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她話音落下，三娘和大郎搬了個箱子過來，當著他們三的面把箱子打開了，里面金燦燦地裝的全是黃金。

    黃金亮澄的光澤讓三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但是誰都沒有欣喜的感覺。

    這么多黃金，分明是有備而來。

    “您要眼睛做什么……”江掌柜問得十分艱難。

    傅杳隨口胡謅道：“我在煉制一枚常駐青春的藥，需要用兩個新鮮的眼珠子碾碎了當藥引。這樣做出來的藥，才能永遠讓我保持著美貌?！?/br>
    “嘔——”一想到那制藥的畫面，楊英率先沒忍住，當場嘔了起來。

    他這動作，讓傅杳注意到了他，“按道理說，誰闖的禍誰來彌補。年輕人的眼睛，我最喜歡了，要不就他的吧?！?/br>
    “啊不不不?！睏顝N和江掌柜忙拒絕道。

    “哦？不交易？”

    “交易交易?！睏钍戏蚱廾Φ?。

    “那用誰的眼睛交易？”傅杳饒有趣味地問。

    楊氏夫妻沉默了。

    半晌后，江掌柜道：“不可以換個條件嗎？”

    傅杳攤手，“你們能被我看上的，只有眼睛?！?/br>
    在確定這個交易并不是玩笑之后，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一炷香后，楊廚子想說什么，卻被江掌柜摁住了話頭。

    “用我的眼睛吧?！彼?。聽得出來，她的情緒遠沒有她表面那么鎮定，她怕到聲音都在抖，“他們的都不行，用我的?！?/br>
    “不行！”楊廚子忙阻止道，“誰都不要換，大不了這酒樓我們不要了?！?/br>
    “你閉嘴！”江掌柜厲聲呵斥道，“這酒樓我花了十八年的心血來打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沒了這酒樓，你們吃什么喝什么，大郎讀書娶媳婦的銀子你又從哪里掙？”

    “那總會有其他辦法的不是嗎？”楊廚子語氣接近懇求，“我們可以再開一家酒樓?！?/br>
    “有個球辦法，你以為你還年輕還能從頭再來嗎！”江掌柜難得爆了句粗口。大概是沖著丈夫發xiele一下，她又重新冷靜下來，“聽我的，讓我來。你當廚子不能看不見，大郎是讀書人，也不能沒有眼睛。等把這件事解決后，我們和離?！?/br>
    “你說什么胡話？”楊廚子道，“沒了酒樓靠著我的手藝，我們一樣能活下去。至于和離，你想都別想?！?/br>
    “爹，”這時楊英也吐完了，他重新坐直身體，看著江掌柜冷笑道，“你別被這個女人以退為進的手段給唬住了。她敢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不，她才不敢?，F在她說的這些全都是假惺惺的好話，為的是感動到你，實際上她什么損失都沒，還謀到了個好名聲?！?/br>
    楊英話沒說完，楊廚子已經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你這個畜生?！?/br>
    楊英回過神，吐了口嘴里的血沫，笑得無比嘲諷，“你看，你又為了這個賤人打我?！?/br>
    接著，他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這一回，是江掌柜動的手。

    “你竟然敢打我？”楊英眼露兇光，看著江掌柜的眼神，惡意洶涌。

    但江掌柜全然不怕，當年她在秦淮河見到的惡人更多，楊英又算得了什么。

    “你爹說錯了，你連畜生都不如?！苯乒裱凵褫p鄙，“畜生好歹能捂得熱，你呢，這么多年來我們的付出全都假裝看不見，只信別人的攛撮，以為我要謀你這點家產。我本想著，等你大了懂事了，自己有眼睛去看了，肯定會明白我們的苦心?，F在看來，畜生就是畜生，當不得人?！?/br>
    說完，江掌柜兩只手指往眼眶里用力一摳，兩只血淋淋的眼珠子就這樣被她摳了下來。她也不喊疼，任由血從眼眶里潺潺冒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桌子上，“楊哥，當年你救我一命，我江小菀現在還了?！?/br>
    把眼珠子往桌子一放，她起身跌跌撞撞地朝著酒樓外摸去。

    “你別走！”從呆滯中回過神楊廚子忙去追上她，“你那條命早就還我了，這酒樓要不是你，根本不會這么好的生意。我那點手藝我怎么會不知道?！彼粋€大男人這會兒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事都怪我，生養了這么個東西?！?/br>
    但江掌柜壓根不理他，徑自就往外摸去。楊廚子拉也拉不住，最后他抹了把臉，強行把妻子按下，“你等我一會?！?/br>
    說著，他跑去柜臺上取了紙和筆，飛快地寫了什么，然后在上面摁了指印。

    “這是斷絕父子關系書，”楊廚子把那紙張放到兒子的面前，“是我對不起你，生下你卻沒養好你，讓你長成這個德性。我和你江姨已經盡力了。我們自愧不配當你的父母，愿意凈身出戶，這酒樓和楊家所有的東西以后都屬于你，你再也不用擔心有人謀你財產了?！?/br>
    留下斷絕書，楊廚子只取了兩件棉襖，裹著妻子，攜著她一同走進了風雪中。

    寒風從酒樓破洞中刮了進來，桌子上那還沾著血跡的斷絕書差點被風吹走。傅杳信手捻住了它，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恭喜楊英道：“恭喜你啊楊大老板。三娘，把眼珠收好，我們走?！?/br>
    “是?！?/br>
    他們來的快，去的也快。布簾掀起時，夾著雪花的寒風吹了進來，把酒樓的伙計們全都給凍醒了。

    他們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卻發現楊廚和掌柜的都不見了，只有少東家眼睛死死地盯著桌子上的一張紙，臉色鐵青。

    趙興泰也有些迷糊，他剛剛像是打了個瞌睡一樣，睜開眼卻發現什么都結束了?？粗厣虾妥烂嫔系难E，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后院收拾包袱。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里接下來一段時間肯定不適合學藝。

    ……

    外面，傅杳撐著白傘，坐在轎子上，晃晃悠悠地朝著城外走去。

    她的前方，楊廚正帶著妻子叩醫館的大門?？粗榭s成一團的江掌柜，傅杳讓轎子走到醫館門口，停了下來。

    “楊大廚?！?/br>
    楊廚子聽到她的聲音，沒有轉身，而是抱緊了妻子，敲醫館的門更用力了。

    知道他這是對自己生出了抗拒情緒，傅杳也不生氣，她道：“再這樣下去，江掌柜必死無疑。你要是想讓她死，那就繼續假裝看不見我吧?！闭f完，她讓紙人繼續往前走。

    楊大廚愣了下，看著懷里滿臉血污的妻子，又見遲遲不肯開門的醫館，咬了咬牙，決定妥協。

    然而等到他轉身時，卻見抬著轎子的一行人已經走遠了。

    “傅姑娘！”他忙叫了聲，抱著妻子就往前追去。

    但是前面的人并不理會他，無論他走得是快還是慢，都不遠不近地在他前方二十來步的地方走著。每當他累得停下來時，轎子偏偏也停了；他再走，轎子也跟著動。

    等他回過神想看自己人在哪時，卻見周圍一片荒蕪，飛雪之中，只剩前方一處亮著燈的人家。

    “傅姑娘——”這回楊廚子哪還敢再倔，忙加快步子朝著前方跑去。

    這回，轎子終于停了。楊廚子追了上來一看，前方那亮著燈的哪是什么人家，分明是一座道觀。

    第13章

    道觀經過何木匠夫妻這半年的修繕，現在只剩下外院的大門沒有裝上，其他的地方已經差不多了。

    傅杳從坐轎上下來，瞧了眼已經昏迷的江掌柜，抬腿走進道觀，“大郎，去弄塊紗布?！?/br>
    大郎十分熟練的去了山下方二家。

    “三娘，你去采院角第四株花上最嫩的一片葉子?！?/br>
    三娘應聲去了。

    楊廚子抱著妻子忐忑不安地跟著進了道觀，一直到三清像前，傅杳讓他把人放下，“平躺好?！?/br>
    楊廚子忙依言做了，他有些不安地問：“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傅杳手里動作停了停，“講講故事吧?！?/br>
    “什么？”

    “把你和江掌柜怎么認識的都說一說，也讓我知道知道，一朵鮮花為什么要想不開偏要插到牛糞上?！?/br>
    傅杳話說得刻薄，但楊廚子半點都不生氣。

    “我確實配不上她?！边@點他很有自知之明，“我要是有能耐，她也不至于這樣。她會跟我，完全是因為我救過她一命?！?/br>
    至于怎么救的，過程并沒多復雜，就是他從泰安酒家學藝完，準備回鄉時，在揚州城外的河里見到渾身血跡的江小菀。接著救人、送醫、熬藥，一番折騰下來，等江小菀醒來時，已經過了半月之久，同時他們也出了揚州的范圍。

    “離開揚州后，小菀說為報答我，愿意留下來幫襯我開飯館。沒想到這一留，就是十八年。別人都說我的酒樓生意好，是因為我的廚藝，但我自己心里清楚，這全是小菀的功勞。如果不是她和城中權貴結交，我這酒樓不可能平安到今天?！睏顝N子抹了把眼角，看向傅杳道：“傅姑娘，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的眼睛換給她？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不該受這些委屈?！?/br>
    “你當眼珠子說能塞回就塞回的？”傅杳見三娘和大郎回來了，將那葉子捻碎了塞進江掌柜嘴里，然后伸手覆在她眼眶處停了會，再讓大郎給江掌柜纏上紗布。

    “這樣就行了嗎？”楊廚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給人治傷，心里有些打鼓，“要是缺藥我現在就去買。我身上還有一根金項鏈，還能去抵錢?！?/br>
    “這就是你豪爽到把所有家產都留給那玩意的底氣？你方才還說酒樓是多虧了江掌柜才有生意，轉個身該給不該給的，全都送了出去。你把江掌柜置于何地?！?/br>
    “我……”楊廚子想什么，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江掌柜微弱的聲音：“傅姑娘，我不怪他……”

    不理會楊廚子驚喜地叫聲，傅杳一邊將她臉上的紗布給揭了下來，一邊嘖聲道：“我這還沒說幾句呢你就護上了?！?/br>
    她這動作太過突然，楊廚子都沒來得及阻止，就見紗布之下，妻子的眼睛已經恢復如初。

    “小菀，你的眼睛……”楊廚子呆滯在原地，眼下所見到的一切已經超乎他的認知，這會兒他已經混亂的連話都說不完整。

    江小菀被他這么一點，下意識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不僅有光，她還能看得到人，“我的眼睛……”她激動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眼睛更是舍不得閉上，生怕這只是一場幻覺。

    “什么你的，這是我的眼睛?！备佃贸雎曁嵝训?，“就在兩刻鐘之前，我花了三萬兩銀子把它們買了下來。你們應該不至于這么健忘吧?！?/br>
    “……”

    楊氏夫婦相視一眼，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實在太過詭異。哪怕是醫術最高超的大夫也不一定能讓人挖出的眼球再長回去，就算能，也絕不會在這瞬間就能治好。這非凡的手段，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或者說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傅姑娘，您是神……”

    “我只是這家道觀的主人?！备佃闷鹕淼?，“我的眼睛只是先寄存在你身上，等我要用的時候，還是會取的，所以你不要高興的太早?！?/br>
    “怎么會，現在的光明每多一刻，都讓我感激萬分?！苯乒裱劢怯砍隽搜蹨I。

    “希望如此吧，畢竟得而復失比一開始就失去可要痛苦的多?！备佃谜f完，消失在原地。

    雖然心里已經有了猜測，但是這好好的人突然沒了，還是大大刺激了楊氏夫婦一番。

    正主走了，楊氏夫婦不免看向旁邊的三娘和大郎，“你們也……”

    “對，害怕嗎？”三娘問。

    “是有點?！边@是實話。面對陌生的事物，心中滋生恐懼是難免的。

    “多習慣就好了?！贝罄砂参克麄兊?，“不過話說回來，江掌柜你可真厲害，剛剛我都被你嚇到了?！?/br>
    “是嗎?！?/br>
    “那可不，觀主那會也都看愣了?！贝罄蓳乃麄兒ε?，喋喋不休地陪聊道，“大概她也沒想到你這么勇吧。好啦好啦，過去的事不提了，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打算？”楊大廚想了想，道：“大概會找個地方，重新開家飯館，好好過日子吧?！?/br>
    只要有一門手藝在，那就餓不死他們。

    “那也不錯。楊師傅你的手藝那么好，到時候肯定會生意興隆?！贝罄烧f著，接著又問他們以后的種種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