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這會兒,國營飯店正是人多的時候,在窗口要了飯,要排隊打飯,當然,你要有干部票,就不需要排隊,可以直接坐著等人把飯端上來。 蘇湘玉要了兩大碗羊rou面片,又要了一份羊骨頭,把票給倆孩子,當然,自己就準備找個坐位偷懶去了。 “杜啟明,人民銀行主管放款的,那是我丈夫的堂弟,湘秀是他的大侄女,你等不到款也甭著急,這有啥麻煩的,直接讓湘秀找她小叔就行了?”岳紅菱恰好就在前面,正在往樓上擠,邊走邊說。 韓慎上樓的功夫,正好看到蘇湘玉,于是就停了停,準備打個招呼。 但是,他一停,岳紅菱也隨之轉身了。 而蘇湘玉呢,笑吟吟的,就叫了聲媽。 “你來干啥?”既然不給小女兒找工作,岳紅菱對蘇湘玉,當然沒什么好語氣。 “媽你這叫啥話,我到飯店來當然是來吃飯,要不然我來干嘛?”蘇湘玉說。 岳紅菱昨天沒從蘇湘玉這兒弄到工作,而且還第一次撕破臉,這時候當然得拉著韓慎顯擺一下:“正好兒,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們夜校的校長韓慎,也是東子的舅舅,他已經答應好,讓咱們湘秀在夜校里教政治?!?/br> 蘇湘秀今天也不像昨天那么喪氣了:“姐,你也甭生氣,畢竟我工農兵大學畢業,而你呢,只是個讀了高的女學生,就算拼學歷,韓主任也得選我?!?/br> “看來,你對自己的學歷很有自信,我聽說大學都得讀四年,你去年十月份才離開邊城,這就大學畢業了,你這畢業的夠快的呀?!碧K湘玉說。 要說蘇湘秀工農兵大學的畢業證,那就跟另一個男人有關系了。 因為蘇湘秀不肯嫁給馮明遜,馮明遜的二哥馮明才授意工農兵大學,是給蘇湘秀做開除處理的。但是,萬一被開除,蘇湘秀不但拿不到回城資格,就連農場都不會要她,她就成個徹底的盲流了。 所以,蘇湘秀是另找了一個男人,給自己弄了一份肆業證。 “姐,咱好歹是姐妹吧,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么沖?!毙睦镉泄?,蘇湘秀的聲音也硬了。 而這時,正好倆孩子一人端著一碗炒面來了。 穆鐵心細,走的慢。陳銅心粗,跑的快,而且急著要吃面,遠遠看見蘇湘玉,也不看腳底下,直沖沖的就跑過來了:“娘,娘,咱的面片好啦,還有大骨頭呢?!?/br> 結果也不知道怎么的,哐啷一聲,孩子直接撲倒過來,面片灑了岳紅菱的一身。 岳紅菱這套裙子可是從上海服裝廠訂做的,小時候,就算蘇湘秀弄臟了她的衣服她也照打不誤,這不,一看自己衣服臟了,抬腿一腳,居然把陳銅踢了個老遠:“這哪里來的餓死鬼投胎,湘玉,我從小教育你是這么教育的,我讓你這么沒規矩嗎,你看看你自己教育的孩子?!?/br> 陳銅給摔倒了,立馬就爬了起來,而且把灑在地上的面片全掬到了碗里頭,蹲在地上就開始往嘴里刨了:“娘,不怕,干凈的那碗你和我哥吃,這碗我吃就行了?!?/br> 岳紅菱一看這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抓飯,頓時就是一聲冷笑:“算了吧,把孩子教育的連條狗都不如,這種孩子,哪怕弄臟我的裙子,我也原諒他了,韓慎,咱們走?!?/br> 陳銅還蹲在地上往碗里掬著飯呢,蘇湘玉一下子就怒了:“媽,你說誰是狗?!?/br> “誰在地上刨飯吃誰就是狗,這種跟狗一樣的孩子,我不追究,我原諒他了,你還不滿意?”岳紅菱才翻了個白眼,結果蘇湘玉抓過穆鐵手里的碗,一碗面直接就潑在岳紅菱的衣服上了。 “蘇湘玉,你敢不敢在你爸跟前說你這樣對我?”岳紅菱直接上手,就準備來打人了。 蘇湘玉反手把碗扣在了桌子上,然后把陳銅給拉了起來:“這孩子沒飯吃,是因為他爸他媽都在文化g命中犧牲了的原因,他從小就在垃圾堆里刨飯吃,因為能養他的父母早就死了,你可以說我沒教育好孩子,但你不能說我的孩子是狗?!?/br> 陳銅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本來想跟蘇湘玉說,自己就算當條小狗也沒關系,可是,孩子也敏銳的意識到,娘并不喜歡自己當條狗,她喜歡他當個人。 所以,陳銅挺起胸膛,大聲的說:“我是人,不是狗?!?/br> “韓慎,這蘇湘玉是你的外甥媳婦吧,她這么沒禮貌,這事兒你得告訴葉書記吧?說實話,你家東子人是真不錯,但是你看看蘇湘玉這素質,給我身上都能潑飯,她配給一個常委當兒媳婦嗎?”岳紅菱轉身對韓慎說。 所以,后媽這盤棋玩的挺大,這趟來,不止想給蘇湘秀安排工作,還想搞臭蘇湘玉,而且是,從工作到生活,全面開花呀她。 韓慎一臉玩味的,看著蘇湘玉呢。 “是挺沒禮貌的?!表n慎兩手叉在兜里,隔案觀火半天了,終于輪到他發言了,似笑非笑。 “這就對了,你得馬上把這事兒告訴葉書記,原原本本的告訴?!痹兰t菱說。 對于韓慎,蘇湘玉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她只有一聲冷笑。 “但是岳大姐您比她更沒有禮貌,孩子就是孩子,怎么能叫孩子叫狗呢?”韓慎又說。 “韓慎,你要這么說話,哪咱們就沒什么可談的了?!痹兰t菱說。 韓慎簡直老好人:“這樣吧湘玉,剛才你也太沖了點兒,給你媽道個歉,這事兒就算完了,咱們一起吃,我請孩子們吃手抓rou,好不好?” “算了,我怕耽誤您的正事兒?!碧K湘玉說。 “什么正事兒?”因為蘇湘玉說的認真,韓慎也問的認真。 豈料蘇湘玉緊接著來了一句:“我后媽也就比您大著16歲吧,您覺得呢?” 曾經,16歲的時候睡過一個32歲的白俄女人,這事兒是韓慎的驕傲,也是韓慎的恥辱,給蘇湘玉這么大剌剌的說出來,他當然臉上掛不住,笑在臉上還掛著呢,眼睛里已經騰起殺氣了。 而岳紅菱呢,見蘇湘玉和韓慎這個樣子,把蘇湘秀一拉,撩了一句話就走。 “韓教授,今天這頓飯,您就是請鮑魚大龍蝦我也吃不下去,等您想通了再來找我吧?!?/br> 國營飯店里滿是看熱鬧的人,全是端著碗,扒著飯的在看熱鬧呢。 隨著岳紅菱和蘇湘秀走了,這才漸漸散了。 韓慎面色鐵表,頓了半天才說:“蘇湘玉,看在我的面子上,到招待所,給你后媽道個歉去。這跟她大我多少歲沒關系,我有正事找她幫忙?!?/br> 蘇湘玉得排隊,再去要兩碗飯給孩子吃了。 “您韓教授的正事,我懶得攙和?!碧K湘玉說。 “可她的小叔子,蘇湘秀的親叔叔杜啟明,是人民銀行的放款處的處長,咱們要建的糧庫,三十萬的資金,全得等杜啟明來批,他要批錢快,糧庫三個月就能建起來,你的農場三個月就能拿到五萬塊錢的磚錢,他要批錢慢,難道我在這兒建個糧庫建三年?”韓慎說。 “這我可管不著,要不,你把自己賣給杜啟明,讓他把錢給你?”蘇湘玉說。 韓慎氣急了,追在蘇湘玉身后,但是看有人端著一碗飯眼看朝蘇湘玉撞過來,又一把把她給拉開了:“你可以意氣用事,因為你肩膀上沒有頂著一個糧庫,我不行,這個糧庫再不蓋起來,國家撥過來的儲備糧放在外頭全得受潮、發芽,爛掉。你知道現在一個人的定量口糧有多少嗎,你知道萬一遇上災難,一個糧庫的意義有多大嗎,你知道那些從人民的嘴巴里辛辛苦苦省出的糧食要裝不進糧庫,我心里有多著急嗎?” 這就是韓慎。 上輩子也是這樣,應酬領導的時候,就得說,沒有那幫領導提攜關照,企業不可能迅速的發展,批地,批產權,批路,任何方面都需要關系,所以他才要迎來送往。 而杜啟明,也就是蘇湘秀的小叔,那就是韓慎最大的靠山。 要沒有他,公司是無法被批準進股市的。 偏偏那時候,股市是最亂的時候,趁虛而入就能撈大錢,但是,過程有多么的曲折艱辛,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給倆孩子打好了飯,蘇湘玉轉身找了張桌子,和穆鐵分著吃了一碗,而陳銅自己,則單獨吃了一碗。 韓慎要了兩斤手抓rou,又要了倆碗炒面片,就拿盤子端著,出了門,就準備往招待所走呢。 不過,才走了一個路口,就給葉向東一把把胳膊抓住了。 “幺舅這伙食不錯啊,羊rou都吃上了?”葉向東說。 “你在這兒干嘛?”韓慎說。 這地兒離文麗家挺近的,葉向東說:“侯勇那家伙最近一直在往文麗家跑,我感覺,他可能想伙同那幫混混,把文麗拉下水?!?/br> “怎么個拉下水,就文麗那樣的,會有男人看上?”韓慎說。 說起這個,葉向東就得咬牙:“幺舅,對于那幫人來說,女人這東西就跟商品一樣,他們不是靠沖動和愛慕來選擇,而是,靠體力,蠻力,以及,更好欺負的,更好控制的。文麗最瘦最小,他們現在,就打算賣掉她?!?/br> 最沒出息的男人,就以拐賣婦女兒童為生,因為他們,是社會中最弱的弱者。 欺負他們,是最容易的事情,來錢還快。 而葉向東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事情。 韓慎對于葉向東的這種熱忱無法理解,同時也不想去理解。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么好的家世,有那么一個父親,走到哪里人都得敬著他。 大多數人的生活常態,還是處處碰壁,處處是坎。 韓慎本來想走,突然覺得,葉向東可能能勸一下蘇湘玉。 所以,就把自己建糧庫的困難,以及,人民銀行的杜啟明和岳紅菱,蘇湘秀母女之間的關系,大概就給!葉向東講了一下。 “不是我非得把蘇湘秀放到夜校去,也不是我非得讓蘇湘玉去給岳紅菱道歉,但是向東,誰都希望糧庫早一點建起來吧,要不,你去人民銀行求杜啟明,行不行?” 糧庫要建,但是錢不到位。 而政府的錢,哪怕你拿著條子,依然得等銀行有錢了,才能放給你。 所以,韓慎為了建糧庫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岳紅菱突然上門,帶來蘇湘秀,并且說,蘇湘秀是放款處處長杜啟明最疼愛的侄女,這叫韓慎怎么辦? 為了糧庫,他甚至愿意跪下叫蘇湘秀叫奶奶。 只要杜啟明能從北京把錢給他打過來。 “你以為你幺舅容易嗎?蘇湘秀還好一點,畢竟小姑娘,單純,那個岳紅菱,申城來的大媽,眼神就能夾死人,看誰都是鄉下人,你以為我喜歡應付她們?我是沒辦法,因為我需要錢?!表n慎說。 葉向東還在忙著盯侯勇呢。 那不,文麗周末回家了,因為在農場里經濟寬裕,她現在是家里的頂梁柱,幾個meimei都在大門口等著她呢。 她提著一包蔬菜,還提著農場里發的半根羊腿,喜滋滋的就回家了。 但是,侯勇和一個本地混混,倆人就在文麗家的圍墻后頭站著呢。 這種沒有父親,家里一堆meimei,母親又膽小怕事的女孩子,實在太適合被欺負了。 葉向東花時間盯著,當然不僅僅是想嚇跑他們,他的把這幫王八蛋都送去勞改農場,讓他們為國家做貢獻才行。 但是,現在換韓慎拉著他,不肯讓他走了。 “幺舅,當時蘇湘玉賣磚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她說,跪著求來的生意,哪怕求到了,自己的心里總歸不舒服,生意得站著做,那樣你才能爽氣。要不,你就聽聽湘玉的?”說著,葉向東甩開韓慎的手,故意低著頭,悄悄的往前走了。 韓慎端著羊rou站在原地。 突然之前就有一種格外熟悉的感覺。 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他在外面焦頭爛額,但所有人都不理解他。 人人都想站著掙錢,但是,站著掙錢哪里能有那么容易? 權利這東西,不在于它有多高,恰好能掐死你就好。 而他,現在恰恰就被杜啟明用錢給掐的死死的。 站了片刻,本來韓慎是準備給蘇湘秀和岳紅菱送飯的。 但是,突然之間他就生氣了。 糧庫建不起來,浪費的是國家的糧食,財產,他每個月有固定的工資,不過就是在邊城多呆幾年,反正他有工資可拿,有什么好怕的? 蘇湘玉想站著掙錢,他難道不想? 這會,他還就不努力了,他倒要看看,糧庫建不起來,誰更著急! 正好路邊碰到幾個嗦著手指頭,一直在看著他盤子里的手抓流口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