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們沿著山道上去后,很快就見到叢林深處,一株古樹下面,有一塊床大小的巨石。石頭上,一男一女正相對而坐,他們中間放著一盤棋,應是在對弈。 等走近了,杜縣令才發現這對男女都很年輕,而且容顏都是少見的好樣貌,就是女子臉上蒙著白色的緞帶,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有眼疾。 “貴客到了?!笔菽腥舜藭r開口道。 傅杳將手里的棋子落下后,側過臉望向石下的眾人,“來的不早不晚,正好把我從這棋局中拯救出來?!?/br> 眾人:“……” 六安先生看著面前的兩位青年男女,猶豫了片刻,道:“請問觀主是……” “是我?!备佃脧氖^上跳了下來,然后又走到六安先生的身邊,圍著他走了一圈,最后看向一旁的天道子,“昨天來我道觀處伺探的人就是你吧?!?/br> 天道子忙道歉道:“昨天只是一時情急,還請寬恕則個?!?/br> 杜縣令一聽這聲音,知道了這就是那天罵他的那個。不過都已經過來這么久了,他已經不在乎那些話,現在他比較好奇的是,“你的眼睛……沒事吧?”蒙著緞帶,還能什么都看得見的樣子,這到底是瞎了沒瞎。 傅杳直接無視了他,同六安先生道:“老先生,我知道你來這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令孫沒死,我確實能幫你找到他。不過我這有個規矩,你想我幫你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br> “這是自然?!绷蚕壬?,他原本也沒想人白出力,“只要你能幫我,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你?!?/br> “又是一個爽快人?!备佃糜行M意吸了吸周圍的文運,“既然如此,那老先生接下來的三年就都在里水縣吧?!?/br> “待在這?” “對,這就是我的要求。只要你愿意,我現在就幫能幫你找人?!边@些氣運之力,比起死亡的氣息更令人身心舒暢,傅杳越嗅心情就越舒暢。 “好,我答應你?!彪m然他家在六安,但他現在不過是個失孤老人。若是能找打孫兒,別說在這待三年,他就是住在這都行。 “痛快?!备佃玫?,“你那孫兒的胎發你應該帶了吧,給我一根就行?!?/br> “帶了?!闭f著,當即就家仆把紅著的小香囊給呈了過來。 傅杳取了其中一根,放在兩指間一點點碾碎,接著一陣風起,她掌心處的胎發便徹底消失。 孫鶴見狀,不由道:“不需要開壇做法,這樣就可以?” 傅杳卻是笑了一聲,然后道:“你那孫兒是不是生于十八年前六月初三丑時三刻?” 六安先生愣了下,“正是?!?/br> 因為八字不好為外人所知,一般都會推后一點時間,所以真正知道小郎生辰的人,就目前來說,只有他和當初接生的穩婆。眼前這位觀主能說的分毫不差,看來確實有真本事。 “觀主,你是找到我那孫兒了嗎?”六安先生有些口干舌燥。 “找到了?!?/br> “那他現在在哪?” 傅杳將手里的香囊還給了他,神情有些許的微妙,“老先生。萬物有自己成長的道,旁人若是強行干預的話,對令孫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br> “什么意思?”杜縣令一頭霧水。 但是六安先生卻明白了,“你是說我現在讓他認祖歸宗,對他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 “對。不過有件事我能保證,一年之內,他就會在你身邊出現?!备佃玫?,“到時候你若是不確定他是不是你的孫兒,那就帶他來我這觀里,點上三炷香。香是直的,就是真的;香若是不直,那就是假的?!?/br> “一年之內……”六安先生雖然有些失望現在沒能見到孫兒,但現在能聽到消息,他已經十分欣慰了,“那好,那我就再等一年?!?/br> 與此同時,金陵城外,黎逢年與蘇林秋已經踏上了求學的路…… 第46章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六安先生一行人便下了山。 杜縣令和孫鶴將先生安頓好之后,離開了他的院子。 “孫兄,你信嗎?”杜縣令道。他總覺得太過虛無縹緲了些,先不說那所謂的觀主年紀看上去根本不大,單單是憑著一根胎發就能找到人,這怎么可能?而且說找到了,卻又不肯說出下落,還打機鋒的說一年內會出現,這和那些江湖騙子有什么區別。 孫鶴卻搖了搖扇子道:“我們能想到的,先生肯定能想到更多。但他還是愿意等,說明他已經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我們難道非要去拆穿他,半點希望都不給嗎?這太殘忍了?!?/br> 哪怕是先生名望再高,此時此刻,他也只是一位失孤的老人而已。 “你說的也對?!倍趴h令想想也是,“是我想岔了。不過那道觀里的瘦男人,我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些面熟。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感覺?” 孫鶴不明所以,“也許是以前你們見過呢?!?/br> “也許吧?!?/br> …… 青松觀,瘦男人此時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原本以為觀主說的貴客是稍微有錢點的地主婆,誰知道今天來的竟然是官家的人。雖然這些人沒有穿官服,但是腳上的官靴他卻無法忽視。 希望官府的那些人沒將他認出來。 “不是給我剝瓜子,想什么呢?”胖女人瞧著桌子道,“我知道今天來上香的女客比較多,但是你再想入非非,我也只能是回嵩山找你方丈他老人家告狀了?!?/br> “你想多了?!笔菽腥嗣Φ?,“我給你剝就是了?!?/br> “那你究竟在想什么?!迸峙说?。她和丈夫一起二十來年了,夫妻倆之間根本沒有秘密。 “我今天看到了官府的人?!笔菽腥俗詈筮€是道,“如果我們被他們發現的話,只能是離開這了。如果是以前,官府我們肯定不怕。但是現在你挺著個大肚子,我心里總覺得不得勁?!?/br> 胖女人今日沒注意到道觀的客人,今天她一直都在給人點香呢。 “官府的人?”她坐直了身體,神色也凝重了起來,“要不我們現在就走吧?!爆F在走,好歹還有跑路的余地,到時候被追的話,只會更危險。 “我們能跑的了一時,但是孩子呢?”瘦男人看著她的肚子道,“我們隨便怎么漂泊都行,難道要孩子一出生就只能跟著爹娘一起被追殺嗎?” 胖女人又躺了回去,“這狗日的朝廷。明明我們已經拿到了特赦令,還要追著我們不放。說了千千萬萬遍,那墓里的東西全都被埋了,我們什么都沒撈著,為什么就是不信呢?!?/br> “如果你們真的走投無路的話,其實可以去找找觀主?!边@時趙興泰端著一碟點心過來道,“雖然我這個人不是很贊成你們同魔鬼做交易,但有也許三娘說得對,有時候這種交易其實是救贖?!?/br> “我們說話你聽到了?”瘦男人有些驚訝。 趙興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耳朵很好?!?/br> 好吧。 “這種事咱們觀主也能管?”瘦男人有些猶豫道。 “管不管,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br> 聽到趙興泰的建議,胖瘦夫婦你看我我看你,許久之后,胖女人道:“你確定了?” “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瘦男人認命地站起了身。 片刻后,他們倆來到了主觀。 這會兒傅杳正和三娘數著功德箱里的錢。銅錢的碰撞聲格外清脆,傅杳聽得心花怒放。 見到他們夫妻來,傅杳道:“古墓是什么情況?” 胖瘦夫妻頓時有些訕訕,“您都聽到了?” 傅杳一邊將銅錢堆里的碎銀拿在手里端詳,一邊道:“講講是怎么回事吧?!?/br> 聽她這樣說,瘦男人就知道再瞞著也意義不大,于是他從頭到尾仔細講了起來。 他和妻子兩人以前是殺過不少人,但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做的也是劫富濟貧的好事。因為這,還幫了官府不少大忙,因為他們金盆洗手之后,刑部那邊專門頒發了兩塊特赦令給他們。 本來他們也是不想再參與江湖之事,只想安安靜靜地生個孩子。但是人在江湖行走,就算是再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有為方孔兄煩惱的時候。 他們劫富濟貧濟多了,倒是忘了自己也沒什么大錢。再加上平日里他們出手闊綽,很快一貧如洗。這時又熟人給他們介紹了個活,讓他們護一趟貴重的鏢。因為價格不菲,他們夫妻也就答應了。 誰知那鏢不是死物,而是活人。而且這些活人還有自己的想法,竟然七拐八彎帶著他們入了深山,進了一處古墓當中。那古墓之中機關重重,十分兇險,他們夫妻兩個一路逃亡,最后才九死一生逃了出來。而其他的人全都死在里面。 但是他們護鏢的事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死了之后,于是就有人懷疑他們夫妻貪圖雇主的寶貝,路上將人全都殺了。 “……說我們為了雇主的寶貝把人殺了這不是扯淡嗎,明明是他們那些人跑去了古墓里面,結果進去后,古墓里的陣法被破壞,導致山體坍塌,整個古墓才崩毀,他們直接被活埋。我們夫妻如果不是僥幸,說不定現在早就成了兩具尸體。那古墓坍塌后,整個山體都崩了,半點痕跡都見不到。但是我們說的話別人不信,最后弄的官府也在通緝我們?!?/br> 瘦男人說到這些的時候,異常無辜。 然而傅杳聽完之后,卻是緩緩朝他看去,她的手里,那些碎銀早已成粉末,正緩緩飄落,“你剛才說什么,古墓陣法被破壞,導致山體坍塌?” “對啊。其實這我們也不太懂,還是進去的時候聽那些人講的。他們說是因為有這個陣固定住了山脈,所以中間的古墓不受影響。但是陣法一被破壞,那山脈不在穩固,就直接坍塌了?!边@些都是那些盜墓的說的,他也只聽了一耳朵。 不過瘦男人見面前觀主神色變得格外嚴肅,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這不會挖的是她親戚的墳吧…… 傅杳卻不知在想什么,她沒有說話,但是道觀外面的天氣卻在短短的時間內從晴空變成烏云密布,還伴隨著狂風四起。 地上飛沙走石,道觀開著的窗戶都難以承受這風力而哐當幾聲,與墻面脫離,飛了出去。 “不是,這怎么回事……”瘦男人看著外面風起云涌,縮了縮脖子,忙道歉道:“不知者不罪,觀主我們不知道那個古墓和你有關,現在雖然坍塌了,但是以您的本領肯定能再弄回去的對不對。如果能進去找到那些人的尸體就更好了,順便給我們洗刷一下冤屈?!?/br> “你在胡說什么?!备佃妹鏌o表情道,“你們把你們在那古墓中的所見所聞給我詳細說一遍,不,你們會寫字吧,通通給我寫下來。無論見到了什么,不許放過任何細節。只要你們寫下來,我保你們平安無事?!?/br> 說完,傅杳起身朝著外面走去。她一跨出門,眼前的景物不再是道觀的前院,而是京城的一處坊口。 在她出現的那一瞬間,京城突然就下起了雨,先是綿綿細雨,但很快就下大了,一聲聲打在行人的傘上,像是千萬把刀子從天而降。 傅杳朝著坊里走去,最后在定國公府大門處停了下來。 定國公府的紅漆銅釘大門現在還很鮮亮,但可惜,幾年后他一死,這座錦繡膏粱堆也就要跟著倒了。 秋雨一點點將傅杳浸濕,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身著黑色衣裙的她在這傍晚中宛如鬼魅,看得國公府里的門房都不敢出來問上一聲。 這時旁邊有人撐傘走來,白色的玉骨傘罩在她的頭頂,將所有的寒冷驅在傘外。 “我真想殺了他們?!备佃每粗▏菈K牌匾道。 “現在就可以動手?!辩婋x一身玄衫,兀自飄然出塵,半點水花都不曾濺在他的衣角上。 “這回不勸我了?” “他們氣數已盡,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br>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能殺了?!备佃猛蝗恍α似饋?,“仇肯定要慢慢報才痛快?!?/br> “看來你仇人很多?!?/br> “不多,而且他們都即將成為尸體?!毕氲竭@些,傅杳又開心了一些。周圍云收雨霽,她撞了撞身邊的男人,“你怎么來了?” “想吃暖鍋,路過而已?!辩婋x道。 “那我也要一起?!?/br> “隨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