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林水程愣了一下。 他轉身向外看去。 隔著透明的玻璃,傅落銀一身常服,抱臂安靜地等在實驗室外,英氣中透著軍人的利落。周圍行走的人紛紛側目。 “小小蝴蝶小小花, 快快樂樂來玩耍; 一個開在春風里, 一個飛在陽光下。兩個朋友在一起, 兩個名字不分家……好聽嗎?這是我每天要給我女兒唱的歌,小林啊,不過更多時候,蝴蝶就是蝴蝶,會飛的那種,不是每一只蝴蝶都會引起風暴?!崩辖淌诘穆曇糁饾u在風中遠去。 林水程出門關燈關上燈。實驗室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他抬眼看向傅落銀。 視線觸及的那一刻,他有一剎那的恍惚。 然而很快他就拋棄了這種感覺——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至向他奔跑過去,撲進他懷中。瓢潑雨聲中,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么清楚,溫熱的呼吸噴在傅落銀耳邊,抬起臉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傅落銀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第4章 傅落銀以為自己現在比較想要的是林水程做的菜,不過接到林水程的人之后,他稍微改變了一下主意。 他沒見過林水程平常的樣子,以前他見他,周衡都會幫他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天林水程穿得簡簡單單,和每個普通的學生一樣,站在實驗室里時穿著白大褂,又漂亮又像是拒人千里之外。 尤其是他跟別人說話的那樣子,雙手插兜,脊背筆挺,微微低頭,碎發垂落,又乖又冷,和他在這里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一顆白桃子,摸上去以為皮硬硌手,沒有完全成熟,撕開外皮才知道,林水程是一顆已經成熟的果實,熟而不爛,正是最好的時候,飽滿豐潤,帶著青澀的熱情。 星大校區冷冷清清,雷暴天氣雨水橫掃,他掐著林水程的腰,明顯感受到眼前人今天狀態很好。分不清是他們,還是雨水和風使然,車窗搖晃,外邊風聲嗚嗚,樹葉嘩啦,陰沉沉的天幕壓下來,仿佛末日降臨。 傅落銀低聲問:“今天是怎么了,這么浪,嗯?” 林水程眼底紅潤,緊緊抱著他的肩膀,拼命把自己往他懷里埋。他不說話,傅落銀就欺負得更狠,林水程嗚咽著說:“今天很想你,想見你?!?/br> 傅落銀問:“想我,還是想我這個?” 車窗又是猛地一震,林水程手指痙攣著抖了一下,跟著又咬了他一口:“不想了?!?/br> “怎么又不想了?” 林水程又不說話,只顧紅著眼睛看他,水汪汪的一片,像是撒嬌和討饒。 傅落銀不吃這一套,林水程越這樣他越想弄死他,一下子沒控制住。林水程一下車,腰軟得只差直接往地上跪,被他抱上去的。 抱上去時,林水程偏頭把臉埋在他肩頭,不肯見人。 把人抱進門再放下,繞過擋路的奶牛貓,傅落銀隨手打開燈,就見到林水程一張臉已經紅透了。 傅落銀覺得有點好笑,只在他身邊坐下來說:“去做飯?!?/br> 林水程很乖,要他去就去。他洗了一個澡,下廚做飯。傅落銀開了個電話會議,從下午開到天黑盡,回來時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已經盛好。 他做了個水盆羊rou和大盤雞,炒了卷心菜,切了一點黃瓜絲當清涼小菜。這邊做完,另一邊蒜蓉茄子也出了烤箱,香氣四溢;除了這些,他還找了一個煲湯的爐子,調了一個清湯火鍋出來,在旁邊放上蔬菜以備燙煮。 傅落銀拉開座椅坐下,說:“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后不用做這么多?!?/br> 林水程說:“可是今天適合吃火鍋呀,其他的好吃的也想做給你?!?/br> 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溫度急劇降低,的確適合吃一些熱騰騰的東西。傅落銀舀了一勺湯喝,的確齒頰留香,熱騰騰地暖進胃里。 兩人剩下的一大桌菜,不用收拾,每天正午十二點、下午五點定點會有家政過來處理,林水程做飯看起來完全是樂趣。 傅落銀隨口問:“你哪兒學的做菜?” “以前剛上大學時沒錢吃食堂,獎學金沒下來,買了食材,偷偷用實驗室的酒精爐做飯。那時候我被……一個師兄抓包了,被他包庇起來,說只要每天做的給他也分一點吃,他就不告訴教授?!绷炙掏nD了一下,說,“為了不被開除,我去買了菜譜,想做得好吃一點,這樣師兄就舍不得告發我。不過后面師兄拉我去他的出租房做飯了,沒有再違規。我給他做了一學期的飯?!?/br> 傅落銀笑著翹起腿,點了支煙。 他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很正常的話,放在林水程這樣的人口里說出來就變得有些奇怪。 他問:“怎么沒以身相許?” 林水程過來賴在他身邊,親他的臉頰,低聲問:“吃醋啦?” 他總是喜歡問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傅落銀有時候也分不清他是真的腦子不清醒把他當成男朋友,還是在他面前做戲,也懶得回答。 他摟過林水程,指尖碰到身邊人發燙的肌膚,忽而發現了什么:“你發燒了?” “嗯?”林水程回過神來,感到自己身上的確是有點發熱。他昨天頭暈了一會兒沒有管,這會子又燒了起來。 林水程一轉臉,就看得更清楚。他皮薄rou嫩的,身上一燒,帶得整個眼尾都染上了紅色,眼睛顯得更亮。傅落銀還沒說什么,林水程卻像一尾魚一樣,游到了他的身邊,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沙啞地笑:“聽說發燒了做起來更舒服呢?!?/br> 傅落銀剛點燃的煙掐滅了。 他站起身,林水程被他手一勾,幾乎是夾著拖進了房里,天旋地轉中只知道笑,對于他粗暴的動作,也不發表任何異議,乖得不行。 漆黑的深夜,傅落銀冷靜地盯著他的眼睛,在里面望見了無限迷亂與沉淪。 他想不出怎么會有林水程這樣的人,天生壞而傻,欠.cao,勾引人起來不要命。 要不是遇上他,指不定會被其他的什么人玩死。也是遇到林水程之后,傅落銀才發現,自己可以如此重欲,每次在林水程這里,幾乎都是醉生夢死。 半夜雨下得更大了。傅落銀被手機震動吵起來,看見是七處給他發了信息,是有關他這次回星城后的部門調動情況。 除此之外還有周衡三小時前發來的消息:【少爺,給您聯系好了去江南分部的航班,今明兩天星城直飛江南分部的所有航班都會為您留出頭等艙位,您可以隨時決定出發?!?/br> 他看了一眼,回了個“我現在過去”。 一偏頭才發現身邊空空蕩蕩,林水程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外面雨聲不減,涼意陣陣。 傅落銀換完衣服,推開工作間的門,看見林水程背對他趴在桌邊。桌上資料都已經收了起來,只剩下一個圓形底座的透明燒瓶,里面是淡藍的溶液,還有一些丑丑的絮狀沉淀物。 林水程穿著單襯衣,外邊披了一件外套,傅落銀俯身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發現還在發燒。 “我走了,過幾天再回來。到時候給你打電話?!?/br> 林水程動了動,睜開眼,偏頭看他,“嗯”了一聲,臉色發白。 傅落銀走到門邊,回頭看他一眼,本來不打算多說,但鬼神神差地開了口:“發燒了就回去躺著,明天讓周衡帶你去打針?!?/br> “好?!绷炙绦蚜?,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腦袋,抬眼突然看見自己的風暴瓶里因為雨夜降溫而析出了結晶,先是眼前一亮,隨后又是一陣失落。 傅落銀聽到他嘀咕說:“為什么是這個形狀?” 林水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個燒瓶吸引過去了,看起來也想不起要送他出門。傅落銀也沒在意,出門前又擼了把奶牛貓炸起來的毛,就這樣走了。 他去江南分部的行程只有一天,回來七處又有項目要交給他。他父親過來參與某個商會,傅落銀打電話過去,是傅凱的秘書接電話:“二少爺是嗎?傅先生今天晚上行程排滿了,您如果要今天跟傅先生見面,可以為您空出十分鐘時間,具體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分到十一點三十分。?!?/br> 傅落銀說:“有急事,我現在就要見他?!?/br> 秘書說:“二少爺——” 傅落銀掛斷了電話。 商會會議室外,傅落銀直接闖了進來。 傅凱剛聽秘書匯報完這件事,傅落銀后腳就進來了。會議室里還有不少人,傅落銀亮了亮七處的特別通行證:“七處辦事,打擾一下。請傅凱將軍出來一下,有任務?!?/br> 出來時,傅凱的臉色很不好。 等到了無人的地方,他直接說:“瞎胡鬧!我什么時候跟七處對接過?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傅落銀并沒有理會他的怒火,直接說:“七處要我重啟b40016102項目?!?/br> 傅凱沉吟了一會兒:“聽組織辦事,七處怎么決定,你配合就好?!?/br> “我提了個要求,重啟我哥兩年前的專項調查?!备德溷y直視著他的眼睛,“您能告訴我,為什么當年臨時終止這個項目嗎?” 傅凱皺起眉,直接呵斥道:“胡鬧!都過去兩年了,這個時候提這個事干什么!” 老將軍中氣十足,聲音洪亮,依然拿著當年訓斥兩個兒子的態度和聲勢,訓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渾然不覺這樣有什么問題。 此時兩人方圓五十米之內,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傅落銀說:“兩年前我在分部基地盯公司的實驗進程,這件事從頭到尾是你調查的。我不知道你查出了什么,以至于非要臨時終止調查不可,這個調查組一天不重啟,我媽一天就清醒不了,我哥也一天不能安息。這也是您想看到的嗎?” 傅凱沉默了。 傅凱和楚靜姝十分恩愛,他們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首先隨楚靜姝姓,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是人總會有偏心的時候,楚時寒是他和楚靜姝第一個孩子,寄予的希望也會更多。當年楚時寒死,他親手跟進調查結果,也親手中途結束,沒有追責任何一個人。 楚靜姝不能接受這樣的調查結果,狀態一天比一天差,陷入了嚴重抑郁的狀態,精神狀況岌岌可危。 兩年時間,好好的一個家分崩離析。 做出這樣的選擇,為此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但是自始至終,傅凱沒有對此進行任何解釋。 傅凱說:“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是時寒的親弟弟,我是他的親生父親,你要相信,如果這案子背后有人cao控,我會是第一個揪出他的人。但事實上是,這個案子中不存在任何嫌疑人,碼頭上的斗.毆者已經伏法,再繼續下去只是浪費資源。我要說的就是這么多?!?/br> 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傅落銀:“剛回星城,不要在七處惹亂子,我要回去開會了?!?/br> 傅落銀沒說話。 傅凱走之前,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仍然是命令式的:“瘦了,你感冒了?聲音有點啞,回去加強鍛煉。當兵的這么容易生病,像什么樣子?!?/br> 傅落銀才察覺到自己聲音也有點啞,不知道是因為熬夜還是因為吹過風。也許是林水程傳染的他。 回星城途中,傅落銀也發起了燒。他給周衡打了個電話,約私人醫生去他在七處分配的房子,他回去休息。 傅落銀指尖發燙,一低頭看見上頭還有個淺淺的牙印,想起什么似的,問道:“林水程給你打電話了么?他也感冒了,藥給他也送一份過去?!?/br> 周衡說:“還沒呢,可能小林先生不好意思找我,我去聯系吧?!?/br> 傅落銀正要掛斷電話,聽見周衡在另一邊說:“少爺最近常去小林先生那兒,先生上次定制的衣服需要照樣往那邊送一套嗎?” 他拐彎抹角地試探他對林水程有多上心,好見機行事。 傅落銀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去林水程那兒多么? 他是看他一個人等得這么辛苦,用情這么深,挺可憐。 而自己有家不想回,也是找一個短暫的安心之所。 傅落銀說:“你看著送?!?/br> 周衡電話打來的時候,林水程正家里在洗燒杯。 他把淡藍色的溶液和丑丑的絮狀沉淀都倒走了,重新配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實驗臺邊。 首長跳上他的桌子,又被他抱了下來。電腦散熱片嗡嗡運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