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誒這是您的喜糖您拿好,祝您今個沾了喜氣便財源廣進——”姜檸正樂呵呵地將喜糖散出,卻不料倏然一道低磁的聲音落入耳畔,讓她瞬即止住了動作抬眸望去。 “財源廣進?”唐忱把玩了幾下手里的喜糖,雙眸微瞇,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淡漠出聲:“能否廣進尚未可知,廣出的財源倒是不少?!?/br> 老祖宗說的冤家路窄還真真兒的絲毫不差,姜檸恨恨地腹誹了一句。 伸手將他手里的喜糖重又搶回,遞給了一旁的孩童,眉開眼笑地溫柔哄道:“小弟弟,來給你,你吃兩份?!贝切『簹g天喜地的蹦跳離去,姜檸才懶懶地看回面前的少年,“將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吃甜食多不符合您的身份?!?/br> 唐忱也不在意她的陰陽怪氣,走近幾步,“借花獻佛,倒是符合你的身份?!?/br> 這話說得云里霧里,姜檸一時未反應過來,抬頭對上他清黑的眸子,目光存疑:“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彼滞傲藘刹?,倏然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子,慢慢湊近她,壓低了嗓音:“我只是在想,你將那兩千兩親自背來縣主府,一路應該很辛苦?!彼痛培硢〉穆曇粢蛔忠痪涞貪L落進她的耳中。 許是兩人離得太近,唐忱硬朗挺拔的身形幾乎籠罩著她。搖曳斑駁的燭光千絲萬縷地灑下,光線似碎金子般繚繞在他深邃輪廓的臉上,好聞的松木清香自他身上淺淡散出。 瞬間,姜檸只覺得耳廓燥熱得厲害。 強作鎮定地壓了慌亂下去,柳眉挑了挑,似是懂了什么般點了點頭,嬌媚勾唇,尾音輕饒:“跟蹤我?” “知己知彼而已?!彼従徶逼鹕碜?。 姜檸暗松了口氣,將手中托盤擱了旁側桌上,身子懶散地倚靠在桌沿兒邊,雙手環胸,陰陰涼涼地笑道:“嘖,將軍還真是送佛送到西,給了錢還不忘看上一眼這錢的去處。不愧是勝仗打得多了,做事風格都獨樹一幟?!?/br> “不過呢……”她故意頓了下,細長的手指揉了揉肩膀:“您就甭總是掛懷這兩千兩了,總之拜您所賜,我也沒撈著好兒,這肩膀骨也是生生疼了好幾天呢?!?/br> 唐忱習慣了她陽奉陰違的語氣兒,面容仍是平靜而清疏。掀了眼皮,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嘲諷一笑:“錢,是你要的。數目,是你定的。自然,這疼也要你受著?!?/br> 姜檸氣不過,瞇了瞇眼剛要回嘴,忽聞鑼鼓聲漸進,過了會兒子只見一身材矮小的儐相匆匆而來:“吉時到!” 拜堂儀式進行的有條不紊。聽聞這新郎倌兒今年科舉剛中了狀元,面圣后第一件事便是奔至縣主府上門提親,看那新郎倌兒的眼神里滿是柔情,幾乎快要黏了明玥身上。 好一個癡情郎。 姜檸明亮的眸里蓄著熠熠的光,打心底里替明玥高興。驀然又想起了身旁的少年,不由得輕嘆了口氣,幽幽涼涼:“哎,瞧瞧,這才是良人該有的樣子?!?/br> 唐忱微垂著眉眼,話里有話:“明玥縣主確實和善,連來參加婚宴的人都不挑?!?/br> 姜檸這樣聰明的人兒,如何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倒未生氣,只不慌不忙地拆了顆喜糖塞進嘴里:“聽說檸姐兒人也和善?!彼紤械穆曇羲乒慈诵哪У男⊙齼?,悠悠道:“說不定,她大婚的時候我也能去?!?/br> 頓了半晌,姜檸妖嬈一笑:“就是不知,將軍那時能否吃上姜小姐的喜糖?” 第5章 賭局 細雨霏霏,捎染潮霧,頗有佳人半遮面的媚態。放眼朦朧間,城南瓊樓鱗次櫛比,碧瓦朱甍,皆隱約露出輪廓的端倪于暮色氤氳里,好不氣派。 長香琳瑯閣內,笑語盈盈。 “安兒安兒,快說說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讓將軍乖乖給了你兩千兩??!素來聽聞唐少將軍為人冷峭寡言,怎的會這般好說話?你又是如何將明玥縣主哄住的,她非但不怪罪我們工期延誤,還親自邀你去了婚宴!這不近幾日來訂嫁衣的貴人們便沒斷過,入冬前的單子都滿了。而且而且……” 打一早姜檸進鋪子里散喜糖起,洗華便黏在她耳邊兒上喋喋不休,字里話里神色里,盡是對姜檸愈發地崇拜和欽佩之色。 姜檸彎腰執著熨斗,熨著手里的燙金紅綾衫,頭也不抬地笑道:“浣月你瞧她,還未出閣便這樣絮叨,這若是往后生了娃兒,那小家伙非要給她念叨地離家出走不可?!?/br> “可不是,到時候可別哭啼啼地跑來鋪子找我們,找你的小良婿去?!变皆滦χ畈?。 洗華聽了這話,瞬即臉頰“唰”地紅到了耳朵根兒,跺著腳急吼吼地喊道:“什么??!你們說什么呀!什么生娃什么小良婿,人家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呢!” 瞧她那羞訥的模樣,姜檸抬頭和浣月對望了一眼,更忍不住笑起來。 浣月捧了待繡的紅羅至洗華跟前兒,換走了她懷里抱著的一提籃喜糖,指尖戳了下她的額頭訓道:“你啊,送嫁衣到縣主府原是給你的活兒,你卻支使了安兒去,你且說說,安兒來鋪子里不足半個月,替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 浣月是這里的大繡娘,往日里掌柜的不在,鋪子里的繡娘們都聽她管教。 洗華自知理虧,忙不迭拉了拉姜檸的衣角笑嘻嘻道:“好安兒~快幫我說說話呀~” 姜檸將紅衫翻了個面兒,順道瞥了眼她可憐兮兮的小樣兒,邊低頭熨著調笑道:“浣月是擔心你以后嫁了人就沒人給你擦屁股了,無妨,等回頭你嫁人那天,我去集市上尋個最好的熨斗來送你當嫁妝,保準兒啊讓你熨地那位小女婿服服帖帖的?!?/br> 浣月原要訓斥的話還未出口,便忍不住捂唇笑彎了腰。 “你你你!你們??!”洗華本就緋紅的臉頰更燒了起來,羞答答地倒真一副小媳婦兒模樣。 “挺開心???”正嬉笑著,倏然一道冷懶散漫的嗓音落下,打斷了香閣里女兒家的嬉笑聲。 男人推門而入,逆著光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一襲墨綠勾金鶴紋長袍,勾勒著他高大修瘦的身姿。黑金發冠高綰著發髻,偶有些縷碎發輕垂散落,卻絲毫遮不住他陰郁迷人的眉眼。 男人的一雙桃花眼格外撩人心魄。 狹長的眼尾,略微上挑,盡是透著妖冶的邪氣。淺棕色的眸子只稍一瞇,便又是說不出的瀲滟不拘。 “掌柜的?!?/br> “掌柜的?!?/br> 洗華和浣月瞧見來人,忙止了笑,躬身行禮。 姜檸瞧見來人,也不慌,穩妥妥地將手里熨斗歸置好,跟著行了一禮:“早,陸掌柜?!?/br> 陸紹人緩緩踱步,步調似他的人一般漫不經心,“喲,聊什么思春話呢,臉這么紅?”路過洗華身側,上等的和田玉扇于他手掌中玩弄一轉,手持扇柄挑起她的下巴,語氣戲謔。 洗華被自家掌柜這番架勢,嚇得身子一抖,思及方才被調侃的話,脖子都紅了,哆哆嗦嗦道:“沒、沒聊什么……” 一旁的姜檸和浣月皆低著頭,極力憋著笑。 陸紹人自然也不是真想知道,妖里妖氣地朝洗華拋了個媚眼,揚了揚手中的玉扇:“乖,你們先下去,我跟安兒單獨聊聊?!?/br> “是?!钡昧松饬畹墓媚飩兠Υ掖倚辛硕Y便退了出去。 姜檸因方才熨衣服始終低著頭,脖頸早有些酸意,但面兒上的禮數怎么也要端著。她耐著性子,躬身垂首微笑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哎,寄人籬下啊。 陸紹人依舊步履悠閑,仔細打量了她幾眼,拎起一顆喜糖往上拋了下復又接?。骸拔衣犝f,有人訛了將軍府兩千兩?!?/br> 閑散笑了聲,走至姜檸身后,故意貼近她耳側,意味深長道:“怎么?公報私仇???” 陸紹人是美的。 不同于唐忱的清冷淡漠,陸紹人像只千年的老妖豹,他美的野性、狂侫,也渣的恣意,放肆。 姜檸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子往后退了步,細指揉了揉酸痛的后頸,明媚一笑:“他毀物賠錢,天經地義,何來私仇一說?” “哦?原來姜大小姐如此大度,被人退婚也不記仇?”他輕挑了挑眉梢,環胸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這個死人,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家幾代從商,家大業大,是京城屈指可數的商賈大戶。姜檸認識陸紹人剛好是在唐忱遠赴邊陲那年,算下來也有六七個年頭了。他倆打小就不對付,三天一大吵五天打一架,扯頭發掐脖子都是家常便飯,直打到雙方父母都有了不薄的交情。哪怕在家宴的飯桌上,兩個人也從沒消停過。 但那畢竟是小時候的事。 如今即便姜檸心里頭不樂意,也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個兒要端莊,要淑女,要優雅大方。 “他不娶,自然有旁人娶,我又何必耿耿于懷?!苯獧幦孕σ饕鞯?,一雙清盈盈的眸子盡是水光。 陸紹人長指勾了勾玉扇“啪”的一聲打開,輕扇了幾下,搖了搖頭惋惜道:“我早便說過那姓唐的小子不是你的良人,你仔細想想,你倆青梅竹馬,父母之命。兩家又門當戶對,但他為什么不愿意娶你?” “為什么?”姜檸不明所以。 “嘖,還是記仇?!标懡B人笑得jian詐。 記仇,當然記仇。 她姜檸又不是圣人,平白被人退了婚連面都不見招呼都不打,不知道的還當是姜家小姐有多差勁。再怎么說,姜府也是有頭有臉的門戶,她父親上京鹽鐵司的名號在朝中都尚有三分薄面,她姜家大小姐在坊間更是口口相傳的好。 怎的便莫名被退了婚,唐忱不是故意給她難堪是什么。 “自然,是嫌你年老色衰?!彼樟松缺?,驀然抬手,長指輕輕拂過姜檸滑膩的臉蛋兒,削薄的唇噙著道不明的笑意。 ???很好,變著法兒地刺激她是吧。 姜檸實在繃不住脾性,抬手打掉他的手,撩眸道:“到底是不是年老色衰,我自有法子證明,但看陸掌柜敢不敢跟我賭了?!?/br> “賭什么?” “賭我能不能扳回一局?!彼釉挊O快,水亮的眸子透著篤定的光:“讓唐忱,娶我?!?/br> 陸紹人許是沒料到她會突然甩出這樣一個賭局,一抹詫異迅速掠過他的眸底:“如何賭?”他揚了揚眉,滿是濃郁的興趣。 “我若贏了,鋪子歸我?!苯獧幨持复蛄藗€轉兒,她盯上這間鋪子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 “若輸了——” “若輸了,鋪子還是歸你?!苯獧幵掃€沒說完,陸紹人忽然開口打斷了她。 姜檸被他說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應,耳畔又傳來那男人賤痞痞的聲音:“但,你歸我?!?/br> 暖閣里忽地便靜了下來,極靜。 檀木窗欞外,淅瀝瀝的雨絲兒仍落地纏綿。天地間似被扯了層朦朧輕薄的雨霧,迷蒙地罩著。雨點子泛著伶仃,深淺不一地碎在飛檐,碎在廊柱。 也碎在了姜檸的眼中。 姜檸直望著他,只笑不語。雙眸清亮如星子般絢爛,濕漉漉的透著水汽兒,如墜了窗外頭的雨霧里,明艷地灼人眼。 她纖軟窈窕的腰身斜斜地倚著屏風,描繡于屏風之上紅梅花枝,本該潔凈貞烈,此刻綻放于她身后,偏生透了幾分冶艷出來。 陸紹人只一瞬便xiele氣兒地慫了,掩唇輕咳了聲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若輸了,就得再多給我打個十年工?!?/br> 他從小就怕慘了她這招。 小時候吵嘴不夠他吵,打架也打不過他,姜檸就笑瞇瞇地盯著他看不說話,說不上來的滲人。往往這時候陸紹人就趕緊妥協,溜溜地順著她去。 姜檸這才直了身子,狠瞪了他一眼罵道:“jian商?!?/br> 陸紹人轉玩著玉骨扇柄,渾然又是那副陰柔又放蕩的樣子:“賭不起直說便是了,何苦罵人呢?!?/br> “少說些沒用的,你只備好這鋪子的地契,等著消息就成了?!苯獧幹ぷ约?,懶得同他多費口舌去爭論。 “好說,不過……”他話頭一頓,倦懶的笑意未及眼底:“這賭局,總也要有個期限吧。別回頭唐忱又打仗去了,還要我拋家舍業地跟著跑去邊疆不成?” 被陸紹人這一提醒,姜檸也反過神來。唐忱身系將軍一職,說要出征片刻都耽擱不得,若等他下回再班師便遙遙無期了,保不齊那時候他孩子都呱呱墜地了。 這樣,長香琳瑯的掌柜也要跟著遙遙無期了。 “三個月?!苯z縷游離狀的思忖滑落了清眸里,良久,姜檸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逾期,算我輸?!?/br> 陸紹人聽了,勾唇一笑,微瞇的眸子瞬即沾斂了滿室的風華, 他就是喜歡姜檸這副自信又倔擰的模樣,從小就喜歡。 “好,成交?!边呎f著,男人修白的長指拎著玉扇慢悠悠地,一一滑過她冰涼酥白的指腹。攀附在扇骨上的美玉觸手生溫,拂過便傳了些微微的細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