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若動手的是念淺安,這一巴掌的性質可就全不一樣了。 粗中有細、輕重分明,臨危不亂之余還能借力打力。 想明白的少數姑娘們再看念淺安,眼神已是意味不同。 已然放棄洗白名聲的念淺安無心插柳,哪里會管墻頭草們又倒向哪邊,見小豆青一巴掌扇得單懷莎終于安靜了,只管繼續哄她家小透明。 七皇女看一眼溫言軟語哄人的念淺安,又看一眼掛著淚紅著臉的念秋然,莫名生出一股子羨慕,還摻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撅著嘴轉向單懷莎,小眉毛登時豎起來,張口叱罵罪魁禍首,“單姑娘答不出來,我告訴你:宮里犯口舌,重則杖責輕則掌嘴。 皇祖母剛才教導過,犯了錯就該受責罰才能明錯處,省得下次再犯。兩位jiejie已經代皇祖母賞了單姑娘教訓,我少不得再代母后出面,親自教一教單姑娘規矩!” 她揚手又是一巴掌,雖然以前也沒少讓狗腿打人,這次卻是第一次親自動手。 打完嫌棄地甩了甩手,沐浴著眾人想看不敢看的注目禮,難掩興奮地擠到念淺安跟前,小聲表功道:“念淺安,這一下我可是幫你打的。我夠義氣吧?你等著瞧吧,今兒這三個巴掌打出去,不出明天,我、大李氏、小豆青就能名揚京城了!” 她笑得沒心沒肺,念淺安果斷翻了個白眼。 被小豆花用力架著,生受兩個巴掌的單懷莎也險些翻白眼,這才徹底明白過來:打她的小豆青竟是萬壽宮的大宮女! 她千算萬算,哪里算得到念淺安身邊竟有陳太后的人貼身服侍! 更算不到計劃一亂再亂,饒是冒出個念秋然順應了她的心意,念淺安卻半點不按常理出牌! 她寧愿動手打她的是念淺安! 而不是拿著大帽子往她頭上扣的萬壽宮大宮女! 她要的是驚動貴人為她做主,而不是要驚動貴人訓誡她! 怎么會變成這樣?! 單懷莎臉色一變,只覺七皇女輕飄飄的一巴掌比方才那一下更令她驚痛,恨不得眼睛一翻暈過去了事,心里又恨又怕,卻知不能就此退縮,忙努力吞咽下血水正想放手一搏,就聽暖閣外一陣跑動,小太監驚慌的稟報聲尖銳入耳,“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于女史、于女史落水了!” 話音剛落,很快又傳來姜姑姑似怒非怒的喝斥,“慌慌張張的成什么體統!有話只管說清楚,于女史現下如何了?” 那小太監忙答道:“救、救上來了!” 姜姑姑似乎重重松了口氣,才露出仿佛放下心的笑,就聽小太監咽了口唾沫,接上后半句,“于女史被侍衛救上來了!不過、不過念大姑娘也落了水,好在也被靖國公世子救了上來,只是這會兒還暈著,嗆得比于女史嚴重些……” 姜姑姑仿佛被這消息驚住,半晌才咬牙喝罵道:“還不快滾去請太醫!”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應著是,正殿里已是聞聲而動。 暖閣內聽得愣怔的小豆花低頭一看,哎呀叫道:“單姑娘?單姑娘暈倒了!” 第145章 漁翁得利 單懷莎雙眼緊閉臉色慘白,掛在小豆花手臂間的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墜。 小豆花還算有把力氣,此時竟覺單懷莎仿佛突然重了十幾斤,便知單懷莎是真暈而不是裝暈,不由撇嘴看一眼小豆青。 小豆青皺眉示意小宮女上前幫忙,就聽暖閣外有人問,“怎么回事?單姑娘這是怎么了?” 周姑姑邊問邊跨進暖閣,她領著醫女給王庶妃請過脈,本準備回正殿復命,路過暖閣見外頭亂里頭也亂,又見小豆青神色有異,便命醫女順道看看單懷莎,片刻后聽醫女斟酌著道:“回周姑姑,單姑娘是……急怒攻心,才一時暈厥?!?/br> 好個急怒攻心! 周姑姑聽小豆青稟報完首尾,再一想念甘然、于海棠相繼落水的消息,不無譏笑地擺手道:“將人好生送還給靖國公夫人,大過節的既然身體不適,還是早些出宮回府的好?!?/br> 小豆花心領神會,命小宮女架好單懷莎,帶上醫女先行離開暖閣。 周姑姑收起譏笑,看向念淺安即欣慰又疼惜,自首飾一事后,她如今見著念淺安也和陳姑姑一樣只有歡喜的,嘴里親昵地嗔怪道:“六姑娘心胸廣闊、做事細致,可也太厚道了些!不過是個眼高手低壞了心腸的表姑娘,哪里值得六姑娘這般為她周全!” “她不值得,靖國公夫人和徐大哥值得。有些話必須當面撕擄清楚?!蹦顪\安看一眼正襟危坐的姑娘們,并不刻意壓低聲音,“有人想踩著我算計靖國公夫人和徐大哥,我偏不讓她如意。別以為就自己是聰明人,當別人都是傻子。我自認不傻,想來見證單姑娘所作所為的,也都不是傻子?!?/br> 在座姑娘們確實不敢犯蠢,往外亂傳鬧大今日暖閣之事,私下和自家長輩說倒是無妨,事情至此,輿論只會倒向被無辜攀扯的裴氏和徐月重。 所謂流言出自何人之手,早已昭然若揭。 能混上流交際圈的,無論老少,就沒有真傻子。 七皇女這才回過味來,一時嘆服周姑姑一語中的,念淺安果然思慮周全,一時不肯落于念淺安之后,也看一眼暖閣內的姑娘們,卻刻意壓低聲音道:“念淺安,原來你是不想事情鬧大、不愿驚動長輩,才一再容忍單白花,故意引著她把話都說完??!我可沒給你拖后腿! 我也不是傻子!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你以前和我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了!只要站得住道理,我就是端著皇女架子喊打喊殺又如何!鄰家meimei也是可以打人的!” 她越說越得意,全然沒發現自己雖然笑容傲嬌,邀功的語氣卻透著八分撒嬌二分討好。 念淺安果斷又翻了個白眼。 周姑姑卻暗暗挑眉,方才和七皇女見禮時,不過遵著規矩客氣而疏離,此刻聞言不禁老眼一瞇,在七皇女和念淺安之間打了個轉兒,再面對七皇女時,臉上就帶出一分真切的笑意,“有七皇女和六姑娘在一起,奴婢再沒有不放心的?!?/br> 說著親手去扶念秋然,臉上笑意越發真切,“四姑娘請隨奴婢來。憑白累四姑娘受驚,奴婢服侍您凈面梳妝?!?/br> 稱呼前少了個念姓,親熱口吻透著對念秋然維護之舉的贊賞,這是拿念秋然當“自己人”,和念淺安一般看待了。 念秋然受寵若驚,挺直腰背不愿在周姑姑面前塌念淺安的面子,壓下怯懦沒有拒絕周姑姑的好意。 小豆青同樣不敢真勞動周姑姑,忙一起扶著念秋然,轉去更衣處。 念淺安看著小豆青的背影笑:多虧小豆青歪打正著,沒有小豆青暗中在暖閣安插人手,她未必能牢牢控制住局面。 七皇女也笑,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念淺安,你大jiejie不知道怎么樣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想去看熱鬧的不止她一個,周姑姑一走,短暫平靜的暖閣重新活泛起來,坐得住的暗暗打量念淺安,仍在小聲議論剛才的事,坐不住的三兩結伴,各自找借口離開暖閣打聽消息。 念淺安全不理會,偏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七皇女,“我就算了,倒是你,確實該去看看。于海棠出事,首先往姜貴妃跟前報合情合理。那小太監卻囔囔得恨不得人盡皆知,姜姑姑竟也不阻止,這就不合情理了。倒像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于海棠出事似的。 你就不奇怪,為什么救于海棠的是個侍衛,救我家大jiejie的那么巧,偏偏是徐大哥?還有單懷莎,上一刻還死撐著要跟我硬抗到底呢,下一刻聽那小太監囔囔完,怎么就直接暈死過去了?” 單懷莎急怒攻心,急的是暖閣大戲越唱越歪,怒的是自己在這里苦心算計徐月重,那里另有他人也在費心算計徐月重。 大勢已去就罷了,偏這個“他人”是單懷莎的兩位好姐妹。 三個好姐妹兩朵小白花,閨蜜團瞬間化身插刀教。 念淺安頓覺自家可憐巴巴的閨蜜團一點都不虐了,輕笑著嘖聲道:“本來還想讓你跟單懷莎學學,見識見識什么叫小白花做派?,F在看來,還是于海棠棋高一著。于海棠這女官當的時機倒是巧得很?!?/br> 辦大宴的太和殿、交泰殿之間隔著個小花園,于海棠理事的院子地腳好,正在內外交接之處。 小花園里確實景致齊全,少不了山水橋亭,但今天來往的宮女、太監不少,又有宮中侍衛交錯巡邏,哪里至于輕易出事,何況出事的一位是椒房殿的女官,一位是出身高門的貴女。 除非有人暗中安排。 再有那報信的小太監,大概所知不多,只知道于海棠出事就往交泰殿報,全不知報的內容未必是姜姑姑想聽的。 七皇女想到姜姑姑前后迥異的腔調,哪里還有幸災樂禍的心思,瞪著念淺安駁不出話來,咬著唇臉色變換半晌,終于一跺腳喊上狗腿們,撇下念淺安徑自去尋姜貴妃。 正殿內依舊觥籌交錯,唯獨上首席面空出幾個座位,不見周皇后、姜貴妃、安和公主,往下于老夫人、周氏、裴氏也不在,剩余貴婦們哪個不是老于世故,嘴里只聊著衣料首飾等安全話題,仿佛不知外事,氣氛一派和融。 倒是居中而坐的陳氏眉心微鎖,不時看向殿外,身后侍奉的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知低聲說了什么,陳氏才驚醒似的收回目光,捧著酒盅微微出神。 是擔心念甘然的安危嗎? 念淺安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想著排隊時不能明目張膽地看魏母,剛才在正殿人多眼雜不好盯著魏母看,沒想到現在看到的是這樣一幕:魏母對念甘然,到底是有多“一見鐘情”? 說好的血濃于水呢? 她才是親生的好不好。 念淺安內心淚流,想著有于老夫人出面,倒是不用擔心念甘然會吃虧,念家統共來了三個姑娘,現在念甘然落水昏迷中,念秋然在更衣處收拾頭臉,她少不得做做樣子,給接連攪進事端的念家撐場面。 遂捧著郁卒的小心肝飄向陳太后,“曾外祖母……” “安安來了?快,在我身邊加個座兒?!标愄蟛坏汝惞霉冒醽礤\杌,就探身拉住念淺安,“好孩子,可是玩累了?正主兒來了,那些個聯名啊限量啊的新奇玩意兒,就是這孩子搗鼓出來。你們想要好東西,別問我這老婆子,只管找這鬼靈精去!” 后頭的話是對一眾貴婦說的。 陳太后依舊沒事兒人似的,貴婦們聞弦知雅意,當即就交口稱贊念家好風水,養出來的姑娘一個比一個能干。 雖沒明著提起念甘然,但也隱晦地表明了立場:甭管出了什么事兒,念家姑娘們都是好的。 陳太后呵呵笑,陳氏卻皺眉看了念淺安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又自失般搖搖頭,再次收回視線。 偷偷留意的念淺安抓耳撓腮,偏無法鉆進魏母腦中窺探魏母的想法,郁卒加倍之余,禁不住又想到念甘然身上。 如果說于海棠也想咬徐月重這塊肥rou,有點出人意料,那么念甘然呢? 念甘然是無辜受連累,還是有意爭搶肥rou? 原身落水,念甘然也落水。 這種攀龍附鳳的老招數真是人人愛用,回回都好用??! 念淺安心情復雜地握著酒盅,邊抿果酒邊默默吐槽:念家風水是挺好的,一個兩個簡直命里缺水。 她揣著疑問喝悶酒,于海棠的大丫鬟也有相同疑問,一等來人全都轉去看望昏迷的念甘然,確定這里再無多余外人后,就忍不住低聲道:“姑娘,您說念大姑娘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于海棠正虛弱地靠在矮塌上,聞言緩緩睜開眼,神色恍惚地靜默片刻,忽然輕聲笑道:“念meimei是有心還是無意,如今還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原來我和單jiejie不過是鷸蚌相爭,臨了卻是漁翁得利?!?/br> 漁翁是誰不言而喻。 于老夫人輩分高年紀大,得知最憐惜的孫女被人抱著從水里救上來,哪里肯息事寧人,必定要靖國公府給個交待。 于老夫人的愛孫、安和公主的侄女,怎么可能委身給人做妾? 只等念甘然蘇醒,只怕當場就會有結論,十有八、九要嫁給徐月重做繼室了。 念甘然要是有個不好,念家和靖國公府且有得官司打。 大丫鬟竟不知該不該盼念甘然好,心有懷疑的是她,出言描補的還是她,“姑娘保重,千萬別因此傷心又傷身?;蛟S是奴婢多想了。念大姑娘一向和姑娘交好,方才也是特意來找姑娘道賀的,便是多長一副心眼也猜不到姜貴妃的安排。 奴婢細想想,念大姑娘確實是瞧見姑娘翻下橋欄,才又急忙回轉想拉姑娘一把,驚慌之下哪里看得到被小太監引過來的徐世子?姑娘和念大姑娘都是單姑娘的閨中好友,徐世子就算略有遲疑,到底沒有見死不救??珊薨肼访俺鰝€程咬金,壞了姑娘的好事!” 她不感激救了于海棠的侍衛,咬牙切齒只惱恨那侍衛多事。 否則徐月重怎么會不顧先落水的于海棠,放心去撈后來落水的念甘然? 于海棠沉默著聽她絮絮寬解,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牽動嘴角正要說話,就聽屋外有人輕咳一聲,語帶擔憂地試探道:“于女史?” 大丫鬟神色一變,忙起身拉開房門,梭巡著來人面色強笑道:“錢侍衛?您怎么來了?” 第146章 無關風月 錢侍衛名至章,正是救了于海棠的侍衛。 他見大丫鬟笑容勉強,只當于海棠情況不好,語氣更添急切,“我不放心于女史,所以過來看看。太醫怎么說?于女史有沒有大礙?” 神態關切真摯,不像是聽見了剛才屋里談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