無邪。 遭遇重挫,沒變老沒變瘦,精神矍鑠風度翩翩。 她和魏父果然是親生的,一個比一個心大。 劉文圳那般禮遇魏父,落進各處耳目中,即叫人跌破眼鏡,又叫人覺得題中應有。 比起姜貴妃,魏父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吧? 念淺安默默看一眼魏父的袖子,趕緊掐斷奇怪的聯想。 她杵著不動,魏無邪也不急著走,抬起眼勾唇笑,如東郊初見時和氣而耐心,“六皇子妃這是……又迷路了?” 當初假扮農女探望魏母,她用的就是迷路的借口。 沒想到魏父不但記得,還拿來打趣她。 念淺安捧著酸疼的小心肝,很想來個乳燕投林,然而不能,“沒迷路,天氣好隨便逛逛,看有沒有蝴蝶撲?!?/br> 邊說邊轉動團扇,淡扯得超瞎。 宮中夾道素凈得連根雜草都沒有,哪里來的蝴蝶可撲? 她口中的蝴蝶,舍他其誰? 魏無邪笑容更深,語氣不急不緩,“您既然特意找來此處,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您啥您喲! 對她用尊稱,妥妥得折壽! 念淺安小心肝不酸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多日的邪火,“您老既然覺得無妨,那我就有話直說了。多虧父皇將罪證來路安到靖國公和大姐夫頭上,我才想通這是個局中局。不是殿下借靖國公的勢,也不是大姐夫拖靖國公下水,而是靖國公自愿趟渾水。 靖國公只忠于父皇,沒有父皇暗示或默許,靖國公絕不會單憑大姐夫和殿下的私交,就輕易被大姐夫說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靖國公就順從君心,做不到違背立場,就做父皇矯飾的借口。 還有孔司員。您老且背著官司,靖國公卻沒有因此撤換孔司員的職司,照舊派他出京巡視衛所。北直隸衛所多少緊要,算得上京城后防咽喉。軍機處上下那么多官員,難道沒人反對孔司員擔此重任? 靖國公力排眾議,不是因為靖國公信任孔司員,而是因為父皇信任您老,也信任您老的學生。所謂大魚吃小魚,是不是也能說大jian吃小jian?那些躲在您老羽翼下的貪官污吏,因為大白于世的罪證被一鍋端,父皇樂見其成,不出面保您,您也足以自保?!?/br> 孔震說得對,忠臣jian臣,不過是片面之詞。 寵出個大jian臣,弄死一鍋小jian臣。 皇上和魏父都在等待契機。 攢夠雜碎肅清朝野,皆大歡喜。 至于魏家貪污的錢財、排除的異己,在皇上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能免魏父首惡之罪,就能免魏父所有罪狀。 可氣她明白得太晚。 那樣要緊的罪證,孔震怎么可能背著魏父交給她? 孔震瞞下她的來歷,未必會瞞著她的用意。 她算計著拉魏父落馬,魏父也利用她洗白jian名。 李菲雪也說得對,魏父不是坐以待斃,而是有持無恐。 這局中局,就是皇上和魏父等來的契機。 可氣她明白得實在太晚。 皇上和魏父,在下一盤超大的棋。 她誤打誤撞,摸著棋盤邊緣,最初的不安源于此,后來的安定也源于此。 “死局套著生局,您老背后有父皇支持,注定絕處逢生?!蹦顪\安語氣肯定,很想來個勘破機巧的高深詭笑,然而笑不出來,“我是不是應該道聲恭喜?” 魏無邪側耳聆聽,不打斷不否認。 誰說螞蟻撼樹不自量力? 小小的螞蟻,有著大大的智慧。 就像他養在書房窗下的蟻山,不過短短時日,已經挖出無數通道,松動土壤撼動根枝,小樹轟然倒塌。 時機剛剛好,一切都剛剛好。 她比他以為的還要聰敏。 魏無邪抬起手,抱拳而笑,“那就呈六皇子妃吉言了?!?/br> 她都沒說恭喜,哪來的吉言? 念淺安舉著團扇,遮擋無力耷拉的嘴角,“我們害您老丟官丟職,但也間接幫了您老,對嗎?” 我們? 她和六皇子嗎? 魏無邪雙眼微瞇,笑容依舊溫柔而親切,“六皇子妃說得自然對。還請轉告六皇子,多謝他替我求情?!?/br> 二人仿佛雞同鴨講,領路小黃門忙抓住話縫,委婉催促魏無邪趕緊出宮。 再聽下去,他的小命保不定就被聊沒了。 魏無邪不為難小黃門,含笑沖念淺安點頭告辭。 念淺安呆站原地。 等在一旁的遠山近水亦是鴨子聽雷,湊上來奇道:“皇妃,您和jian臣打的什么啞迷?” 不是jian臣。 魏父才不是jian臣。 念淺安不發呆了,也不理倆二貨,兜著懊喪和氣餒,果斷尋求親夫安慰。 第269章 厚黑個屁 楚延卿的臉色很黑,汗水凝成水珠順著下頜滴落,滑過脖頸癢得喉結不停滾動,臉色更黑更臭,回京后復又作養得白皙的臉頰,卻泛著緋紅。 身下浴桶熱氣熏然,身后浴池水波微漾,整間浴室滿是霧氣蒸騰。 霧蒙蒙的視界闖進一道茜色身影。 “媳婦兒?”楚延卿黑著臉開口,目光鎖定念淺安被水汽染得越發濃郁的茜紅身影,語氣半不耐半不豫,“還要這樣蒸多久?” 他覺得,此時此刻的他就像個被擱置在蒸籠里的傻冒。 浴桶很尋常,套住他的大布袋很詭異。 半截油布半截粗麻,裹住身體口袋一扎只露出頭。 簡直傻得冒煙! 陳寶服侍他坐進浴桶時一臉慘不忍睹,躬身退走時溜得飛快,仿佛不忍多看他這副不雅的滑稽模樣。 偏念淺安堅持要他蒸夠時辰。 滿身滿頭的汗確實別樣暢快。 否則他十分懷疑,念淺安不是為他好,而是借機捉弄他。 “再蒸一刻鐘就夠了?!蹦顪\安抿嘴忍笑,拖著杌子坐到浴桶旁,“淋著雨跪了大半夜,妥妥寒氣入體。水里加了煮過的驅寒藥包,比單純外敷管用。太醫開的內服藥再加汗蒸,保證你比誰好得都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