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沒變,她卻不是,他是在糾結什么?該不該問,還是該怎么問?梁月也想不通,心下不免些許懊惱,他該好奇的。他怎么能不好奇? 到了沙灘邊沿,梁月索性脫了高跟鞋,拎在手中,與蔣泊舟并肩走。她個子不矮,卻只到蔣泊舟胸口,連他的肩膀都不到。 多年之前,她這樣走在他身邊,走那條上學放學的路,她也曾覺得,這樣剛剛到他胸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到如今,梁月只希望能時時刻刻與他平視。 蔣泊舟問:“你怎么會和汪釋……走在一起?” 梁月想笑。蔣泊舟仍舊愿意給她最大的寬容與善意。走在一起?說是狼狽為jian都不過分吧? 避重就輕,梁月回答說:“我就是那個版權經紀人,那本小說,你們和goc爭的那本。我很抱歉?!?/br> 蔣泊舟臉上露出明了的表情,問出的問題卻叫梁月哭笑不得。他問:“汪釋拿這個要挾你?” 梁月一愣。她倒是真的沒有想到蔣泊舟還沒能轉過這個彎來,一瞬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哎,不是,你怎么會這么想?!绷涸滦Φ们昂虾笱?,叉著腰喘了一會兒氣,才又說:“那個作者跳過我,自己找了你們兩家簽約。我回來,也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汪釋嘛,他幫了我很大的忙,goc現在沒把我告了,也算是他的功勞?!?/br> 蔣泊舟將眼垂下,等著梁月將話說完。 梁月舔了舔嘴唇,“投桃報李,他讓我今晚去新銀湖,算是讓我還人情吧。你放心,goc不會壓著‘空大’的合同,明天太陽升起,一切照常?!?/br> 蔣泊舟只覺好笑:“所以goc高抬貴手也是汪釋投的‘桃’?投給我的?” 蔣泊舟看過來,深邃的眼籠在月影里,目光不帶什么情緒,卻叫梁月后頸一涼。 梁月將手包抱在懷里,歪頭看他,對上他的目光,笑得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不,是我投給你的。我為你犧牲色相,為你保駕護航,你要怎么報答我?” 蔣泊舟臉色凝住,梁月只穩住自己的呼吸,看著他,卻見他忽地笑起來。 爽朗大方,不帶一絲譏諷責怪。他說:“梁月,你真的不一樣了?!?/br> 梁月扯扯嘴角,偏頭看向那輪將圓未圓的月,魔法一般,竟然也喃喃:“是啊,不一樣了?!?/br> 梁月回頭看蔣泊舟,笑起來,小鹿眼下浮起薄薄臥蠶:“你呢?聽說你現在回去打理蔣家的產業了?我現在,是該叫你一聲‘蔣先生’,是不是?” 蔣泊舟笑容竟帶上無奈,“畢業就該回去的,舍不下自己一磚一瓦建起來的‘空大’,又拖了五六年,年前爺爺身體不太好了,我只能回去了?!?/br> 蔣家業大,枝葉卻不旺盛,當年蔣泊舟的父親蔣嘉禾棄商從政,擔子只能落到蔣泊舟身上。 “你蔣家、‘空大’兩頭跑,辛苦了?!?/br> 蔣泊舟低頭,梁月的手貼在他小臂上,柔軟冰涼,所觸之處卻漸漸溫熱guntang。 他將這話題帶過去,“你現在住哪里?” “酒店。還不清楚要留多久,就不租房了?!?/br> “還是不回梁家老宅嗎?” “不回?我是不能回好吧?”梁月笑起來,“你真是,你還不知道我跟我媽那邊鬧得多僵嗎?當初還是她把我趕出來了,連我一直睡覺抱著的小熊都丟出來。說不定我如果她知道我回來,連‘梁月’這個名字都不能讓我用?!?/br> 蔣泊舟問句將要出口,梁月先發制人:“你猜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梁月不想說,蔣泊舟自然不再問下去,順著她的話又聊起別的來。 “現在你是跟你父親姓了嗎?” “是啊。跟了他的國籍,去了巴黎之后,徹底改了名字。姓文森特。露娜,露娜·文森特。本來只是家里叫的小名,誰知道我會真的用上?!?/br> “露娜,法語里的月亮?!?/br> “不錯??!”梁月笑起來,“蔣先生?!?/br> “我姑姑前兩年報了個班學法語,我跟著學了一點。我跟她說,你可能回來了,她還不信,說如果你回來了,一定會先去找她?!?/br> 梁月故作驚訝,抬手捂住嘴,“哎呀完了,我一直忙著哄汪釋那個太子爺,都沒能去找蔣老師,要是讓她知道我先見了你,我可就完蛋了?!?/br> 蔣泊舟倒是配合,抬手在嘴邊裝作拉上拉鏈,舌頭一彈,“守口如瓶?!?/br> 梁月一樂,笑得不能停。 她在他面前,何時這樣明媚過?謹小慎微,可以,小心翼翼,可以,文靜溫婉,也可以。蔣泊舟記憶中的梁月,從來沒有這樣的一面,只一瞬叫他看呆。 梁月漸漸緩過氣來,揉揉酸軟的小腹,抬眼,卻看見蔣泊舟看她看得如此入神,叫她也一瞬愣住。 蔣泊舟沒半分不好意思,只笑著給予稱贊,“我說你變了,是指好的方面,是越來越美了?!毕袷浅粤嗣厶且话愕淖?,于他而言,家常便飯。 梁月的唇角勾起,那雙琥珀色眸子里卻漸漸冰冷。 “那是,十年了,要是什么都沒有撈到就變老了,那可怎么行?” 梁月忽地想起來什么,“你剛才說問蔣老師我可能回來了,那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跟我還有心靈感應,感知到了我到了彭城?” “怎么可能?!笔Y泊舟笑起來,“是昨天在酒吧,陸和淵說有個人很像你,熱舞拼酒,我還把陸和淵罵了一頓?!?/br> “啊是了,你現在和陸和淵一起在‘空大’,聽說你們核心團隊還有一個,叫龐戈?也是彭大的嗎?” 梁月把話題岔開,蔣泊舟也只垂了眼皮,并沒有再糾纏,隨著她的問題往下聊。 “不是,龐戈是我在別的公司挖過來的,他性子活潑,以后可以接下我手上市場這一塊?!?/br> 梁月點點頭,忽地笑問道:“‘空大’這名字誰起的?汪釋之前跟我說的時候,我都笑瘋了。是誰?是誰大招放空?” 蔣泊舟也笑,只“噓”了一聲,“陸和淵說不能說?!?/br> 梁月“噗”地笑出來,肚子疼得直拍蔣泊舟的手臂,“得了吧,以前他玩街霸,連我都打不過,除了他還能有誰?難不成還是你嗎?” “所以他這不是來做游戲了嗎?官方開掛,官方氪金?!?/br> 蔣泊舟抬眼往遠處看了看,笑著幫梁月將滑開的衣襟又攏上,“夜深了,再呆下去你就要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br> 梁月點頭,難得乖巧,“好?!?/br> 月上正中天,車載著兩人,往市區中心而去。 車內音樂充盈,緩慢溫和,一首首,每一首,都是梁月曾經愛的藍調。 也許只有音樂才能有那樣的魅力,輕而易舉,鉆進人的心里。直到此刻,梁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十年匆匆,恍如隔世。她比她想得要更加思念這座城市,和這城市里的人。 得快點下車,梁月想。 蔣泊舟忽然說了什么,那聲音低沉悅耳,和音樂融為一體,叫梁月一瞬沒有分辨清楚。 “嗯?” “在外頭這些年,過得怎么樣?”蔣泊舟重復,語氣沒有半分不耐煩。 梁月抬手撐在車門邊上,手指握拳,撐著自己的下頜骨,“讀完了本科,然后又讀了個碩士。后來實在不想讀了,我爸開了個出版社,我去打了一陣子醬油,把他手下的作者拐出來一批?!?/br> 她將十年匆匆一筆帶過,語氣輕松,逗得蔣泊舟也嘴角帶笑。 “怎么遇上汪釋了?” 梁月半晌沒說話,久到蔣泊舟以為她生氣了。他正想開口,卻聽到她慢悠悠地回答,“也就那樣,異國他鄉,半個故交,久別重逢?!?/br> 語氣中還帶著些許懊惱,“也不知道是不是汪釋,維森才打了goc的主意。噢,維森就是那個惹麻煩的作者,他嘛,算是半個中國通,仗著自己那張歐洲面孔。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本來就想退了他的,誰知道臨了還給我惹這么大的禍,麻煩精?!?/br> 蔣泊舟笑了笑,出言寬慰她,“行啦,現在不都解決了嗎?要不等把他揪出來之后,你騙他到彭城來,我找人打他一頓?斷手還是斷腳,由得你挑?!?/br> 梁月笑著嘖嘖兩聲,手指在下巴摩挲,仿佛真的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斷腳吧,那小子寫出來的東西真的不錯,說不定以后我還能吃一吃回頭草?!?/br> 蔣泊舟一笑:“行,聽你的?!?/br> 半晌沉默堪比冰,梁月驀地用言語裂開冰面:“蔣泊舟?!?/br> 蔣泊舟語氣尚軟,發出低沉的二聲鼻音:“嗯?” “別整汪釋,可以嗎?” 他的聲音染上怒火,自己卻聽不出來:“為什么?你喜歡他嗎?” “在外面這幾年,他幫過我?!?/br> 呼吸聲起伏,蔣泊舟回答:“好,我不動他?!?/br> 一路再無言。 到了目的地,梁月開門下車。 “今天謝謝了,回去冷敷一下手背吧,汪釋那小子皮厚,你的手會疼的?!?/br> 梁月說完,推開車門,捏著手包走下車。一合車門,她才驚覺蔣泊舟的風衣還在自己身上,連忙脫下,借著車窗遞還給蔣泊舟。 “這個也謝……” 蔣泊舟的手伸過來,拿住了那風衣,也將她的手捉住了握于手心。 梁月抬眼,琥珀色的鹿眼帶著驚訝與疑惑。 “彭城也會適合你發展,不如留下來?!?/br> 梁月望著他,卻沒說話。 “阿月,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笔Y泊舟說完,又補了一句,“跟以前一樣?!?/br> 梁月聽著,垂下眼眸,嘴角微彎,露出個笑容來。那笑溫婉恬靜,剎那間叫蔣泊舟以為時間倒流,梁月還是那個梁月。 可一切哪能絲毫不變? 她回答,“這可是你說的,我可記在小本本上了?!?/br> 若是梁月,她該笑得嬌羞,甚至轉身跑走。她不再是了。 又有什么所謂?蔣泊舟一笑:“那就要記好了?!?/br> 第6章 第6朵玫瑰 秋風呼嘯,轉眼換了天地。 龐戈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免得內里的西裝被壓得起了褶皺。 “goc在幾樓來著?” 陸和淵偏頭瞥了一眼龐戈,報了個數:“10?!?/br> 電梯到了,兩人前后走進去,龐戈把那數字10給按亮。 陸和淵瞥了瞥電梯墻上掛著的標識牌——goc游戲:515層。電梯內一片安靜,兩人都有些耳鳴,若不是吞咽兩下,都不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那陸和淵那一聲冷哼就顯得突兀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