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當然不是?!蹦顪\安直言不諱,“在知道樹恩是六皇子之前,我就喜歡他了。喜歡他又純情又別扭長得好身材好能打能飛愛臭臉也愛臉紅,雖然不懂浪漫做事有點刻板,但逗弄起來可愛死了!” 她一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高深表情,捧著臉唉聲嘆氣道:“這么一說,突然好想他哦!” 孔震何曾見識過這一面,明明痛苦,卻抵不過比痛苦更濃烈的頹喪,千萬情緒竟無力頑抗:他能惱恨誰?他又憑什么不甘不忿? 他的心甘情愿,根本一文不值。 他猛地睜開眼,最終只是道:“魏四,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知羞臊了?” 他禁不住瞠目結舌,同樣禁不住曾經青梅竹馬的情分和慣性。 不舍也無從惡言相向、惡行以對。 出口的無非是矯飾太平的無力話語。 念淺安卻不想矯飾太平,話說得決絕,“我一向不知羞臊,你不知道,樹恩最知道。不管我是誰,有沒有病、死去還是活來,我都不會喜歡你,更不會嫁給你。你在我心中,和魏……明義一樣?!?/br> 決絕之余,不無唏噓。 原來,孔震真的一點都不拿她當妖魔鬼怪看,一心只想娶她帶她走,能做得到不顧表象只看本質,不是傻大膽那就只能是愛得深沉了。 從前種種,是孔震太過含蓄,還是她太過遲鈍? 念淺安放棄深究,時隔三年,不得不再次分裂了,“就算我仍是’魏四’,也不會順應父母心意,嫁給不喜歡的人。無論這個人是不是你?!?/br> “魏四,你果然敢做敢當,敢想敢說?!笨渍鹁従徦砷_握出指甲坑的拳頭,低下頭一聲聲笑,“你這樣不顧情分不留余地,就不怕我因愛生恨,真的對你下狠手或是……殺手?” 念淺安聽著他雖沉悶卻無力的笑聲,瞬間一臉冷漠,“不,你不會?!?/br> 孔震抬眼看她,眼底神色晦澀難明,“你就這么肯定我不會?” 念淺安果斷點頭,“就像你篤定我給你下的不是毒一樣,你信我,我也信你。因愛生恨是什么鬼玩意兒?人家玩虐戀情深的前提好歹得先兩情相悅,你和我沒條件玩。瞎折騰啥,好好過日子不行么?” 孔震一時噎住,似好笑似好氣似苦澀的表情相當復雜:“……你說的好有道理?!?/br> 他竟無言以對,也無力招架,一如眼下他面對她時,不管從前還是現在,言行間依舊難以抹滅彼此之間的熟稔和默契。 心里其實早就看明白了,他說喜歡她,她只有錯愕驚訝沒有動搖,她不是不顧情分,只是對他毫無男女之情,既然無情,何來余地? 最開始,不敢承認那一聲“魏四”的是她。 而現在,不愿面對這個殘酷現實的卻是他。 孔震自失一笑,盯著念淺安的眼中卻又泛起繾綣,“可是,你越是坦蕩無忌,我就越喜歡你。你說我該怎么辦?” 念淺安表示這么辦,“你還喜歡我哪點,大聲說出來,我一定改?!?/br> 再次被噎住的孔震:“……” 他突然很想惱恨自己,喜歡誰不好,為什么偏偏喜歡這么個油鹽不進的滾刀rou! 簡直狗咬刺猬無從下嘴! 他表示很氣,叉手抱胸沉下臉,“你不用改,該改一改主意的是我。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就只能留下了。你說的囚禁一途,倒也可行?!?/br> 可行啥子喲! 肯生氣就代表肯商量。 竹馬雖然是過去時,但行事風格依舊不改。 念淺安自動屏蔽狠話,先說軟話,“其他不論,謝謝你還肯尊重我,沒有見面就一手刀劈暈我直接拖走。其實你比我更清楚,所謂遠走他鄉,說來容易做起來難。我舍不下現在的一切,你又真舍得下嗎?” 她知道,孔震同樣舍不下。 第195章 結個盟不 如果真舍得下,何必先問后勸再拋誘餌? 孔震或許有決心,但決心不夠。 還需要獲得首肯求得愿意,借此推他一把,給他一個可行可為,并且不得不為的“正當”理由。 說到底,孔震從來不是只憑沖動行事的人。 念淺安深覺自己只要不面對愛情就不智障,而孔震,同樣很理智。 她提壺續茶,說完軟話一臉壞笑,“感情沒什么好談的,遠走高飛什么的太虛幻,不如來說點實用的??姿締T,結個盟不?” 她喊他孔司員,說起魏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孔震不氣了,抱胸的手隨著胸腔震動抖啊抖,低笑聲似自嘲,又似嘲諷念淺安,“結盟?結什么盟?和你聯手針對魏家、扳倒老師?魏四,你太想當然了。為人臣子孰jian孰忠,無非是各執一詞。京里京外為官為將的有一個算一個,哪個又真干凈?” “想當然總比啥也不想好。別人怎么定義忠jian我不管,我只管跟著本心走?!蹦顪\安端茶抿一口,呼出滿嘴朦朧霧氣,“都說一代jian臣,從沒聽說過兩代jian臣三代jian臣。魏家不得善始,我只想魏家得以善終?!?/br> 她透過茶霧看向院門,略帶悵然地喃喃道:“你看不上我的大丫鬟,你自己呢?魏家對你有教養之恩,魏相對你有伯樂之恩,你就一心一意和魏家同聲同氣甚至同流合污。你有你的忠孝,我的大丫鬟有她們的忠心,你和她們,本質上又有什么差別?” 茶霧很快蒸騰散去,話音未落就見時不時瞪向樹下的遠山、近水又雙叒叕一臉兇相地睜眼打瞌睡了。 從沒見過如此二貨的孔震冷漠地收回視線:“……別拿我和她們相提并論?!?/br> 抒情失敗的念淺安也冷漠地收回視線:“……對不起我錯了?!?/br> 她和倆二貨隔空呼應,總能時不時掉個鏈子,孔震不得不認命:無論什么時候什么狀況,他面對她時,從來狠不下心忍不住笑。 抱胸的手改而扶額,撐著青竹桌面勉力維持嚴肅氣氛,“我和魏家是否同流合污,自有皇上論斷。你怎么不想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師如果倒了,魏家其他人又何來善終?你所謂的本心,是魏四的本心,還是身為念六姑娘的本心?如果你還是魏家四姑娘,你還會這么想這么做?” 念淺安不禁莞爾。 孔震的如果,和她當初問楚延卿的如果一樣,一樣傻一樣偏執。 她的如果無解,孔震的如果卻有解。 “如果我還是魏四,這會兒還沒病死的話,大概過著另一種日子?!蹦顪\安認真思考,鄭重回答,“一旦走出你們打造的善意謊言,發現魏家并非我所以為的直臣、孤臣,而我其實是jian臣之女的話,我依舊會這么想這么做?!?/br>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行的話,她依舊會選擇親自動手暗搓搓搗亂。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你以為的善終是什么?我以為的善終,是魏家能保住全員性命?!蹦顪\安說完如果接著說現實,“至少我能將希望寄托在樹恩身上。不管將來如何,樹恩總是正統嫡出的皇子,既然你說在朝為官沒有真干凈的,那求樹恩動動手腳保幾條人命應該不難……吧?” 樹恩,樹恩。 叫的真親熱。 出殯時“柳樹恩”出面阻攔,東郊時“柳樹恩”阻撓視聽,如果沒有“柳樹恩”,也許他早就…… 孔震扶額的手再次握拳,盯著念淺安的雙眼忽然亮得嚇人,“如果我能說服魏家所有人一起遠走高飛,你會選擇公主府,還是會選擇魏家?” 這個如果也有解。 念淺安果斷拋出金句,“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全部都要?!?/br> 然后友情提醒道:“就算真要做選擇,公主府和魏家是一回事,你和樹恩是另一回事。三年前我認定他,三年后我要嫁他,將來我也會用心經營和他在一起的日子?!?/br> 雙眼瞬間黯淡的孔震很想罵一句沒羞沒臊臭不要臉,出口的卻是:“……當我沒問過?!?/br> 他就不該多嘴,曾經的魏四沒心沒肺,現在的魏四心有所屬,他為什么不死心地要給自己找罪受! 他決定換個問法,“如果我能說服老師辭官,不做你所謂的jian臣,你肯不肯放棄現在的一切,只做魏四?” 這個如果暫時無解。 念淺安收起嬉笑,“三天后我就要出嫁,你真有心說服魏相改邪歸正的話,可得抓緊時間了?!?/br> “誰說我只有三天時間?”孔震不扶額了,藥效漸弱的手安穩地點上桌面,節奏悠然地又打起拍子來,“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我雇的人辦事不利,我的手下可沒那么無能。你那些跟車的婆子、護衛,你以為還會留在原地?人被清理了,線索沒了,你等不到救兵的?!?/br> 他可以將她轉移到別的地方,他可以留下她不止三天。 被看破的念淺安一臉鎮定,“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要憑良心。囚禁良家少女什么的,簡直喪盡天良??姿締T,我勸你善良?!?/br> “對你,我已經足夠善良?!笨渍鹞⑿貞?,刻意收斂的笑意再無掩飾,“如果我非要囚禁你呢?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如果將你是魏四的事大白天下,你還怎么安安心心地繼續做你的念六姑娘?” “鬼才信你?!蹦顪\安上一刻是假鎮定,這一刻是真淡定,“你沒被嚇死也沒想過弄死我,才叫不可置信。你慧眼如炬,并且是個透過現象看透本質的高人。換成不是高人的正常人,誰會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兒。愛說說,請自便?!?/br> 自以為手握底牌卻依舊不堪一擊的孔震:“……你說的依舊好有道理?!?/br> 他再次無言以對,念淺安和他沉默對峙,一直沒松懈過的武器時刻準備著,正打算軟的不行來硬的,就聽耳邊乍然響起一陣又雜又亂的喧鬧聲。 這處別院她不僅來過一次,修葺時還是她親手畫的圖紙,自然辨別得出聲響來自后門。 念淺安先驚后喜,好險沒手滑灑自己一臉藥粉,表情即傲嬌又促狹,“你確定你的手下不無能?” 鬧成這樣,妥妥是被人闖進后門了喂! 陳寶什么高效率,來得真及時! 念淺安瞬間笑魘如花。 孔震卻笑不下去,轉瞬沉郁的臉色全是惱怒,萬想不到他選址巧妙布置精細,臨到頭竟會出這樣的紕漏! 他也確實如念淺安認定的那般,無論私心再重,無論行事再不應該,也從沒想過因為自己危及魏家一星半點。 他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真將事態鬧大。 念淺安止于聽聲辯位,他比念淺安更清楚一點,守在后門的另一個手下原本打算充做車夫,暗中“護送”念淺安出京,若非來人身份棘手,那手下不至于處置不了,任由動靜越鬧越大,大有直闖此處的勢頭。 來人是誰? 孔震以為是公主府的人,念淺安以為是陳寶的人,二人各懷心思各自動作,看清來人后不禁雙雙愣住。 只見將動靜引過來的那位手下形容狼狽,頭發被抓亂了衣裳被扯皺了手背赫然一圈齒印,身后哪有什么闖入者,只有小尾巴似的一團小小人影,勉強禁錮的把式似不敢下重手,一臉為難神色,張口先告罪,“屬下無能,愿受責罰?!?/br> 心里卻不覺得自己無能,只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差。 一邊暗罵今天是什么黃道吉日,先有雇傭的劫匪狼狽而歸,后有這么個主兒誤闖后門,簡直不宜干壞事! 一邊難掩郁悶地緊跟著稟道:“這位姑娘突然闖進后門小巷,瞧見屬下和馬車就往車上爬,非說那是她家的車,又鬧著要屬下送她回市坊,屬下怕驚動左右,本想先將人堵了嘴關進后門門房,等事后再做處置,這位姑娘卻又叫又囔,口口聲聲自稱是永嘉候府的念八姑娘……” 不僅扯開嗓子鬼叫,還放開手腳對他又抓又撓又咬,險些驚動后門處的左鄰右里,他不得不棄車入內,又見對方穿戴確實不似尋常人家,不敢擅作主張下狠手,行動間難免心存顧忌,這才鬧出一路動靜,將人“押送”到孔震跟前。 生平從沒遭遇過如此差錯的孔震:“……” 已然認出正一頓掙扎的小胖手的念淺安也:“……” 瞬間驚醒但依舊堅守院門的遠山、近水同樣:“……” 倆二貨齊齊揉了揉眼睛,打破詭異沉默的疑問遠遠響起,比路遇劫匪時更驚奇,“八姑娘?!您怎么會來這兒?” 竟真是永嘉候府的念八姑娘! 手下說不出該慶幸自己夠謹慎,還是應該更郁悶了,默默扯掉堵念桃然嘴的汗巾,不看念淺安只看孔震,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下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