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他一直在往前走,毫無停留,宛若一個朝圣者。 烈日像是一種刑罰,時間被無限拉長,失去了原有的度量單位。不知過了多久,當熱浪開始模糊視線時,遠方沙海與地平線的交接處,終于露出一絲黑暗的陰影。 那陰影是鋸齒狀的,起初很小,逐漸擴大。就像一只趴伏在天地邊緣的遠古兇獸終于張開了它的深淵巨口,讓人一窺黑夜的真容。 但仔細看,那鋸齒是蓮花的邊。 此間的天是一朵巨大的重瓣紅蓮,花朵朝下,每一片蓮花的花瓣,都有遮天蔽日那么大。蓮心是天空的太陽,那是明黃色的、散發著灼熱光芒的、讓人無法直視的神圣存在。 林硯東虔誠地低垂著眼眸,在花下行走,直至那陰影的出現,給他的眼眸染上一絲深沉。 蓮花在轉動,陰影不斷放大,慢慢的,露出了藏在陰影中的參天石像。那是一個個腳踩深淵、頭頂高天的魔,他們動作不一、表情不一,或手持圓鏡、或三頭六臂,天生佛相卻又面目猙獰。 在這些巨大的身影面前,人就如一粒沙子般渺小。靈魂被無限壓縮在這沙子里,恨不得匍匐在地,沉入地底。 林硯東卻在這時抬起了眼,他直視著那些巨大魔像的眼睛,梵音便在此時響起。 金剛獅吼般的六字真言在四方響起,似神魔拿著巨大的鼓槌在敲打天地這面大鼓,震得林硯東心神俱震。 蓮花終于全部隱沒,他捂著心口舉目四望,參天的魔像環繞四周,一雙雙怒目圓睜的眼睛俯視著他,和著那六字真言的聲音,仿佛在質問他什么。 不斷地壓迫、不斷地質問,直至讓他嘴角溢出血絲。 蓮日時天有多熱,此刻就有多冷。 林硯東終于停下腳步,盤腿坐在地上,腕上的佛珠褪下來,掛在虎口,閉上眼,宛如老僧入定。 《神魔降誕》,單人副本,熬過七七四十九個蓮日,即可通關。 永夜城內,孟于飛跟著江河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兒。此時外頭基本沒有新的活尸出現了,平靜再次降臨,可那平靜之下又仿佛暗潮洶涌。 孟于飛蹙著眉,臉色不大好。 “喂,我們到底要去哪兒?”他對江河,可沒有對鄭鶯鶯那個忌憚,盡管江河的武力值其實比鄭鶯鶯要高。 江河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其實他只是在亂走,根本沒有明確的方向,因為他知道那個人遲早會找上他,不是現在,就是不久之后。 孟于飛見他不回答,撇撇嘴,抱著彎刀也不再搭理他。 很快,兩人離開了e區,進入f區。 f區對于孟于飛來說可是個傷心地,他在這里跟鄭鶯鶯結下孽緣,又被靳丞殺進副本,著實沒留下什么好回憶,所以進入f區之后,孟于飛的表情就變得特別臭。 他甚至想丟下江河獨自離開,可每次他離得稍遠一些,江河的目光就掃過來了,而孟于飛的實力,還不足以打得過霧影刺客。 他不想再去坐牢了,但也不想就這么一直跟著江河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心里憋屈。于是他腳步一轉,就進了路邊一家酸辣粉店。 坐著,不動了。 江河回頭看過來,他挑起眉看向賣酸辣粉的大媽,“一碗酸辣粉,記他賬上?!?/br> 這個他自然是指江河,孟于飛也不是被嚇大的,誰怕誰啊。 出乎意料的是,江河并未出聲反駁,在屋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走進店里坐在了孟于飛對面,也叫了一碗酸辣粉。 “你有病嗎?”孟于飛問。 “不吃就閉嘴?!苯幼灶欁阅昧丝曜?,并用紙巾沾了水仔細擦干凈,看他這樣子,倒是比孟于飛更像是專門來吃酸辣粉的。 片刻后,酸辣粉上桌,兩人隔著湯碗里升起的霧氣嗦粉,場面一度很和諧,直到某位不速之客又推開了玻璃門。 店里原先只有江河和孟于飛兩位客人,生意不是很好。 第三位客人穿一身破破爛爛的紅裙子,長發沒過腰際,面色蒼白但那雙眼睛格外的明艷。最特別的是她手腕、腳腕都帶著鐐銬,稍一走動便叮當作響。 深紅。 孟于飛整個頭皮發麻,酸辣粉嗆在喉嚨里,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天大咳嗽。他捂著自己的喉嚨,咳嗽咳得滿面通紅,雙眼卻還瞪著深紅,愣是說不出話來。 “小哥哥怎么了?嗆著了嗎?”他這樣子倒是把深紅逗樂了,倚在門口的桌子上,笑出了聲。 可深紅的笑聲落在孟于飛耳朵里,只有驚悚。那聲音本來輕佻又嫵媚,偏偏又像帶著牢里的陰氣。 “你出來了?!苯踊剡^頭,靜靜地看著她。 “好久不見,你怎么對我這么冷淡呢?”深紅又走近了些,甚至抬手撫摸著江河的臉頰,只是那眸光里閃動的不是深情,而是讓孟于飛都感到膽寒的殺氣。 江河不為所動,伸手抓住深紅的手腕,說:“我一直這樣?!?/br> “哪樣?我還是喜歡你從前那樣,可惜世上的男人大多都是負心漢。我進去那么久,你都不來看我,我只好出來找你了?!鄙罴t順勢坐在了他腿上,眸光卻瞥向了孟于飛,說:“你說對不對?” 孟于飛覺得,不管對不對,這事兒跟他沒關系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天真的預言》威廉·布萊克 第123章 酸辣粉 深紅和江河的關系,嚇壞了孟于飛。他這一年雖然一直處于“被靳丞追殺——坐牢”這樣的狀態里,但對江河的事還是有所耳聞的。 天志的二把手,崇延章的左膀右臂,素有“軍師”之稱的霧影刺客,長相普通但足智多謀。據說他是因為報恩所以才留在崇延章身邊,在他與天志分道揚鑣這件事里,輿論大多也在可惜江河,奚落崇延章。 除此之外呢? 孟于飛忽然發現自己對江河一點都不了解,他在加入天志之前是干什么的?他過往的履歷真的像他的臉那樣平平無奇嗎?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深紅?!苯哟丝叹拖駪蛭睦镒鴳巡粊y的年輕和尚,懷里坐著貌美撩人的狐貍精,仍然不為所動。 “那我的東西呢,既然沒關系了,你總不會還留著我的東西,睹物思人吧?”深紅笑著,纖細的手指搭在他脖子上,似情人間溫柔的觸摸,卻又像時刻能切斷他的動脈。 “東西已經不在我這里了?!?/br> “你覺得我會信?” “深紅,如果我想你死,一年前我就會交出命匣?!?/br> “說得好聽?!?/br> 深紅突然冷笑一聲,站起來,“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投奔了崇延章。他跟林硯東那幾個人想要殺我,你卻給他賣命?” 江河:“別人不知道為什么,你不知道嗎?” 說話間,江河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也站起來,直視著深紅的眼睛,面色稍顯沉凝,“是你要殺我,如果不是崇延章正好路過救了我,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差點死在你的手上。即便如此,我依然沒有把命匣的位置說出去,深紅,我對你仁至義盡?!?/br> 這句話像是刺激到了深紅,她的面容變得有一絲絲扭曲,“是嗎?可到頭來,崇延章還不是拋棄了你?你就像條喪家犬不是嗎?” “你被拋棄一次,又被拋棄第二次,沒有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br> 深紅的話像錐子,尖銳、可怕,饒是孟于飛這個局外人都覺得過分扎心。他看到江河撐在桌上的手骨節都在發白,可見是多么用力。 孟于飛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么失態。 深紅卻還沒說完,她笑著,笑容殘忍又明艷,“而且你不知道,崇延章最后竟然把我放了出來,他最終選擇了我。你在意的一切,終將與你背道而馳?,F在你還想對我說那句話嗎?道不同,不相為謀?!?/br> 江河終于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深紅就想看他痛苦,也做好了準備,可當所有的傷口都被狠狠撕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有想象得那么強大。 “深紅?!彼纳ひ糇兊蒙硢?,再睜開眼時,所有的情緒已經被收斂,“不要讓我那么恨你?!?/br> 四目相對,深紅略帶諷刺的笑了笑,卻也在江河平靜的目光中,冷著臉不發一言。兩人就這么僵持著、沉默著,店里的氣氛將近凝固,讓孟于飛這個局外人坐立難安。 他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而按照一般的套路,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會被滅口。 就在這時,一道爽利的飽含熱情的聲音打破了僵局。酸辣粉店的大媽端著一碗新鮮出爐的酸辣粉走過來,重重地擺在桌上,“小年輕有什么話坐下來好好說嘛,大家在永夜城討生活,今天不死明天死,有什么過去不的坎兒?先吃一碗酸辣粉啦?!?/br> 孟于飛:“…………” 深紅終于又噗嗤笑出聲來,店里的氣氛為之一松。她朝孟于飛抬了抬下巴,孟于飛慢了半拍反應過來,立馬讓出位子。 深紅在孟于飛的位置坐下,孟于飛在她旁邊,江河在他對面。見兩人都站著,她單手托腮,另一只手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坐啊,酸辣粉要趁熱吃?!?/br> 孟于飛可不想坐,眼睛偷瞄著江河,看他要怎么辦??山映聊?,還是坐下了,孟于飛便也只能跟著坐下。 三個人,就這么吃起了酸辣粉,氣氛一度詭異到孟于飛想自殺。 時間緩慢流淌,永夜城的肅殺之氣越來越重,大批玩家選擇提前進入副本,游戲大廳人滿為患。 同樣的,各路消息也被玩家們帶到這里,不斷發酵。而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名字,除了“深紅”和“靳丞”,就是“黑帽子”。 “你們都聽說了嗎?” “黑帽子嗎?” “噓?!?/br> “噓什么噓,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二號樂章到底是不是在黑帽子手上,怎么這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可如果二號在黑帽子手上,他怎么到現在都不用呢?之前可以連用了了兩張啊?!?/br> “你怎么知道黑帽子在想什么?那可是把強制副本觸發時限硬生生縮短到一周的人,肯定不懷好意!” “就是啊,黑帽子能做出什么好事?” “我看他八成又有什么陰謀!” 相似的議論在游戲大廳的各個角落上演,玩家們交頭接耳,自以為說得很隱蔽,殊不知大家早就已經傳開了。 黑帽子的消息傳開后,緊接著“熱力學卡牌”的消息也急速擴散,玩家們深怕深紅真的靠二號樂章主宰永夜城,所以除了一部分躲進副本的,都一眼不錯地盯著永夜城的動靜,就怕一個不小心漏掉了什么。 “我知道,靳丞和那個唐措剛才還去過黑帽子雜貨鋪,有人看到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大家都不笨,把兩個消息稍作聯想,黑帽子就又被推上風口浪尖。不管事實如何,反正黑帽子肯定有問題就對了。 越來越多的人把目光對準了雜貨鋪,不少膽子大的,更是直接闖了進去。反正黑帽子是在編玩家,他們不能把黑帽子怎么樣,他也不能直接對玩家出手,至少安全是可以保證的。 他們必須要找到黑帽子,哪怕當面對質。 這黑帽子坑了他們一次,難道還要坑他們第二次嗎?簡直欺人太甚! “他說不定跟深紅就是一伙的!”人群里時不時爆發出的喊聲,把群眾即將爆炸的情緒推到了頂點。 待整個游戲大廳猶如油鍋被點燃,許多原本想要躲進副本的都收回了腳步,跟隊友商量著,眼神中滿是憤怒和不平。 其中就包括余一一。 余一一到了游戲大廳后,沒有立刻進入副本。反正傳說級別的武器,普通玩家根本不可能輕易拿到,晚去片刻也沒有關系。 他跟隊友稍作偽裝站在角落里看了好一會兒,將整個游戲大廳的亂象收入眼底,看著看著,便暫時打消了進入副本的念頭。 “黑帽子惹禍上身了,我們等著看好戲?!庇嘁灰幻掳?,笑得幸災樂禍。 “樂章不會真是他拿的吧?”隊友充滿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