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于老夫人除了四房的人,最盼著大房二房三房的子孫有出息,見狀先就夸道:“我們甘然如今竟這樣能干了?這些都是你命人準備的?快拆一個,我來嘗嘗甘然的手藝?!?/br> 于老夫人的人一動,在座眾人的下人也跟著動起來。 不一時就滿室飄香,咸香甜糯充斥視野和鼻端,勾得人食指大動。 叫人驚嘆的除了粽子的種類繁多以外,還有花樣不同的賣相。 念淺安看著剝開的粽子,默默拿筷子戳了戳,愣了。 第81章 受驚不小 “瞧安安都看呆了??墒怯X得甘然做的這些粽子模樣古怪?”大夫人吳氏笑著開口,虛指著念淺安玩笑一句,見眾人都循聲看過來,就轉向上首對于老夫人道:“我第一次見時也覺得新奇,只顧著感嘆模樣精巧,竟不知該怎么下口才好。真嘗過了才知道甘然不是胡鬧,于廚藝一道竟有些旁人沒有的天份?!?/br> 她常年守寡,除非必要鮮少出大房,越是熱鬧團聚的場合越是沉默寡言,此刻難得的笑言笑語,顯見極為女兒驕傲,看向女兒的臉上滿是與有榮焉,有意給女兒拋話茬,“數你花樣多,這個也有講究那個也有說法,取的名字又多又稀奇,倒叫我混忘了,安安桌上這種叫什么來著?” “水晶粽?!蹦罡嗜恍闹獏鞘嫌幸饨o她捧場,遂聲音脆亮地報上十數種粽子的名字,又大大方方點明各自用的什么餡料,親自切開水晶粽,笑意溫柔道:“六meimei這份是紫薯餡兒的,顏色瞧著嚇人,其實甜糯適口,我切給六meimei嘗嘗?!?/br> 眾人聽罷各自撿著覺得新奇的開動,念淺安卻愣愣看著念甘然動作嫻熟的手,滿頭問號變驚嘆號:別人信這是水晶粽,她只信這是冰皮粽子! 半拳大小五彩餡料,再加上透明的冰皮,妥妥的某牌星冰粽翻版山寨??! 而大歷朝的飲食文化略落后,且版圖太廣交通太虐,東南西北的特色小吃并未完全融會貫通,她以前也曾蘇出過燒rou粽等咸口粽子,不過一為口腹之欲,二為賺零花錢,不如念甘然手夠巧心夠大,一氣把現代聞名的種類全蘇了個遍。 以前怎么沒聽說念家大姑娘也是個“奇能異士”? 念淺安默默從手看到臉,望著念甘然線條清婉的側臉,內心有點小激動:哎呀媽,敢情和于海棠玩得好的念大姑娘不是小白花,而是她的穿越老鄉? 然后小心肝就驚了:還好她以前蘇得很節制,現在也沒閑工夫大蘇特蘇,否則被念甘然窺破她不是原身,她恐怕連念六姑娘都做不成,更別提什么暗搓搓地“挽救”魏家了! 念淺安受驚不小。 念甘然對上她瞪得圓溜溜的雙眼,一邊簽起粽子喂到她嘴邊,一邊語帶不屑地低聲道:“我從來不羨慕你能隨意出入宮中,你也不必覺得我是故意在祖母跟前搶你風頭。我只做自己想做的該做的,你不用總自以為是地覺得我是針對你?!?/br> 說著瞥向下首的念桂然和念桃然,語氣越發不屑,“皇宮那種地方,也就你們這些沒見識的小姑娘上趕著往里鉆。我最后告訴你一次,我無心和你攀比。但你要是想鬧,我也不會怕你?!?/br> 原身大概沒少鬧過姐妹爭寵,念淺安卻只擠出假笑哦了一聲,頓時不激動了:原來念甘然不是和原身不和,而是看不起念家的所有姐妹。 看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什么的可以免了,還是各自安好各自蘇吧。 她品著山寨貨,鼓著腮幫子實話實說道:“大jiejie的手藝當真了得?!?/br> 蘇出了原版原味,好吃。 念甘然聞言雖有些意外,卻只當念淺安是酸葡萄心理,放下簽子直起身輕笑道:“六meimei如今肯聽人話就好。公主之女就該有公主之女的樣子,要是捏著一手好牌打爛了,才真正是笑話?!?/br> 原身大概沒少誤解人話,念淺安卻在心里點頭感嘆:雖然無緣相認,但家里有個三觀正的穿越老鄉,也比有個小白花大jiejie好。 她這邊心路歷程大起大落,那邊于老夫人嘗過甜口咸口的幾種小巧粽子后,也點頭感嘆道:“早些年只聽說魏四姑娘是個心思巧的,整些新鮮花樣的粽子放進魏家酒樓賣,很出過一回風頭。如今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甘然可比魏四姑娘還能耐,咱們念家的孩子才叫真正的玲瓏人物?!?/br> 說著看向念駙馬,“后天就是端午宮宴,讓甘然撿幾樣拿手的,親自帶去宮里?!?/br> 他們這樣的人家,有什么好東西自然要往宮里敬獻一份,于老夫人有意給大房長臉,話是對著念駙馬說的,實則放不下老臉,拐著彎問安和公主的意思。 安和公主好享樂,并不好出風頭,無可無不可地接道:“我帶安安和甘然一起赴宴就是了?!?/br> 吳氏忙起身謝過,“我這身份不便進宮湊熱鬧,甘然就麻煩公主多照拂了?!?/br> 她之所以深居簡出,就是不想外人見著她就想起念甘然年少失父,遭人編排家世教養。 于老夫人也不攆她出門,只滿臉開懷地笑道:“就依老二和老大媳婦的意思,到時候讓甘然陪安安一塊兒進宮?!?/br> 她目的達成就無視安和公主,安和公主不在意,眾人對于老夫人的選擇性失聰習以為常。 前浪念淺安默默飛過去一個眼神:剛才是誰說不屑進宮的?怎么不拒絕? 后浪念甘然淡淡回過去一個眼神:六meimei管好自己吧。我想要什么,你怕是永遠不會懂。 念淺安表示不懂也罷,又簽了塊粽子塞進嘴里:看來以后可以沾光做個幸福的吃貨了。 對面周氏見二人眉來眼去不由暗暗皺眉,看了眼夾在中間的念秋然出聲道:“老爺在任上有春然陪著,我一個人進宮領宴怪沒意思的,不如也帶上秋然,即能陪陪我,也能和安安、甘然姐妹做伴,母親覺得可好?” 她是有品級的外命婦,沒跟著念三老爺外放前從來只帶嫡女念春然出門交際,此次端午宮宴算是回京后第一次正式亮相。 念秋然受寵若驚。 于老夫人雖不喜庶出,倒樂見念淺安肯和念秋然親近,遂無視目露希翼的四房母女,道了聲好后揮揮老手,“擺飯吧?!?/br> 酒菜上桌,男女分席。 任工部主事的念四老爺部里有事正加班,男眷席面上首坐著念駙馬,左右坐著念夏章和四房嫡出七公子念杏章。 剛十歲的念杏章還是小孩兒心性,瞧見念駙馬蹲坑似的蹲在椅子上,就有樣學樣地一起蹲,蹲完了咯咯直笑。 于老夫人心疼兒子,也就不管庶房孫子沒規矩,直叫陪坐陪吃的念夏章臉色紅了又黑黑了又紅,難受得哪兒哪兒都不得勁兒,偏他能跟念淺安端長兄架子,卻不能張口就教訓長輩,即便看不慣念駙馬為老不尊,卻也投鼠忌器,連帶著連念杏章都不好出口數落。 念淺安不時瞟過去個小眼神,就著念夏章憋悶的酸樣兒下飯:讓你咸吃蘿卜淡cao心!讓你愛窮講究這個規矩那個規矩!活該憋死你! 她很記仇地心里偷樂吃得賊香,一場接風宴即長了見識,又發現了穿越老鄉,短暫驚詫過后總得來說心情很愉快。 散場后和女兒并肩回大房的吳氏心情也很愉快,拉著女兒的手半喜半憂道:“你父親去得早,你外祖家也早早沒落,我又是個沒用的,如今你自己肯學又能干,我總算能放下一半心。后天進宮切記讓著點安安,別再只顧著和她斗嘴較勁。你這頭一回進宮,可不能因為姐妹意氣,反而害了自己?!?/br> 念甘然細想了下剛才和念淺安的互動,評價得倒也公正,“母親該知道,從來不是我要和六meimei爭,而是六meimei太嬌縱任性。依我看,六meimei倒真似兩府下人傳說的學乖了不少。只要她不無理取鬧,我怎么會和她較真?” 吳氏的心腹mama吳mama見念甘然不以為然,只得代為點破吳氏不好出口的話,“大姑娘明年就及笄了,親事早該尋摸起來。偏夫人交際有限,來往的人家哪個能配得上大姑娘?老夫人雖然心疼您,到底永嘉候府不如從前,怕是一味干著急,卻也難挑出一等一的好門第給您。 六姑娘以前名聲不好,但只要有公主和駙馬在,將來哪里用得著愁婚事?外頭竟只知名聲不好的六姑娘,不知身為嫡長孫女的大姑娘。夫人為您心疼,老奴也替您委屈。 老奴曉得您自小就懂事伶俐,凡事都能立得起來,這次進宮您可得為自己爭口氣,叫那些個夫人奶奶瞧瞧,您才是真正德言容功一樣不差的朱門閨秀,念家不僅有個公主之女,還有大姑娘您呢!” 于老夫人何嘗不是這個心思,廚藝好、心思巧的姑娘家哪家夫人奶奶不高看一眼,若是能借著端午宮宴打響名聲,念甘然自己能得好,往后大房在候府里也能更有底氣。 念甘然聞言正中下懷,笑著回握住吳氏的手道:“母親放心,我心里有數。您也知道我早有準備,不然剛才怎么會看準時機,為我說話搭梯子?我會珍惜這次進宮露臉的機會的。等我把大房的私產做起來,將來真能嫁個良婿的話,就把您一起接出府,不用依靠候府,也不用靠祖母憐憫?!?/br> 說著站定盯著吳氏,抿了抿唇道:“母親,您為父親守了這么多年的寡,已經足夠了。您即對得起父親也對得起永嘉候府,何必再這樣孤苦伶仃地過下去?如果您不愿意現在改嫁,就等我出閣后親自幫您張羅,好不好?” 她和吳氏、吳mama說話從來不忸怩。 但改嫁的話實在平地驚雷,饒是一向敬服念甘然的吳mama都受驚不小,何況是多少年來都謹小慎微的吳氏。 “甘然!”吳氏慘白著臉打斷女兒,掐著女兒的手即冷得嚇人又抖得厲害,“你怎么敢說這種瘋言瘋語,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猛然想起來,念甘然早在三五年前就曾說過要她改嫁的話。 那時念大老爺剛暴病去世,她只當女兒心疼她日夜垂淚,才懵懵懂懂地“勸”她改嫁。 本以為是童言童語,此時再次經由即將成年的女兒口中說出,吳氏如何不心驚。 “我不會改嫁?!眳鞘蠌娙腆@顫,用力拽著女兒的手疾言厲色道:“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不會改嫁。以后再敢胡言亂語,我就親自開祠堂請家法!” 念甘然垂眸看向被吳氏握得生疼的手,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耐煩。 第82章 孤家寡人 念甘然的大丫鬟等在一旁,所站角度正好瞧見念甘然一閃而逝的冰冷目光,心驚之余忙硬著頭皮開口道:“夫人息怒。大姑娘對您的孝心您最知道,說這些……胡話,也只是一心盼著您能好,總不是故意氣您?!?/br> 吳mama聞言回過神來,見吳氏緊緊抿著嘴,念甘然深深低著頭,母女二人無聲僵持著,忙也開口勸道:“可不就是這話。大姑娘再懂事能干,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孩子呢!不過是一時想岔了。話說開了也就好了,夫人哪里會真的惱大姑娘,大姑娘千萬別往心里去?!?/br> 吳氏緩緩松開念甘然的手,恢復血色的臉浮起一絲悔意,語帶疲倦地柔聲道:“我不怪你異想天開,剛才的話我只當沒聽過。你既盼著我好,就回去仔細準備進宮的事。只要你能好,我再沒有不好的?!?/br> 念甘然悶聲應是,吳氏面露憂慮地目送念甘然主仆離開,回到屋里關上門,憂慮中更多一分慌亂,“你說甘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看出了什么?否則怎么會偏巧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提出改嫁的事兒?” 剛才那副口吻,不像臨時起意,竟似盤算已久。 吳mama亦是心有余悸,想了想卻篤定道:“當年那件事,府里知道的人一個巴掌數得出來,哪個都不會亂說。何況您生大姑娘生得晚,別說大姑娘無從起疑,只說那件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就是大姑娘有心打聽,也輕易打聽不出來?!?/br> 越說越冷靜,反而就著念甘然的話茬抱不平道:“大姑娘孝心可表,其實沒說錯。您夠對得起永嘉候府了!即沒愧對過大老爺,也沒辜負過老夫人!大老爺去了,老夫人自有兒孫繞膝。倒是您,如今除了cao心大姑娘的親事,不過剩下偶爾見一見……那一位這一個盼頭,這也是候府欠您的!” 說著再看不得自己奶大的吳氏那暮氣沉沉的寡淡身影,背過身去恨恨擦了擦眼睛。 吳氏臉上的憂慮、慌亂消失不見,動作熟練卻死板地取來裝著佛豆的缽子,面無表情地仿佛自言自語般道:“是啊,我不負念家,是念家負我。當年如果沒有她,如今日夜苦熬的人不該是我?!?/br> 手下盛滿佛豆的缽子油光水亮,年復一年夜夜數過一遍又一遍佛豆,不必刻意保養清洗,缽身黑漆早已光可鑒人。 倒映吳氏面龐的漆光扭曲著她的五官,她仿佛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指縫一松,任由數到一半的佛豆灑落缽子,砸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 念甘然屋里新換上的珠串門簾也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大丫鬟側身穿過門簾,邊伺候念甘然洗漱邊輕聲勸解道:“大姑娘以后可別再提那樣嚇人的話了?,F如今雖說婦人再嫁、寡婦改嫁并不稀奇,卻不是候府這樣的門第能做的。 何況夫人是嫡長媳,本該是候府宗婦。不說其他,單為了您臉上好看,夫人就連寡居念大夫人這層身份也是舍棄不得的。都說女婿如半子,您真為夫人和大房好,不如將心思放在為大房爭一門好親事上?!?/br> 她不敢說出口的是,本朝風氣再開明,也只有接姨娘出府單過的,竟想著接正經夫人去婆家過日子,真正是驚世駭俗。 念甘然靜靜看了大丫鬟一眼,“知道了?!?/br> 大丫鬟端著臉盆毛巾退出去,停在門外忍不住長出一口氣:人人都說大姑娘即淑雅又干練,連吳mama都對大姑娘傾佩信服,她這個貼身伺候的卻覺得,大姑娘看似面甜心熱,其實并不好親近。 她伺候大姑娘幾年,就戰戰兢兢了幾年。 大丫鬟目露迷惘地站了片刻,才打起精神重新抬腳。 投映在門簾下的身影漸漸拉長,隨即倏忽不見。 念甘然收回落在門邊的視線,看向隨手翻閱的詩集,無聲搖了搖頭:她肯收服一兩個下人當臂膀,卻沒那份閑心和下人做什么好姐妹。 她懶得琢磨大丫鬟的小心思,轉而想到自己。 她雖是半道穿越成因喪父而悲慟病死的念大姑娘,但幾年來邊適應邊摸索,為吳氏和大房盡心盡力,自認沒有哪一樣是做得不夠好的。 她努力做好念大姑娘,一半是感激吳氏的養恩,一半是為了自己,吳氏看似疼她愛她,卻迂腐得只會踐踏她的好意。 念甘然不再掩飾心底的不耐煩,啪一聲合上詩集嗤笑道:“大歷朝早不時興貞節牌坊了,偏吳氏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知道自己沒用,知道外祖家靠不上,怎么就不知道趁著于老夫人還憐惜大房時早早改嫁,再為自己和女兒尋摸一門強有力的靠山? 風言風語不過是一時的,自家過得舒心過得好才是一世的牢靠。 枉費大老爺在時,吳氏還曾做過當家主母、念家宗婦。 眼界這樣短淺,她就不該和吳氏講什么人權,真是自討沒趣。 念甘然即失望又煩躁地倒進薄被里,望著帳頂低聲嘆道:“可惜魏四姑娘死了……” 她用過奈香閣的東西,吃過魏家酒樓的名菜,早就篤定魏明安和她一樣同是穿越者,不過她不想和jian臣之女相認,只想等彼此出閣身份轉變后再看是否合適,不相認能相交也是好的。 可惜魏明安還是病死了。 再沒有另一個穿越者,能和她共享在異世掙扎的孤獨和寂寞。 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