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嗎？”林太太盤問，“幾點結束？安不安全？”

    “安全，姜阿姨散場會來接我?！逼鋵嵤邭q的大男生，已經完全可以冒充成年人，并不需要家長接送走夜路，但架不住姑獲鳥太有職業道德，林競多番拒絕未遂，只能接受。

    “正好錦大附近的夜市很有名，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個宵夜?！?/br>
    林醫生本來正在刷牙，聽到兒子這么說，立刻端著漱口杯強行入鏡：“夜市都是垃圾食品和違規添加劑，大腸桿菌一定超標，不準吃?？赐暌魳穭【突丶?，讓姜阿姨給你燉點湯，再不然音樂劇也別去看了，一聽這妖精鬼怪的名字就知道內容淺薄，爸爸等會給你推幾場有深度的講座……嘶！”

    “老林你廢話怎么這么多！”林mama拎著他的耳朵教育，“兒子偶爾吃吃夜市看個音樂劇，放松一下緊張的大腦我看就很好?！?/br>
    “商薇薇你做為一個醫生怎么可以留這么尖的指甲！”

    “為了掐你，五分鐘前剛剪的?！?/br>
    “……”

    林競把手機放在支架上，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聽對面兩個人吵架——打情罵俏的那種吵。

    “爸媽，那我出門啦?！?/br>
    “去吧?！绷謒ama把老公丟到一邊，慈愛地擺擺手，“路上注意安全，我和爸爸也會盡快搬來錦城?！?/br>
    ……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

    晚間霧氣彌漫在整片山林間，讓花瓣也凝出透明的露。

    季星凌躺在月光下的草地上，面無表情，臂彎下、胸口，腿上，都趴著毛絨絨的九尾狐小崽。

    一會兒滾下去。

    一會兒又爬上來。

    一會兒再滾下去。

    當一只小爪不知天高地厚，直直踩上大少爺的鼻子時，他終于忍無可忍，拖過大竹筐把這些遠房弟弟都歸攏進去，像抱雞崽一樣抱回老宅：“媽，我要去做作業了！”

    胡媚媚正在和一屋子九尾狐姐妹聊天，聽到之后詫異地問：“你不是剛剛寫完嗎？”

    “還有英語沒寫，林競給我的卷子?！奔拘橇枵f，“那我先去書房了?！?/br>
    “哇！小星現在這么愛學習啊?！?/br>
    “對，都不和弟弟們玩了?！?/br>
    “長大懂事了?！?/br>
    “真是，又帥又乖?！?/br>
    夸獎和羨慕都來得沒有一點點預兆，胡媚媚被簇擁在人群……狐群中央，生平第一次擁有傳說中“別人家的兒子”，暫時被巨大的喜悅沖昏頭腦，半天沒緩過勁。

    青丘是沒有wifi的，手機信號也很弱，好像也只能靠學習來消磨時間。

    季星凌坐在臺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試卷上寫寫劃劃。

    林競挑出來的題目很簡單，也就勉強夠上基礎入門的邊，連年級倒數的學渣都能毫無壓力往下刷。小林老師大概是想循序漸進，先讓學生享受一下一路暢通的成就感，但季大少爺毛病不少，太難不會做，太簡單也不行，總覺得每一道題目都在全方位嘲諷自己的智商——我學習也并沒有差到連一三五是什么數列都不知道的好吧！

    于是干脆丟下筆，不做了。

    太簡單！

    星哥膨脹了！

    書房里彌漫著古舊的檀香味，季星凌躺在搖椅上，百無聊賴地“吱呀”晃著，生生把自己晃出了困意。

    迷迷糊糊中，小林老師突然推門進來，二話不說拿起試卷，檢查之后雙手叉腰展開批評：“季星凌你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數學題都不會做，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腦子！過來，把九九乘法表抄三百遍！”

    季大少爺在夢里一個激靈，當場清醒。

    我cao，確實有點嚇人。

    他權衡了一下，在“沒做完作業然后慘遭嘲諷”和“反正沒事干題目又簡單不如順手寫了”之間……行吧，寫作業。

    窗外，星星也被云層遮住了。

    幕布緩緩升起，錦大禮堂里，《妖精山村》正式開演。

    根據宣傳單介紹，整部音樂劇都會圍繞一樁靈異兇案展開，走的是推理懸疑路線。結果開場一分鐘，是一群打扮成鳥的人在唱歌，開場五分鐘，還是同一個場景。

    開場十分鐘。

    十五分鐘。

    ……

    林競被唱得昏昏欲睡，而身邊大哥早就開始打鼾，也有后排jiejie小聲抱怨，什么破劇情嘛，這也能火？

    話音剛落，就從天而降一股火，“騰”一下照亮整座劇院的那種火。

    觀眾瞬間嘩然，打鼾大哥不明情況，稀里糊涂站起來就想跑，卻被身后阿姨怒斥：“那個光頭快點坐下！”

    “……”

    火光如龍一般穿過劇院上空，高排觀眾甚至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特效逼真過頭。

    睡是肯定不會再有人睡了，換成了如雷的掌聲。

    而再接下來還有更多奇妙場景輪番上演。

    句芒催生萬物。

    讙用不同的語言吟唱歌謠。

    畢方以烈焰吞噬村莊，十幾只卻火雀揮舞著翅膀自濃煙中飛出。

    計蒙降下了一場雷雨。

    閃著光的蔓金苔爬滿整片舞臺。

    這是一場盛大而又詭譎的綺夢，直到演員輪番出來謝幕，觀眾才如夢初醒，紛紛起立鼓掌。

    林競的位置很靠前，所以受到的震撼也最直接。他總算搞明白了，為什么網友對這部音樂劇的評價，大都是“我cao太?！薄氨仨毧础薄拔枧_設計我敬你是爸爸”之類的激情發言，原來并不是大家品德高尚不劇透，而是這么一場折騰下來，壓根沒人能記住劇情到底是什么，腦袋里只會裝滿燈光特效。

    從這個方面來說，的確值回票價。

    保安抱著七八束觀眾送的花，去后臺轉交演職人員。推門后休息室里漆黑一片，有人正在不滿地抱怨：“燭龍你為什么又閉眼了，我還沒有卸完妝?！?/br>
    “我今天盯著你打了兩個小時的光，眼睛酸，讓夜明來頂一下?！?/br>
    “大風呢，大風，今天舞臺效果不錯，下次繼續按照這個角度吹?！?/br>
    ……

    所以說，《妖精山村》劇組嚴禁非工作人員進入后臺，是非常合理的。

    否則送花觀眾可能會當場懷疑人生。

    天空下了細雨。晚上十點半，姜芬芳準時出現在散場處，她右手撐著一把大傘，胳膊下夾著厚外套，包里裝著保溫杯，一見到林競就疾步迎上前，先抖開外套“刷拉”把人嚴嚴實實裹住，又把傘遞過去，最后擰開蓋子：“來，把紅棗銀耳湯喝了，驅寒潤肺?！?/br>
    全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林競還沒聽明白，熱乎乎的杯口就湊在了嘴邊。

    “……”

    夜市垃圾食品計劃慘遭扼殺，林競老老實實喝著健康滋補湯，養生從青少年抓起。

    其實姜芬芳也很苦惱，她當然知道，自己對雇主有點溺愛過頭。

    但這就是姑獲鳥的天性呀，看到乖巧的小孩，總會忍不住想把他們攬在羽翼下。

    空蕩蕩的馬路上，兩條偽裝成流浪狗的混沌相互呲著牙，剛準備干上一架，就被姜芬芳飛起一翅膀，雙雙扇進了垃圾堆。

    臟兮兮的，不要嚇到我家小朋友！

    混沌頭上頂著香蕉皮，整狗驚呆！

    這到底是什么無妄之災，阿姨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

    林競納悶回頭：“什么聲音？”

    “沒聽到呢?！苯⒁绦θ輼銓?，“可能是劇院太吵，你還沒緩過來，今晚早點休息?！?/br>
    林競“哦”了一聲，趁著等車的時間，又給季星凌發了條微信表示感謝，著重強調表演還挺精彩的，風雨雷電特效驚人。

    而等季大少爺收到這條微信，已經是兩天之后了。一離開青丘，他的手機才開始瘋狂提示消息，于一舟、葛浩、班級群，還有其他狐朋狗友，差點卡得死機，不過大多是沒什么用的屁話，看和不看一個樣。只有小林老師人狠話不多，七天一共發來兩條信息，一條是說音樂劇精彩，另一條則直擊靈魂提出問題——你試卷寫完了嗎，有沒有哪道題不會做？

    季星凌先是快速打了一行，我寫完了！

    后來又覺得感嘆號過于激動像傻逼，于是刪了標點符號。

    再看還是不順眼，干脆全部清空，換成了一個“嗯”字，又酷又冷漠，很好很星哥。

    幾秒鐘后。

    可達：嗯是什么意思，季星凌你又沒寫卷子對不對！

    怎么還看不起人呢，學渣也是有尊嚴的！季星凌秒駁斥之：我全部都寫完了！

    按下發送之后，星哥才后知后覺這不是很ok，不僅激動傻逼感嘆號一個不缺，還特意強調“全部都”，都個屁，顯得我好像很在乎一樣，于是又想撤回，結果不小心手滑刪除。

    “……”

    麒麟臟話。

    手機屏幕又亮了亮。

    可達：真的全部都做完了嗎，你好厲害??！

    季星凌被尬得頭皮炸裂，深度懷疑對方是不是批發了一箱“你好厲害”卡，要不然怎么隔三差五就能毫無靈魂地往自己臉上甩一張。

    “林競你再這么陰陽怪氣我就要刪好友了！”

    “夸你也不行嗎！”

    “有你這么夸人的嗎！”

    “那我要怎么夸？”

    “你不許夸！”

    “……也行?！?/br>
    反正小林老師面對四百分，也不是很能真情實感夸得出口。

    “你下飛機了吧，幾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