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都來了?!绷簞蛑噶酥复策叺牡窕咀酪?,“坐吧?!?/br> 木桌上空無一物,梁劍津走到旁邊,要將那套白瓷茶盤從書桌上搬過來。蔣泊舟走上去要接過去,卻被他輕輕擋開。 “你是客人,陪著阿月去坐下吧?!?/br> 要是蔣泊舟沒有記錯,梁劍津前兩年剛剛辦了八十壽宴,本來并不算大,只請了親近的親友和幾個愛徒,只是梁劍津影響畢竟大,他的門生們借著這個由頭聚會,不盛大也得弄得盛大。 后來蔣老先生跟蔣泊舟說,梁劍津那年壽宴過得并不開心,私下里直說著經此一事,只怕是要減壽。 文人風骨,蔣老先生敬重,卻不十分贊同。人終究不能靠著風骨活著。 梁月扯扯他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勾住他的手指,往木椅那邊走過去坐下。 梁劍津把茶盤端過來坐下,側身按下飲水機上的按鈕,等著水開。 一旁沈老頭還站在門口,梁劍津瞧了他一眼,問:“怎么著?還不坐下喝茶,真非得我給你單獨泡一壺才行?” 沈老頭嘿嘿一笑,“誰有空喝你的茶!我要陪我老伴兒去買菜做飯去了?;匾?!”沈老頭說著側身推開旁邊的玻璃門。 “我送送他?!?/br> 梁劍津扶著膝蓋起身,背著手跟著沈老頭往外走。 玻璃門一關,梁月和蔣泊舟被留在室內,一旁飲水機里頭的熱水壺嗚嗚作響。 沈老頭捏著短款羽絨的拉鏈,把領口收了收,眼睛隔著玻璃門往里頭瞧了一眼,說:“人我是給你帶過來了,行了吧?” 梁劍津背著手“嗯”了一聲,也沒說什么。 沈老頭雙手揣到羽絨服衣兜里頭,嘆了口氣,“你是沒看見你女兒瞧見你這外孫女的神情,跟貓見了老鼠,連眼睛都直了,只等著把她給活吞?!?/br> “行了,你該買菜就去買?!?/br> 沈老頭聳聳鼻子,“知道你不愛聽,一家子都這么倔。當媽的還能把女兒掃地出門,寒天臘月的,只怕當年要是那個法國佬沒回來,你這外孫女要死在街頭?!?/br> 沈老頭朝著屋內抬了抬下巴,嘿嘿笑了兩聲,“不過呀,也算她如今有福氣了?!?/br> 梁劍津眉頭一下子皺得極深,視線落在室內那一雙人身上,“我看,未必?!?/br> …… 屋內,飲水機里頭的水尚且沒開,蔣泊舟將面前茶盤里頭的茶具都按位置擺好,只等水開他就能泡茶斟茶。 梁月的目光繞著室內的幾面墻看了一轉,終于停在旁邊的一張照片上。 “蔣泊舟。你看,那是不是我舅舅和蔣老師結婚時拍的照片?” 蔣泊舟循著梁月的手指往墻上看過去。 照片上梁蒙析與蔣嘉雪身著禮服,站在畫面中心,梁蔣兩家的兩位老人并肩坐在太師椅上,梁蒙析身側站著梁月的父母,蔣嘉雪身邊也有蔣泊舟的父母。 “嗯,是了。那年我爸調來定海不久,我應該剛準備上小學?!笔Y泊舟指了指照片,笑說:“我那不是站在我爺爺的椅子邊上?!?/br> “那是我,外公抱著我。那時候真好,大家都和和美美的?!绷涸驴粗菑堈掌?,視線自然落在蔣嘉雪身側的蔣家夫婦身上??戳嗽S久,驀地說了句:“我都不知道,我還真見過你mama?!?/br> 蔣泊舟低頭,笑著將梁月放在自己膝頭的手握住,“見過,她的葬禮你也去過,你還小,所以不記得?!?/br> 蔣泊舟抬手將梁月耳邊的碎發攏到她耳后,“你還給我擦過眼淚?!?/br> 梁月偏頭,紅唇微動,正想跟蔣泊舟說什么,一旁的玻璃門突然打開,梁劍津走進來。旁邊嗚嗚叫著的熱水壺也跟著發出啪嗒一聲響。 蔣泊舟先一步起身去將熱水壺拿出來倒水泡茶,梁劍津瞧著他的動作,這次啊沒攔著,只又扶著太師椅緩緩坐下。 梁劍津問:“好幾年沒見你了,聽你父親說,如今蔣家是你當家了,是嗎?” 蔣泊舟頷首,“是,一兩年前,開始回家打理事情?!被卮鹜?,雙手把斟好的一杯熱茶奉上。 梁劍津接過來,倒沒有喝,只放在面前。 “挺好的。你父親脾氣傲,當學生跟著我的時候就那樣,不適合經商。他前幾年常常跟我說起你,說你爺爺要讓你回去打理蔣家的事情,他不太樂意,我倒覺得挺好的,你雖然像你父親,但要比他懂得變通?!?/br> 梁劍津的目光在梁月和蔣泊舟之間看了兩轉,“你在追求我們阿月嗎?” 第36章 第36朵玫瑰 蔣泊舟手里端著的茶壺都是一頓。茶壺嘴往下壓,茶湯清亮,緩緩注入梁月面前的小小茶碗。 梁劍津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頭,抬眼將蔣泊舟細細審視。 蔣泊舟把手中茶壺放回茶盤上,看向梁劍津雙眼,正色說道:“是,我是在追阿月?!?/br> 梁劍津眼睛只瞧著梁月。梁月垂眸不語。蔣泊舟也猜不透老人家神情。 老人家頓了頓,終于是捏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追我們阿月,不容易吧?” 蔣泊舟忽覺背上冷汗都要冒出來。 誰不知道曾經梁月追在他屁股后頭跑,是他蔣泊舟不識好歹。梁月負氣跟尹闕在一起,直接惹怒了梁佩華,最終被趕出梁家,跟著父親出國。 蝴蝶效應,他蔣泊舟怎么逃得了禍首的罪名。梁劍津這話,分明是要給梁月討個說法。 蔣泊舟說:“再難追,也得追。追得到追不到,都得好好對她?!?/br> 梁劍津點點頭,“阿月小時候受苦,只是看著人軟,實則性子硬得不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實,也像她mama?!?/br> 蔣泊舟正想回答,梁月卻笑說:“現在不受苦了,比以前活得舒心一些了,性子自然也好了很多?!?/br> 一頓夾槍帶棒的,梁劍津一瞬都啞口無言,將手里的茶杯放回茶桌上,扶著椅子起身,往旁邊書桌走。 “上次你帶給我的幾本書,我都看完了,你父親這幾年的作品變化很大,倒是越來越帶著國內的影子?!?/br> 梁月點點頭,從梁劍津手中接過茶杯:“大概是年歲漸長,開始喜歡回憶以前的事情。他一直說想要回一趟中國,但是卻說不知道該怎么見您?!?/br> “學生怎么見老師,蔣泊舟的爸爸怎么來見我,他就怎么來見我。他和你母親的婚姻,原本也是你母親做得不對,大錯不在你父親?!?/br> 梁月父母的事情,蔣泊舟也只是從蔣老爺子和蔣嘉雪那里聽過一些,蔣嘉雪的丈夫梁蒙析不愛說自家meimei的傷心事,更多也是蔣老爺子當年耳聞目睹。 不過就是梁佩華被尹家退婚,從父親的門生中挑了一個長得俊俏的法國男人閃了婚,生下了梁月,可依照梁佩華的性格,日子怎么能過得長久。丈夫變心,遇上個美艷同胞,自然回國遠走。 父母不和,終究苦了梁月。如今看來,倒不如說是梁佩華性格古怪偏執,折磨走了梁月的父親,也將梁月折磨走。 梁劍津放下茶壺,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書桌邊上,取來一枚便簽,遞到梁月手中。 “我一個學生,說是最近在找劇本,我想起你上次跟我提過,就跟他說起。他留了個聯系方式,托我轉交給你?!?/br> 方方一張小便簽,上頭寫著一串數字,梁月接過來的時候,蔣泊舟看了一眼,數字后頭跟著一個王字,余下的名字看不清,便簽被梁月收進包里。 梁劍津扶著膝蓋坐下,自己要伸手去倒茶,卻是蔣泊舟先一步,將他面前的茶杯斟了半滿。 “過兩天就是年關,我爺爺托我來,請梁老一起,兩家一起吃個年夜飯。你要是覺得好,地點就定在彭城,免得姑姑姑父……” 正說著,辦公室另一道門被從外敲了三下。梁劍津尚未有起身的意思,門卻是從外頭直接推開了。 “爸……噢?泊舟也在這里?正好?!?/br> 梁月的脊背一瞬繃緊。 門口處,女人一身西裝套裝,米色大衣版型修身,短發打理得極好,一根白發也不見,顯得干練而端莊。沒什么皺紋的臉,叫人不敢猜年齡,可那氣質擺在那里,高位者威而不猛的儀態,一分一毫都寫著出身與地位。 梁佩華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這才落到梁月身上,似乎此時才發現她,“爸今天客人挺多呀!” 客人。 蔣泊舟聽了都下意識伸手將梁月的手握住收緊。 梁劍津眉頭擰緊,“你怎么來了?有什么事?” “泊舟不是跟他的同學一起給彭大捐了棟樓嗎?我在主會場沒見到他,想過來看看您再回去,也是碰運氣,沒想到這孩子真在您這里?!?/br> 梁佩華伸手撥了撥耳邊的頭發,雙手抄在大衣衣兜里,走到梁月對面坐下。 蔣泊舟說:“都是陸和淵來處理這些事情,我沒必要出面?!?/br> 梁佩華不再深究,瞧了瞧茶盤僅有的三個茶杯,也沒打算多拿一個,只坐著笑問蔣泊舟,“蔣老先生還一切還好嗎?” “一切都好?!?/br> 梁劍津將自己的茶杯從桌面捏起來,放回茶盤里,終于發話,“行了,你們倆沒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br> “爸您這是做什么?這么急趕孩子走?”梁佩華眼尾掃了一眼梁月,面上笑容還是和藹,“她回來了,我都還沒跟她說過半句話呢?說倒底我也生了她出來,養了她十六年,您連這半句話都要維護她了?” 開場平淡,梁月臉色卻漸漸發白。 “佩華!別做得太過分!” 梁佩華半個字把父親的警告沒聽進去,只笑得瘆人,問梁月:“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好嗎?” “是文森特死了?還是那個法國女人死了?你得要回國投奔這個,依傍那個了?” 果然。終于發難。 蔣泊舟臉色一瞬鐵青,“梁校長,請自重?!?/br> 梁劍津更是一拍太師椅扶手,白眉倒豎,“你這像什么樣子?她是你的女兒,你非得把話說得這么惡毒?梁家家教是這樣教你的?” 梁月沒說錯,蔣泊舟倒底還是低估了梁佩華。被梁家捧在手心里長大,官場沉浮將近三十年,梁佩華連梁劍津都敢忤逆,哪里會把他這個世侄放在眼里。 不過就是兩個后輩,一個羽翼初豐,怎么保護另一個? 梁佩華冷笑,半分面子沒給蔣泊舟,“我惡毒?爸爸您公平一點,是她不知廉恥,硬要跟尹家人在一起,硬要下我的面子。她從出生到現在,什么時候不是我梁佩華的笑話?她才是敗了梁家家門!” “爸爸您看過電視沒有,她現在活得滋潤著,厲害著呢,‘空大’,goc,蔣家,汪家,玩了個轉。那個法國女人這些年就教了你這些?嗯?你學得挺好??!” 蔣泊舟再也聽不下去,直接拉著梁月起身?!跋惹罢f兩家人一起吃飯的事情,梁老也不必再考慮了?!?/br> 蔣泊舟說完,半刻沒等,只想帶著梁月離開。 梁月卻沒動,將蔣泊舟的衣角悄悄攥緊,冷笑出聲,“是啊,我現在所有都是卡蜜爾教我的。爸爸的書一本接著一本地出版,卡蜜爾跟他一起開了一家出版社,她沒有生孩子,將我視如己出。是,托您的福,我可憐,命不好,活了十七年才算真的有了個媽!” 此刻,梁佩華那從容神色才真的有一絲松散,眼角抽動,一雙眼真如之前沈老頭說的,是貓見了老鼠,不將梁月生吞活剝,誓不罷休。 “我帶你走?!?/br> 蔣泊舟摟在梁月腰間的手帶著她往后,仿佛真的是他張開翅膀,將自己的羽毛為她抵擋風雨。 梁佩華面色如常,笑意反倒深了兩分,“泊舟,她早就不算是梁家人了。你這樣護著她,也把她娶不進門。何苦費這些心思,你在外頭闖蕩,跟彭大鬧掰了,才是虧本虧得一點好處都不剩下?!?/br> 梁佩華目光冷冷,直追著梁月撕咬:“更何況,那是一只白眼狼,怎么養都養不熟,跟她爸,一個樣?!?/br> “養?”梁月看著梁佩華那張臉,只覺得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什么時候真的養過我?要我對你搖尾乞憐,要我給你爭什么臉面,也算是養過我,是嗎?但有半句不順你的意思,打罵都不行,要我餓死冷死在外頭,才能算是報答你的養育之恩,是這樣嗎,梁校長?!” 梁佩華瞠目咬牙,那端莊得體的面具這才被徹底撕裂開來,“你閉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