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清沅站定,她思緒有些飄遠,朦朧中聽見自己冷冽的聲音: “怎么回事?” 穆帝雖然身體瘦弱,但還算健康,絕不可能因病逝世。 難道是中毒?或者不過是父皇和母后的一個玩笑…… 清沅被楚晗抱著飛奔到穆帝所居的寢殿,就見自己一向雍容嫻雅的母后此時容顏憔悴,看見她過來,一直縈繞在眼中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阿沅、阿沅……你父皇……” 是真的。 漂浮中帶著期待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楚晗見狀,小心翼翼地將公主放下,扶到那前方跪了一地太醫宮人的龍床邊。 父皇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作為帝王,他不喜權謀,一心專研琴棋書畫,任用弄臣,任由他們排擠忠賢,將朝政弄得一塌糊涂。 本就孱弱的王朝在他手上徹底衰落了下去。 但他卻是一個好父親。 母后性格沉穩,父皇有時候卻好似孩童。清沅年幼時,父皇憐惜她身子不好,只能整日待在寢宮中不能見人,便親自去學了皮影戲,一人分飾幾角演給她看。 這些年,他從未拒絕過她的任何要求,否則,她沒那么容易培養出自己的勢力。 清沅慢慢坐到龍床上。 父皇瘦削的臉印入眼簾,那雙含笑的眼睛此時緊緊閉著,神態安詳,嘴唇邊甚至還帶著笑。 “陛下在宴會上飲了些酒,回寢宮的時候十分精神,途徑御花園的時候,說聞到一陣梅香,料想今年的梅花一定開得很好,要折兩枝回去養著?!?/br> 御前大總管王公公手上拿著兩枝晶瑩剔透的雪梅,一抽一噎地遞給清沅。 “陛下說,這梅花淡雅,幽香撲鼻,公主、公主一定喜歡,要老奴將這來得最好的兩枝給公主送去,老奴剛接過花,陛下、陛下卻突然間倒了下去?!?/br> “公主,是老奴之過,沒照顧好陛下,請公主賜老奴一死!” 皇后顫抖著走上前:“陛下剛才還好好地與本宮說了會話,走時的樣子十分精神,怎么會突然仙逝!” 莫不是中了毒! 跪在一旁的太醫知道皇后的未競之言,只能戰戰兢兢道:“陛□□內并無中毒的痕跡……” 這也是他們最疑惑的地方。 中毒橫死,死前難免痛苦,嘴唇會發紫,人的面部會因為這痛苦露出猙獰之色,身體的某些部位也會露出端倪。 可陛下神態安詳,面容雖然瘦弱,卻與往常并無不同。 方才他們檢查了半天,也沒在陛下身體上發現任何中毒的痕跡。 而且他們平日里也會為陛下把脈,知道他身體雖然瘦弱,但卻算得上康健,如果沒有外力因素,絕無可能突然暴斃。 “一群庸醫!”皇后大怒,讓人將這群無能的醫者拖出去,顫抖著身子走到龍床邊,雙手覆上那張猶帶溫度的臉。 “陛下……陛下……是誰害了你……是誰害了你……” 清沅心里悲痛而沉重。 耳畔是母后傷心的喃喃自語,腦海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是那些節度使……他們為了謀權篡位,殺害了穆帝……沐遙之所以留在京城,就是為此……” 清沅猛地清醒。 不對。 那東西又在蠱惑她。 第五十三章 清沅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早在很久以前, 她初初能聽懂人言,這聲音就出現過, 以縹緲中帶著誘惑的語氣告訴她“未來”。 她查證過,它說的都是真的。 但清沅卻不信任它。 未來之事縹緲,人的命運或許會有定數, 但絕不可能提前確定結果。就像陰暗交界處,善惡分界點,人置身其中,一念成魔, 一念成佛。而這樣的交界處絕不可能只有一個, 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自身的命運。 古有大惡者向善,亦有大善者拾起屠刀,善天衍者能預測大致的未來, 但因這提前知道的“未來”, 卻可能改變真正的未來。 因此, 當這個聲音所說的事情一件件應驗的時候,清沅不僅沒感到恐慌信任,一直縈繞在心的某種猜測反而越來越清晰。 一個真正的世界,是不可能有絕對的“確定”之事的。 而這個世界卻可以。 這些年,清沅試著改變那聲音預測的未來, 可過程雖然有或多或少的改變, 結果卻永遠只是那聲音所預料的那樣。 就像有一雙大手,牢牢掌控著這世界之人的命運,不容許有半點偏差。 就如她父皇的死。 三年前, 那聲音告訴她,父皇會被隴西節度使派來的jian細暗殺于宴會中,于是她將父皇身邊的人全部換成了自己的心腹,時刻注意父皇宮中人的動向,父皇卻依舊被殺。 延遲了三年,結果卻依然如此。 楚晗擔憂地看了公主一眼,抬手想要擁抱她,最終卻只是將扶著公主的手收了回來,以一種暗暗保護的姿態站在她身后。 皇后將穆帝身邊的人全部查驗了一遍,意料之中,沒有可疑人選。 干凈地就像穆帝壽數已盡,自然薨逝。 是,也不是。 清沅緩步離開父皇床前,她的步伐越來越快,腳步卻越來越堅定沉穩,拿起父皇生前折下的梅花,將它插在一素雅的白瓷瓶中。 天命荒誕,我自破之。 …… 穆帝突然駕崩,朝政一陣動蕩,由于穆帝只有一個公主,更無兄弟,朝臣們商議了一晚,征得皇后許可之后扶了一宗室中偏遠旁支的五歲小兒為帝。 “公主殿下,您的病好轉了!” 穆帝駕崩后,壓制清沅的力量突然增強,饒是她有再強的意志力,也在床上休養了三個月,直到今天才好了些,在楚晗的攙扶下出門透透氣。 她轉過頭,看見一粉衣宮裝美人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白皙美麗的臉上是壓制不住的得意。 “聽說殿下臥病在床后,臣女日夜憂心,心中時時祈禱殿下能早點好起來,所幸上蒼聽到了臣女的誠心,殿下終于好起來了!” “是安瑩啊?!?/br> 清沅收回目光,示意一直站在身后的楚俞坐下,自己則斜倚在石桌上,縮小自己和楚俞之間的距離。 她身體好了一些,但胸中還是經常喘不過氣,需得離楚俞近些。 楚俞坐到公主身旁,兩手放在膝蓋上,腰背挺直,目光冷冽而警惕地看著安瑩。 這人一定對公主不懷好意,他不能讓她接近公主。 清沅余光瞥到他耳后那紅紅的耳根,以及雖然嚴謹但怎么看都乖巧到過分的姿勢,淡漠的眼角彎了彎。 自從她開口讓他成為她的駙馬后,他就一直是這幅樣子。 以前雖然認真但總有些粗獷的坐姿不見了,變成邊紅著耳朵邊認真嚴謹的模樣。 安瑩見清沅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她,暗牙咬了咬: “公主表姐原來御花園賞花?” “嗯?!?/br> 安瑩:“那就好,先皇在世時最疼公主表姐,他一定不希望表姐為他的薨逝熬壞了自己的身子,表姐這樣,先皇也能放心些?!?/br> 說著便想在清沅令一側坐下,被楚晗制止。 安瑩頓了頓,不知道楚侍衛這是何意。 她從未將楚晗放在眼里,此刻被攔住,皺了皺眉。 先皇去世,隴西節度使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扶持她父親安國公當上了輔政大臣,因此安家地位水漲船高,安瑩也倍受追捧。 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被人攔住。 一定是這落魄公主的意思。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 “我有些累了,公主表姐,我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嗎?” 楚晗:“安小姐脂粉涂地太厚了?!?/br> 他知道除了他,公主每次與人接近時身體便會不舒服。 而且這安瑩脂粉涂地那么厚,萬一熏道公主怎么辦? 這是說她身上脂粉的味道太難聞?這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安瑩:“……這是京中最近正流行的紫霞胭脂?!?/br> 楚晗紋絲不動。他和別人說話時臉色一貫很冷,此刻見安瑩還不肯離去,周身氣息越發冷冽。 安瑩還要再說,卻見楚晗右手食指點了點自己腰間的長劍。 安瑩猛地抬頭。 她怎么忘記了,這楚晗就是個瘋子!前不久那沐家小姐向他示愛,不過是言語中對病秧子公主不敬了些,他竟直接砍掉了人家一只手,半點不給沐家臉面。 所幸沐小將軍為人寬宏大量,對皇室很是尊敬,不僅沒有怪罪楚晗的不敬,而且將沐小姐處置了。 過后還親自來向病秧子公主道歉。 想到這里,她額頭上冒出微微冷汗,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公主表姐了,有空再來看您?!?/br> 面對她時害羞,對別人倒是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