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東吾似乎沒想到他是這么想的,便對著他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很是好奇這個人是怎么在宮里活下來的,難道一直與之共事的蘇枕流不生暗害之心的緣故,就是因為他是宮中少有的、不需小心的人么? 東吾想了一下,沒想出結果,笑了一聲,道:“我沒想幫你?!?/br> 應如許怔了一下。 東吾向后退了半步,靠在朱墻之上,低頭看了看鞋尖兒,在對方看不清楚的地方彎了下唇角,低聲自語。 “我只是,想殺他?!?/br> 他抬起頭,眼中還是剔透晶瑩的,如一對折射反光的琉璃。他心中想到那個贗品的言行舉止、想到江情這些時日過于囂張的氣焰……以及他那些隱蔽的試探。 該是時候了。東吾靜默地想。 大殷的皇帝陛下,已經捧了江情太久太久了,如若這一次,還不到她心中的時機,那么還會有下次、下下次…… 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我手里的。 作者有話要說: 應如許:我覺得我就是個青銅。 周劍星、東吾、徐澤:你才知道? 應如許:…… 第59章 燈燭始明 夏夜驚風雨。 那日之事的消息被暫且壓住, 并沒有到傳遍闔宮的地步。但宮中消息靈通之人還是已經知曉了此事。 為免晏遲多思多想、影響身體,阿青他們只說是還未查明,并未講明其中的內容。 越到入秋時, 風雨便越冷。但因在夏夜的末尾, 雷霆閃電俱轟鳴, 頗有幾分令人驚嚇的味道。 門外的簾子響了一下,二門那兒似是有幾聲交涉之語, 外頭進來個人, 稟報說是江公子派人過來傳話。 聽了這話, 阿青心里咯噔一聲, 想著江情那邊這幾天才醒轉, 雖未禁足,想必也并不會有什么好事等著。 他正要阻攔, 卻又不敢做得太明顯,只是道:“有什么話跟我說就行了,何必一直找到郎主這兒來,跟我們幾個說, 不是一樣的么?” 那邊人挨了訓,心思如電轉,立即明白了阿青哥哥的意思,正要回去問了話再來, 侯在外面的人卻全然沒了分寸,忽地掀開簾子闖進來,跪在了屏風外頭。 是江情身邊的道淇, 身上穿得仍是一等貼身侍奴的衣裳,紋繡精細、形制雅致。但他長發微散,身上被雨淋濕了一半,俯身低下頭對著內室叩首,哭著道:“晏郎君救救命吧,我們郎主不想活了!” 啪嗒。 是瓷器磕在桌面上的響動。 外面的風雨雷電好似在這一瞬間無窮地放大了,隆隆地震著耳朵。晏遲緩緩地吸了口氣,問道:“江情?他怎么了?!?/br> 阿青見到道淇抬起頭,心中陡然冒出不好的預感,正當此刻,那叩首之人邊哽咽邊道:“我們郎主說……說他在徐長使靈位前等您,如若我請不來您,他就……” “你說什么?” 杯中的茶水慢慢漾開,隨著波紋四散,光芒隱隱。 在這一剎那,似乎漫天的風雨無窮、漫天的雷霆隆隆,都是幻夢之中的泡影,在瞬息之間失去聲息、失去色彩、失去存在的意義。 波紋未止,茶杯被那件寬袍廣袖不小心拂落,清脆的碎盞之聲響徹在內室之中。 阿青只覺得背生冷汗,氣憤直沖腦海,道:“把他給我拖出去!” 江情之前身體受損,因而并未將其禁足,而侍君自戕又是大罪,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戲碼。 還未等伺候的人將道淇帶出去,阿青便見到晏遲扶著桌案緩了一會兒,忽地抬頭道:“帶我過去?!?/br> 他的語氣一向很輕,但這句卻沉重,砸得阿青心中發沉,所有的情緒都直直地墜落了下去。 “哥哥,那是他胡說的。江郎主寵眷闔宮,怎么會……” 阿青的話語驟然頓住。 他看到晏遲慢慢蓄淚的眼眸,眼尾一片通紅,連氣息都有些不均勻。 他獨自下榻,伸手去拿衣架上的披風,系好了領口的琵琶扣和綢帶,連件雨具也未帶。 晏遲只覺得渾身都是發冷的,比這頻繁的夜雨要冷得太多了。仿佛每一件不幸的事情發生,都有天公的啜泣為伴。 他離開溫暖如春的內室,跨入雨幕之中。身邊的阿青帶著傘慌忙地跟上來,口中原本想好的一切勸慰之詞都化為烏有,他緊握著晏遲的手,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一片濕·膩冷汗,和顫抖的指尖。 雷鳴如獸吼。 前方的路被落雨遮蓋,天色昏暗,視野所及盡蒼茫,烏云層疊蓋頂,沉沉欲墜。 晏遲不知道自己現下是什么滋味。 他覺得疼、不覺得難受,這個設想在他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可是他心中猶有僥幸之感。眼底還是酸的,落在臉頰上的,不知道是這天邊的冷雨,還是他忽落的淚痕。 他只是覺得很茫然。 孟知玉殞命在徐澤的機關算盡之下,于微雪寒獄之中,香消玉殞。周劍星就凋亡在他面前,臨死泣淚,血氣猶腥甜。司徒衾與他結識與微末、黃粱一夢醒后空…… 他慢慢認識、慢慢知悉的人,無論是親近他還是憎惡他,都在不斷地離開。 晏遲忽然想起徐澤第一次與他交談時的神情,褪去了溫柔的表象,從冷淡中帶著幾分從容的笑意。想到他那時說的一句:“天不生你于廟堂,何苦降生到這里?” 何苦降生到這里。 晏遲眼前發暈,閉目時才感覺到溫·熱的淚滑過下頷。他發絲微濕,抬起眼望了望法華堂的匾額,伸手推開了門。 門聲吱嘎,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幾盞冷燭光微微照亮。一個人跪在蒲團上,露出單薄地幾乎消沉下去的身形。 阿青慢慢地攙扶著他,卻聽到跪在靈位前的江情開口道:“讓晏郎君自己進來陪我?!?/br> 阿青心中一緊,卻又怕激怒他,只好望了一眼晏遲,見他神情尚且不在狀態,便表面上依言退了出去,實則稍留了縫隙,若是江情有什么地方出格,他也好立即進去阻攔。 燈火幽然,映出面前的供奉、線香、與靈位刻牌。 江情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外衣,長發半散,身上帶著一股藥味兒,似是傷情未愈,神情中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晏遲慢慢地靠近,將靈位上的刻痕一字字看清。 他的指尖越過底下的供臺,略微觸碰到了牌位上的字跡。指尖是冰冷的,但觸到的東西卻比他的肌膚更冰冷寒冽一分。 鉆心之痛遲來地蔓延而過。五臟六腑都被這種痛苦交纏、吞沒、碾磨成灰燼。 他突然感覺到一種極致的冷,從血脈經絡中壓迫過來,讓人難以呼吸。 晏遲倏忽地收回手,猛地按住了一旁的供臺邊緣,支撐住身軀。他低下頭緩了一會兒,那種炸裂的疼痛才慢慢地消退了一點。 略微輕顫的手指從供臺邊滑過,一直滑落下來。他慢慢低下身,覺得呼吸都有點喘不過來氣。 江情一直注視著他,看著他身上半濕的衣衫委頓在地,像一株蜷縮的蓮。 光影搖動,燭光慢慢地落下來。 映亮他濕·漉漉的長發,與霜白的手背之上。 “你不知道?”江情忽然笑了一聲,“宜華榭封鎖消息、與世無爭的傳言,還能是真的不成?” 銅盆前有一疊元寶、紙錢,在微弱的火焰中慢慢地燃燒。 宮中有人去世,不能私自祭拜。只有來到法華堂才可以祭奠亡者,因而這些東西是常備的。 江情盯著銅盆里燒灼的紙錢,道:“別演了。晏郎君?!?/br> 他將幾個元寶燒進去,繼續道:“人人都說你和善溫柔,我真的以為是這樣的,我真的覺得自己手段卑劣,搶了你的恩寵?!?/br> 江情語調沉寂,似是眼中只有這一盆祭奠之物。 “晏郎君,你實在是高明,時機也準、下手也狠,這下全宮都知道我要陷害你了,在陛下的心里,也能復寵了?!?/br> 他低下頭,喃喃道:“我沒想過害你。我根本就不想見到你,每次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毫無用處的殘次品?!?/br> 他的語調稍稍激烈起來,隨即驟然一頓,站起身,勉強給靈前上了一注香。 “你太高明,我自愧不如?!苯殚]上眼,而后又睜開,手中的線香幾乎都沒能插穩。 “晏遲。那天你跟我說的話,都是假的嗎?都是騙我的?你也想除掉阻攔你的每一個人,是不是?” 他的情緒好似早在別的地方發泄過了,即便此刻質問,也低啞痛苦,毫無生機。 “這些紙,是給我自己燒的?!彼匦鹿蛳?,低聲道,“無論最后,我的處置如何,我都不想再參照你的樣子,這樣茍且地……活著了……” 燭火被微風拂動,略略發顫。 江情一直沒等到回應,隨后轉過目光看向晏遲,見到他一直沒能起身,便伸出手觸摸對方,道:“晏遲?” 晏遲的確沒能聽明白,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連徐澤的離世都是方才才知悉。 他心痛得厲害,根本止不住眼淚,卻又發不出一聲痛哭,似乎那些聲音都在喉嚨里被堵住了,鎖死在齒關,連半句也無法發泄出來。 江情撥開他耳畔的發絲,怔然地看到對方的眼眸。 一個早就知道這些事、著手布置一切的人,怎么會是現在這種狀態? 那雙墨玉般的明眸,浸滿水光地望過來,眼神似是一件無法觸摸的水晶器具,一碰就要碎了。 江情愣了半晌,扶住他的肩膀,啞聲低問:“你……不是你?” 那還有誰……誰會做這種事情?江情腦子里亂糟糟的,他伸手抱住晏遲,抬手撫過對方的脊背,聽到耳畔哽咽低微的語調,聲音輕得快要消失。 “……疼?!?/br> 江情已經完全失去了判斷,下意識地道:“哪里……哪里疼?”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虛掩的門驟然打開,阿青再也按捺不住,過去將晏遲扶起來。 可他疼的站不穩,只能半靠在阿青身上。墨色發梢之間,一半是雨滴、一半是冷汗。 阿青做事向來妥帖,見事情不對,早就去讓人叫了產公與伺候的人,即便是這種天氣,一切也都穩妥就緒,只是比預產期提前了小半個月。 轎子就停在法華堂外,隨后趕到的百歲和靜成將晏遲扶回轎子里后,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江情怔愣地跪坐在原地,地面上的銅盆仍舊在燃燒著紙錢,煙氣刺得他喉間發癢,忍不住咳了幾聲。 他望著眼前燃燒的火光,心中實在找不出人選來,是誰都不奇怪。 直到這一刻,江情才驟然醒悟,原來這個后·宮之中,無論誰要殺他,都有動機,都無須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進入大家喜聞樂見的生崽環節。猜男女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