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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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趕路實在危險,謝寶真沒多想,只派了一名身手靈敏的侍衛快馬趕回謝府報備此事,便和元霈閑聊著抵足而眠。 寺中清凈,謝寶真睡得十分安穩,早晨推門起來,只見庭前滴水,可遠遠望見半山腰乳白的霧氣彌漫,恍若仙人之境。 用過早膳回到謝府,出乎意料的庭中空蕩得很,唯有幾個仆役在廊下灑掃擦拭,安靜得不像話。 平日這個時候,梅夫人多半會在花廳中教習長孫認字讀書,而謝乾下朝歸來也習慣在廊下品茶靜思,謝淳風則多半在庭中練劍和射術…… 謝寶真心中疑惑,問了灑掃的仆役,方知父兄們都在偏廳中議事呢。 謝寶真折往偏廳,果然見父母和兩位兄長正聚在一起小聲議論些什么。見到謝寶真進門,謝臨風笑道:“寶兒回來了?!?/br> 議論的話戛然而止,謝淳風和謝乾父子的面色還算平靜,唯有梅夫人蹙著眉似乎頗有憂慮。 “怎么啦?你們聚在一起聊什么大事呢?”謝寶真觀摩了一番梅夫人的臉色,玩笑道,“不會是你們三個大男人聯起手來,欺負阿娘罷?” 說著,她從懷中摸出幾個平安福,一一遞給家人們,彎著眼睛說道:“這是我在寺里為大家求的平安福,很靈驗的,一人一個……兩個侄兒的,便煩請五哥替我轉交?!?/br> 也就她這小傻子還能笑得出來。 謝乾將那只紅黃二色的平安福墜子捏在手中,嘆了聲,沉聲道:“是有大事,謝家近年來最大之事?!?/br> “什么大事,一個個都這般嚴肅?!敝x寶真也收斂了笑意,屏息以待。 梅夫人和謝乾對視一眼,方拉住謝寶真的手道:“宮里傳來消息,皇上要給你指婚?!?/br> “指婚?”謝寶真心臟一緊,忙問道,“誰?” 不會是哪家不認識的紈绔子弟罷? 見到謝寶真緊張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謝淳風嘴角一勾,打破沉靜道:“放心罷,是你心中那個人?!?/br> 謝寶真睜圓了眼睛,呆呆的,眼睫撲簌撲簌,也不知是過于高興還是震驚。 梅夫人知道謝霽對自己的女兒極好,卻并不喜歡他的為人處世,擔心他劍走偏鋒將來會護不住寶兒。 此番見女兒怔怔的半晌沒有回話,梅夫人心中存了一絲希冀,試探道:“聽聞他與你正在鬧脾氣,不如趁著指婚的旨意還未下來,直接回絕皇上……” 謝乾輕聲打斷梅夫人,“這是賜婚,如何回絕?稍有不慎便會變成抗旨不尊?!?/br> 梅夫人淡淡道:“寶兒不嫁皇族,此乃先帝點過頭的。何況趕在賜婚之前給寶兒另訂親事,死了祁王府的心,也未嘗不可?!?/br> 謝寶真總算回過神來,搖頭如撥浪鼓,忙不迭道:“阿娘,我不和別人定親!若是指婚給祁王府,那就再好不過啦!” “傻姑娘,你懂什么。傅西朝的人品相貌,哪點不比謝霽好?”梅夫人神情冷淡,“指婚給祁王府,這不是讓我們謝家左右為難么?” 謝臨風道:“祁王布局兩年,不就是為了今日么?他為皇上做了那么多,換一樁婚姻并非難事?!?/br> 父兄們還說了些什么,謝寶真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了。 趕到祁王府的時候,她的心依舊砰砰直跳,面頰發燙,使得她不得不用手背貼在臉頰上降溫。 在謝霽的書房坐了一會兒,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接著,書房大門砰地一聲打開,謝霽穿著一身紫檀色的王袍站在門外看她,胸膛急速起伏,啞聲喚道:“寶兒……” 時隔半個月,這是自翠微園不歡而散后,兩人第一次見面。 謝寶真知道,九哥聽到消息后是跑著回來見她的,小心翼翼又滿懷珍視,唯恐冷落了她。 …… 而此時謝府中,梅夫人深思許久,終是起身道:“不行,我還是一趟淮陰侯府才放心?!?/br> 第71章 “公子!”沈莘從廊下快步而來,遲疑地看了謝寶真一眼,欲言又止。 “說?!敝x霽啞聲道,眼睛卻望著書房內鮮妍明麗的少女,一刻也不曾挪開。 沈莘上前,壓低聲線匯報:“方才屬下從街上回來,看見梅夫人的馬車朝淮陰侯府去了?!?/br> 她只說了這么一句,剩下的謝霽多半能猜到。 他輕輕皺眉,隨后很快松開,吩咐道:“去知會傅西朝一聲?!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你親自去?!?/br> 沈莘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心道公子還真是狡猾,知道傅西朝最近纏她纏得緊,故意拿她出來當擋箭牌。 心中腹誹,可沈莘到底還是不敢違逆,道了聲“是”,便齜牙咧嘴地退下了。 四下無人,謝霽定了定神,進屋掩上房門。 “九哥?!敝x寶真站起身來,一如往常般撲進了謝霽懷中,攬著他的腰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干正事了?” “沒有?!泵看嗡稇阉捅?,總能融化一切冰霜。謝霽道,“你就是正事?!?/br> 明明也就十來天沒見,卻仿佛隔了一個甲子般漫長,謝寶真貪戀他懷中的溫暖,一時舍不得松手,磨蹭著說:“我都知道了……” 謝霽垂下眼,嘴角微微上揚,明知故意道:“知道什么了?” “賜婚呀?!敝x寶真抬起一張微紅的臉來,眼里有靈動溫柔的笑意,“為何這么著急?我以為我們之間的事,至少要等到明年才會有結果?!?/br> 答案說出來有些可笑,謝霽拉著她的手一同坐下,淡然說:“怕你生氣厭惡,不想見我了,所以……” 所以他將計劃提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迫不及待地將她拴在身邊。 謝寶真聽了,心中泛起一股酸楚。 她的九哥對天下之事運籌帷幄、冷清冷血,可對待感情之事,卻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而又缺乏自信。 “我沒有生氣,也不會厭惡,更不會躲著不見你。不要胡思亂想呀,九哥!”謝寶真輕聲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也不想你以后被人誤解被人罵?!?/br> 謝霽冷峻的眼中蘊著心疼,許久方道:“若我倆能順利成婚,我答應你,以后如非必要則不插手殺戮之事?!?/br> 謝寶真搖了搖頭,“昨日和霈霈聊天,我想了許多。上位者如猛虎,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獵殺,若是讓它收斂爪牙馴化溫順,反而會讓它命喪豺狼之口……所以,我無權指責你的做法是對是錯,但是九哥,你一定要答應我!” 意料之外的體貼之語,令謝霽神色微動。他情不自禁柔和了目光,低啞道:“答應什么?” “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莫要讓自己毀于流言之口,也不可以把隨意殺戮當做消遣游戲,其余的……” 她頓了頓,搓著袖邊細聲道,“其余的九哥看著辦便是,我相信你?!?/br> 謝霽笑了,好像每次都這樣。每當他以為自己會被拋棄的時候,謝寶真總會不遺余力地將荊棘化為蜜糖。 “這十幾天,你就在想這些?”謝霽問。 “不然呢?”謝寶真眨著眼反問道。 “我以為,”謝霽艱澀地停了會兒,才啞然失笑道,“以為你不要我了?!?/br> 謝寶真深吸一口氣,緩緩睜大眼,佯怒道:“你怎的這么想呀?如此不信任,我可真要生氣了?!?/br> 她生氣的樣子像只奶貓似的,軟綿綿的,一點威懾力也沒有。謝霽不由想起了初見時那個奶兇的小少女,嘴角的弧度更甚,拉住她的手輕啞道:“不要生氣,寶兒,我不太擅長哄人的?!?/br> “是我對你不好么?”謝寶真還有些郁卒,低落道,“是不是因為我太驕縱,對你不夠體貼,所以你才總擔心我會離你而去?” “不是的,寶兒,不是這樣?!敝x霽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些,“你很好?!?/br> “好啦,不可以想太多。平日見你一副泰然自若、八面威風的模樣,怎的一遇到感情之事就總愛胡思亂想了?”謝寶真小聲嘀咕了一句,又趴在案幾上湊近些道,“皇上真的會給我們指婚嗎?” “會?!敝x霽答得很篤定。 “你如何讓他答應的?當今皇上雖然能力出眾,卻多疑善忌,他就不怕祁王府和謝家結了姻親會威脅到朝政嗎?” 朝堂之爭向來是此消彼長,謝霽為皇帝收權掃平了眾多障礙,如今將無私兵、臣無私權,天子政權軍權在握,已是少有人能威脅到他的江山穩固……如此種種,換一樁姻緣也不為之過。 謝霽自然不會說這樁姻緣是踩著眾多士族的消亡換來的,說多了,怕寶兒生氣。 她只需要永遠快快樂樂的就行,其他的風霜雨雪,由他一人承擔。 謝霽道:“沒什么,我自有辦法平衡這一切?!?/br> 他說話做事總是十分令人安心的。 謝寶真舒了口氣,又忍不住翹起嘴角,眸中閃著興奮的光芒,“真不敢相信,九哥,我們要成親啦!” 謝霽也情不自禁揚起唇線,問她:“怕不怕?” 謝寶真搖頭,傾身趴在案幾上,“不怕?!?/br> “后不后悔?” “不悔?!?/br> 撥云見日,宿積的雨水順著屋檐滴落,水滴在淡薄的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澤,吧嗒一聲濺在水坑中,像是清脆的琴音。 面前的少女膚白如雪,一絲一毫皆是精雕玉琢般靈動,像是三月的桃花,像是雪化后的春水,有著鮮妍而純粹的美。 謝霽一時情動,單手扣住謝寶真的后腦,微微側首,尋了個合適的角度與她綿長一吻。風撩動發絲交纏,唇瓣輾轉廝磨間,皆是亂了心跳和呼吸。 …… 淮陰侯府中,侯夫人笑著接待了梅夫人。 提起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侯夫人甚是無奈,數落道:“西朝那孩子又不知跑哪兒去了!他不在正好,眼不見心不煩,留個清靜地給我們老姐妹倆聊聊家常?!?/br> 梅夫人幾番旁擊側敲,估摸著淮陰侯夫人還不知道皇上要給寶兒指婚之事,便開口道:“之前聽你說,西朝那孩子在揚州對寶兒一見傾心,我們兩家還險些定下了婚事。不知半年過去,西朝對寶兒可有什么進展?” “這……”猝然提起此事,淮陰侯夫人有苦難言,半晌方歉意道,“我對寶兒真是喜愛得緊,若是能娶她做兒媳婦,咱們兩家親上加親,便是西朝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哎,只可惜我那孩子不爭氣!” 淮陰侯夫人話鋒一轉,梅夫人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聽對方繼續說道:“中元節永盛寺大火,我兒遇險,也不知怎的就被祁王府的一個侍婢給救了。西朝是個榆木腦袋,滿心滿眼都是‘之乎者也’的禮教條框,說什么有了親密之舉、要對那侍婢負責,從此不再癡心于別的姑娘之類……我也勸過罵過,一個地位低下的侍婢如何能和郡主之尊相比?那不是云泥之別么!可西朝一根筋搭到底,就是不回頭。唉,也不怕你笑話,我這兒子如此憨傻,實在是配不上郡主!” “這樣啊?!泵贩蛉朔畔虏璞K,若有所思。 淮陰侯夫人觀察著梅夫人的臉色,小心道:“我是極喜歡寶兒的,可眼下兒子不爭氣,我也不能耽誤了寶兒,讓她嫁過來受委屈。實在是抱歉萬分,別讓這傻小子影響到我們兩家的交情才對……” 大概覺得心中有愧,侯夫人‘誒’了聲,試探道:“不若這樣,我家還有個老二未曾婚配,今年十六歲,也是個端正老實的的孩子,不如讓他和寶兒認識認識?” “不必了?!泵贩蛉诵χ窬?,“我今日來也是試試西朝的態度,見他尋到了真愛,我便放心了?!?/br> “他那哪里是真愛?一個侍婢而已,怎能成為我傅家長媳?”說著,侯夫人覺察到不對勁,回過神道,“哎,你方才說‘放心了’是什么意思?” 梅夫人淡淡道:“實不相瞞,寶兒也是另有所愛,我擔心西朝那孩子不知情,將真心錯付,便來探探口風?!?/br> 梅夫人打心眼里不滿謝霽這個女婿,直到方才在路上,她還在思索著要不要給女兒定一門親事,讓謝霽徹底死了這條心,可掙扎了許久,終是沒舍得。 罷了罷了,謝家家大業大,還不至于護不住寶兒,便由著她去罷。 梅夫人也是怕傅西朝不知情,爭風吃醋惹怒謝霽而釀成大錯,所以才急匆匆來淮陰侯府打探情況。畢竟謝霽雖對寶兒掏心掏肺,對外人卻是狠辣無情,傅西朝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既是傅西朝另有所愛,那也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正想著,侯夫人也是長松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我正擔心西朝朝三暮四負了寶兒呢!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寶兒看上的是誰家兒郎?想必是個神仙般的人物,才能與她般配罷!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