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在灶臺余下的火光中,碗里的面條纖長潤澤,湯水濃厚,上面還有個溏心蛋,紅白的顏色快要溢出來,點綴著些許蔥花,熱氣騰騰。 ……有些虛幻到不真實。 陸喚喉間一緊,下意識走過去,緩緩將長壽面碗捧起來,暖熱頓時從掌心傳遞而來,令他眉梢輕輕一跳——竟然并非做夢! 可是,這長壽面,真的是做給他的……么? ……怎么會有人記得他的生辰…… ……怎么會有人特地為他慶?!趺磿腥颂氐刭n予他這些好? 到底目的為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 陸喚心中紛亂,強迫自己有些亂的呼吸平穩下來。 可是他雙手緊緊捧著人生中頭一回得到的這一碗長壽面,卻忍不住越捧越緊,感受著暖熱落在冰涼掌心上的感覺,半晌都沒能放下…… 片刻后,他吸了口氣,逼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他抬眸看向廚房四處,又微微一怔。 方才看見那盞檐下的兔子燈和這碗長壽面,太過驚愕,導致此時才注意到—— 前幾日他丟在廚房角落的亂七八糟、可能會絆腳的柴垛,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整整齊齊地堆好了,就放在角落里。 以及,因為自己前幾日傷寒,并未來得及清理干凈的灶臺上面的些許污垢,也全都被清理過了,甚至鍋碗瓢盆都煥然一新,疊放在一起。 整個廚房不知道被誰打掃過,食物被串起來掛在墻上,看起來竟然比起寧王府的大廚房也不差多少。 陸喚像是預感到什么一樣,手心捧著長壽面,轉身走出去,將檐下搖搖欲墜的兔子燈取下來,挑燈在手心,朝著整個柴院走去。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竹林外圍一圈,有可能會絆倒他的一些突出來的橫枝都被處理過了。雞棚那邊多了個防寒棚,今早自己離開得匆忙,沒有去那邊,竟然沒有發現。 除此之外。 陸喚挑著燈,捧著面回到屋內,試圖找出更多那人來過的痕跡,果然被他發現,一打開衣櫥,發現衣袍被縫過。 針腳細細密密,獸皮貼合地被縫在原先的衣袍上,看起來極為暖和,似乎是發現他試圖縫制但未成功,所以那人特意幫助了他。 陸喚漆黑眼睫輕輕一顫。 一樁樁,一件件,到底為何? 做好一碗面并非易事,掛上兔子燈更像是別出心裁地對他好。除此之外,那人竟然還如此細心,從廚房到竹林,到衣袍,為他做了如此之多。人生頭一回有人待他這樣…… 他坐到桌邊,心中情緒復雜紛涌。用袖子仔細擦了擦兔子燈,端詳了上面栩栩如生的吃草的兔子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邊。 他將長壽面擺在面前,拿起筷子,盯著長壽面凝視許久。熱氣落在他臉上,是一種真實而又溫柔的觸感。 這些好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他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這種運氣。 雖然完全無法理解那人目的為何、為何會饋贈自己這些、為何從不露面、為何直到現在還沒表露出任何索取的意圖。 到底是出于捉弄之心、還是另有它意。 到底是否等自己一點點墜網之后,那人才會窮圖匕現。 ……但這一碗面對他這冷清寂寥的十四年而言,仍然,意義重大。 因此這一回,他也就沒辦法像上一回那樣,不為所動地將長壽面倒進馬廄。 他盯著這碗長壽面,一如既往地從懷中掏出銀針,再次試了下是否有毒—— 無毒。 看到銀針上沒有任何變化,他面上雖沒什么表情,可漆黑的眸子卻幾不可察地閃耀起了些許細碎的光。 他將面碗捧在手心里,慢慢低下頭,喝了口湯,然后,用筷子挑起面條,終于吃了一口。 溫暖入腹中,他眼里的光多了幾分光華流轉。 …… 屏幕外的宿溪并不知道游戲小人心情有多么的復雜和紛亂,在她這里看來,就是崽崽在廚房被驚呆了! 然后出去,又被竹林和雞棚的變化給嚇呆了! 回到屋子里后,又雙叒被獸皮衣袍給震驚呆了一次——! 他驚呆的時候,整個畫面都是凝住的,小小一團身影攥著拳頭一動不動!十分的不知所措! 宿溪:噗哈哈哈哈快被萌死了。 隨即,宿溪又看到崽崽坐在桌邊,這一回雖然仍然警惕地用銀針試探了下是否有毒,但和上次的梅菜扣rou不同的是,這一回,他終于吃了。 只見屏幕里的小小人捧著腦袋那么大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溜面條,包子臉鼓鼓漲漲起來。 吃得非常的香! 宿溪內心土撥鼠尖叫——啊啊啊這游戲角色制作也太萌了! …… 此時柴屋外風雪一片,柴屋內黃色兔子燈一盞,門未關上,小小人獨自一人坐在桌邊,捧著碗吃長壽面。宿溪在屏幕外捧著臉,也安靜地看著,忍不住截了個屏。 她心里忽然就有種很滿足的感覺。 這種滿足感并非來源于看著崽崽從開始的被下人欺負,到現在終于有了一片院子,并且能穿暖吃飽的獲得感—— 當然,這種從無到有的獲得感也讓宿溪挺滿足的。 但是更讓她沉迷的是,親眼見著崽崽從一開始像是一只警惕萬分、渾身是刺的刺猬,到現在終于把他自己展開一點點,對自己產生了那么一丟丟的信任…… 這讓她鼻尖酸澀。 當然,刺猬崽崽還是諸多顧慮,諸多防備,柔軟的肚皮不可能一下子被自己rua到,但宿溪并不心急,來日方長,這游戲她可以一直玩下去! ……她覺得,因為這個獨一無二的游戲小人,她對這游戲上癮了。 …… 陸喚吃完長壽面,又去查看了一下被改造過的雞棚,不得不說,被那人暗中相助改造之后,雞棚的確暖和多了,那些雞rou眼可見地活潑許多。 而陸喚則回到屋內,暗暗記下了這個日子—— 他總覺得,那人出現的時間似乎有跡可循,每一回好像都是每隔兩日一夜出現一次,而且每次出現,都是在自己睡著了,或者外出的時間。 換句話說,對方似乎并不想正面見到自己? 陸喚盯著被喝光的面碗,他其帶回了屋內,放在床頭邊——他知道自己這樣實在太被動了。 對方出現得很隨意,可自己卻對對方一無所知。 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甚至連對方出沒的時間都不能清晰確定,更加無法理解對方是如何在不觸碰到自己設下的痕跡的情況下,在寧王府中來去自如的。 對方實在是神秘。 可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找出那人是誰。不僅僅是因為不知道對方身份和目的,這種被動感讓陸喚心生危機。 更是因為,這一夜,他從對方那里得到的,此生難忘的這一碗長壽面。 他空蕩蕩的人生里,頭一回得到這樣的饋贈。 他想知道那人是誰,想見到那人,無論那人有何目的,是何身份。若是利用和玩弄自己,自己便…… 陸喚眉梢輕輕一跳。 寂靜無聲的夜里,他攥緊了手中被縫制過的,溫暖的衣袍。 他忽然翻身下床,穿著單薄的中衣走到桌案邊,攤開筆墨紙硯,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你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突然闖入他一潭死水般的人生里。 寫完,他將字跡吹干,用墨汁壓著,使得不被風吹走。 他抬頭看向窗外漫無邊際的黑夜和大雪,面上神情在燭火下晦暗不清。他不確定,那人再來時,是否會看到,是否會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你到底是誰? 宿溪:灰王子的神仙教母。 第17章 寧王府中沒有不透風的墻, 陸喚被老夫人叫到梅安苑去一事, 很快便傳入了寧王夫人耳朵里。 她咬了咬牙, 重重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擲, 茶水齊齊潑出來,令前來稟報的下人眼線嚇了一跳。 下人倉皇跪下:“夫人息怒!” 寧王夫人對身邊的嬤嬤甲氣急敗壞道:“老夫人到底在想什么,難不成就因為上次在溪邊的事情,真的對那庶子青睞有加了么?!” “文秀被她罰閉門思過整整一個月,待出來, 半月后的秋燕山圍獵的黃花菜都涼了!原來她竟是想讓那庶子代替文秀去!” 嬤嬤甲見寧王夫人大發雷霆, 也急忙跪下, 道:“只要夫人您不想讓那庶子去, 他難道還真能去得成么?” 寧王夫人冷笑道:“秋燕山圍獵, 幾位皇子, 京城各大世家子弟都要去, 這種場合,一個區區庶子怎么上得了臺面?竟然還哄得老夫人讓他取代了文秀的席位!你有什么辦法?” 嬤嬤甲道:“距離圍獵還有半月時間, 夫人多的是辦法讓他那日不能出現, 又何必心急?但凡出現一點意外,讓他連寧王府都出不了, 連馬都上不了, 又怎么參加秋燕山圍獵?” 聽到此話, 寧王夫人臉色稍稍好看了一點。 ——的確,一個庶子而已。 雖然這庶子格外堅韌,生命力頑強, 導致自己這些年都沒能弄死他,但自己若是真的動起真格來,讓他消失在寧王府,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神色凌厲,又問了那下人幾句,陸喚近來在干什么。 自打老夫人吩咐過將那片宅院賜給他,并不許下人們去打擾之后,便當真沒有下人敢靠近那偏僻的舊柴院了。畢竟連寧王也怕老夫人,這府中沒人敢違抗老夫人的命令。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那庶子花掉了三兩銀子,購置了許多干活工具、種子、以及一些雞,開始在院內種植一些菜,養起雞來。 寧王夫人聽此,嘲諷地笑起來,還以為他要用那點銀子打點下人,做出什么大事呢,卻沒想到他只是圖個穿暖吃飽,在他那一方狹隅內養養雞種種菜。 罷了,這小可憐胸無大志,自己倒是對他過于警惕了。 …… 寧王夫人這邊稍稍放松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