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清沅將另外幾件剛從清瑩身上扒下來的法寶放進儲物戒,不帶半分感情的眼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溫奕道君,本座還需要閉關一段時日鞏固修為,你先回去吧?!?/br> 話語中并未提及清瑩,仿佛她這個人不存在一般。清瑩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握緊,幾乎要掐出血來。 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關注她,見清沅還要閉關,燁瑾道君和火閻道君都主動告別:“那小師妹你先閉關,等你出關后師兄再來找你?!?/br> 說完便走了。其余長老見狀,紛紛告別,無極峰很快便只剩下清沅、溫奕道君和清瑩三人。 “姜姜……”溫奕道君有些愧疚地看向女兒,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清沅打斷。 “溫奕道君,本座會修改無極峰的結界,從此以后,你不能再不經允許便踏進無極峰?!?/br> “姜姜,你確定要這么做?父親是對不起你,可我依然是你的父親,一手將你撫養長大的父親!這些你都忘記了嗎!”溫奕道君終于忍不住,大聲道。 作為無極道尊的道侶,他雖然搬出了無極峰,可卻隨時能夠回來,這是無極道尊給他的權限。在整個無極峰,除了無極道尊的洞府,就沒有限制他出入的地方。 清沅的竹屋也不例外。這也是他能將無極道尊留給清沅的東西拿走的原因。 “如果不是還惦記著你的生養之恩,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好生和本座說話?”清沅聲音寒冷逼人,屬于合道修士的威壓又一次將溫奕壓地喘不過氣來。 溫奕這才真正意識到,女兒已經長大了,成了他都需要忌憚的合道修士。 最可怕的是,她現在還只有三百多歲,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依照她現在的修煉速度,飛升渡劫是遲早的事。 不,或許他早就意識到了,在她第一次用威壓警告他的時候,不然自己也不會沒什么掙扎就將那些讓他這個化神修士都垂涎的寶物拿出來。 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第五章 溫奕臉色灰白,看著面前女兒冷凝的神情,終于支持不住,拉著癱坐在地的小女兒離開了無極峰。 他走后,清沅卻并未閉關,而是御劍朝東南方向飛去。 母親告訴她,能改變她命運的變數在東南方向。修真者注重緣分,她往東南方向飛,到一個自己認為該停下來的地方落腳,如果能夠找到,就證明天道愿意讓她改變命運。 當然,清沅一直堅信,最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只有自己。 但母親的卜算很少出過錯,清沅決定走一趟。 她御劍飛過一座座城池,到達渭水城時心里突然一悸,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在城里的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一個躺在墻角的小身影。 那孩子身上大部分的rou被一片片割掉,露出白慘慘的骨頭來,只有手掌和頭部還留著一點rou,兩只腳早已經被砍掉,地上的血卻不多,一滴一滴的,像是剛被人丟在這里。 清沅收起劍,移到那孩子身邊,蹲下身子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孩子的臉頰。 有溫熱的觸感點在指尖。 這孩子還活著。 不過也快死了。 他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一雙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來,看見有人過來,奮力動了動自己枯瘦如雞爪一般的手指,像是在祈求。 清沅清透的眼子在孩子滿是白骨卻依然微微起伏的身子上滑過,被孩子表現出來的執著打動,從儲物戒中拿出絕仙花,揪下一瓣花瓣送到孩子嘴里。 絕仙花可活死人rou白骨,但卻有一個極大的弊端:服下此花后恢復骨rou的過程比被剝皮削骨還要痛苦難熬,并且這痛苦只能自己熬,絕對不能讓他人插手哪怕一點,也不能用任何止疼藥。 這孩子現在的情況只有絕仙花能救,但同樣的,他現在極其虛弱,能不能抗住絕仙花帶來的痛楚還未可知。 清沅蹲在孩子旁邊,目光專注地看著地上的孩子。 片刻后,那孩子滿是白骨的手指突然開始抖動,隨即全身抽搐起來,被剁掉的雙腳自刀口那慢慢長出骨頭,變成一對白骨做的腳掌,最后一幅完整的孩子骨架才漸漸顯現在清沅面前。 孩子臉上的rou并不完全,清沅無法從表情中知道他的痛苦,但從他那神經質般抖動的四肢,她也能猜到一二。 隨后,從腳掌開始,骨頭之上的rou漸漸開始浮現,這個過程極其緩慢,那新長出來的rou極其細弱,薄地能透過它看見里面的骨頭,但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不少。 不遠處突然有幾個人朝這邊走過來,清沅眉頭一皺,揮袖在墻角布了個結界,將自己和小孩罩在里面。 這結界能隔絕外面人的視線,里面人看外面卻不受影響,清沅見這幾人腳步匆匆地走到墻角,在這邊轉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東西。 “老大,沒找到那小孩兒?!?/br> 領頭的大漢雖然身材高大,但卻極其消瘦,面色蠟黃,腰間用一個寬布條緊緊勒住,顯得胸前肋骨越發突出,是一幅餓到極致的模樣。 大漢皺眉,怒罵:“李家和王家這些殺千刀的,自己吃rou,骨頭寧可丟掉也不讓我們吃!媽的,等過幾天爺身體養好了些,就帶你們沖進李王兩家,將那些渾身肥rou的貨色燉了飽餐一頓!” 一邊同樣皮包骨頭的小弟愁眉苦臉:“可是大哥,現在咱們餓地都沒力氣了,還能去哪里弄吃的養身體???不養好身體怎么打贏李王兩家那些身強體壯的漢子?” “對啊大哥,李王兩家可都是些心狠的貨色,前幾天一直在外面截殺那些路過的行人,這兩天也許是渭水的情況傳了出去,現在外城的人不過來這邊了,這兩家為了活下去,連兒子都舍得殺,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奶奶的!”領頭大漢沒什么力氣地錘了錘墻,“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算了吧,大哥?!毙〉軣o可奈何地癱坐在地上,一副絕望又釋然的表情:“說實話,聽說要吃人rou的時候,我心里就感覺很不舒服,現在不用吃了,反而舒了一口氣?!?/br> 大哥苦笑:“但是這年頭,不吃人又怎么活下去呢?渭水城地處偏遠,平時除了附近幾個城池的人,連個外城人的影子都看不見,又有誰能來幫我們?那些有些底蘊的修真世家早就跑了,我們這些跑不動的能怎么辦?” 渭水城處在一條十分寬闊的大江旁邊,南面是一望無盡的落日森林,森林里面有數不盡的妖獸,北邊是寬闊無盡的大江,東西兩面倒有些城池,只是他們不久前得到消息,那些城池早就禁嚴了,渭水城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也不出來。 穿過渭水倒是一片廣闊的草原,但現在渭水邊被一個大妖獸占據,膽敢過去的人都被那妖獸給吃了。 眾人絕望地癱坐在地上,捂著餓的已經沒有感覺的胃部,望著一望無垠的天空發呆。 突然,一道銀白色的光自他們身后飛出,直直朝城池外面飛去,片刻后,一聲響徹云霄的嚎叫從北邊傳來,那聲音帶著憤怒和不甘,針尖似的直直刺入人的耳膜,大漢們對視一眼,臉色隱隱發白。 城門像是經受不住那妖獸的音波攻擊,轟地一聲倒下去,一只黑色的帶著尖銳爪子的腳掌出現在城池上空,慢慢變地有半個城池那么大,隨即猛地踩下去。 “是那只妖獸,那只妖獸被激怒了!”領頭的大漢平盡全力大喊:“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老大……我沒力氣,跑不動了!”一個男子雙手抱住頭,縮在墻角,全身害怕地發抖。 “你這孫子,給老子起來!”老大踉蹌地跑過去,想要將那人拉起來,卻因為太過虛弱倒在地上。 “快跑快跑……”老大蠕動著嘴唇,不斷地吐出這兩個字。 整個城池里這樣的場景屢見不鮮,那妖獸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本就龐大的腳掌再次變大,氣勢也越來越駭人。 “沒希望了……”那只腳掌越來越近,眾人看著被遮得黑黢黢的天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碰”地一聲聲響,預想中的死亡并未降臨,人們睜開眼見,就見那只龐大的腳掌上一道巨大的銀白劍光狠狠刺入。那妖獸痛呼一聲,捂著腳掌倒在地上。 劍光從妖獸腳掌中飛出,在空中旋轉一圈,輕輕一揮,那妖獸立即身首分離,龐大的身子抽搐了幾下,再沒動靜。 有膽大的人從房子中探出頭來,躡著腳步輕輕走出城門,看見地上一灘妖獸的血,那妖獸身首分離躺在血泊中,一雙有著恐怖獠牙的嘴緊緊閉著,無聲無息。 這只妖獸剛剛出現在渭水城的時候,那時渭水還有一些修仙世家,那些家族曾經派人來殺掉這只妖獸,但都被這只妖獸吃了。那些修真世家沒辦法,只好上報離這里最近的仙門。 仙門派了大批弟子過來,也只是給這只妖獸送了些口糧,就再也沒派人過來。 但現在!這樣一招就殺掉一只妖獸的神仙手段,一定是真正的仙人出手了! 他立即下跪,面部朝著空無一人的天空,感激又崇拜地大聲喊道:“多謝路過仙人出手相助!仙人大恩大德,我渭水城民永世不忘!” “多謝仙人出手!”其余人反應過來,連忙跪下。 “多謝仙人!” “仙人大恩!” 結界里,清沅拿著秋水劍,緊緊皺著眉頭。 這世間怎么還會有蝎獸存在?這類妖獸不是應該早在五百多年前就被修真界修士合力滅絕了嗎? 這種獸血脈強大,出生就是金丹期,以人的恐懼絕望為食,吸食人的恐懼絕望越多,蝎獸的力量就越強大。為了讓食物更加充足,很多蝎獸甚至會縮小成一個巴掌大的樣子,用變小的嘴從人的手腳啃起,當著人的面嚼爛他的骨頭,一點點舔他的血,讓人沉浸在無盡的絕望恐懼中。 因此上古修士為它們取名為“蝎”,寓意這種妖獸就像蛇蝎一樣歹毒。 渭水城外的這只蝎獸血脈十分純粹,也繼承了先輩們的狠毒。它將渭水城的城民困在城里,搶走了所有能吃的食物,卻并不阻止他們向外求助,只是會將他們請來求助的修真者當著這些城民們吞進腹中。不阻止那些修真世家的離開是第二步,這些城內最有力量的人離開必然會加重城內其他人的恐懼,讓他們陷入瘋狂。 然后一步一步,像修剪花枝一般,將那些已經麻木的人吃掉,只留下那些還在掙扎所以源源不斷釋放出恐懼的人。 “蝎”獸之名,名副其實。 只是她不明白,這只蝎獸已經接近化神,必然是吸食了許多人的恐懼與絕望。而依照這只蝎獸圈養一座城池的行事作風,必然已經有很多城池遭殃,為什么卻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 這附近最近的門派是云山派,云山派是悟道宗的附屬宗門按照慣例,云山派解決不了的妖獸或者魔修,可以上報悟道宗,宗門會派長老來處理。這個等級的妖獸云山派拿它沒有辦法,悟道宗的長老對付它卻很輕松。 悟道宗卻沒有人過來。 第六章 悟道宗無人過來解決此事,究竟是云山派沒有上報,還是被悟道宗的某些人截留下來了? 云山派受悟道宗庇佑,現在有妖獸在他們轄區生亂,還造出如此血腥的罪孽,云山派就算不在乎渭水這個小城,也會擔心這妖獸會不會在禍害完渭水后繼續禍害附近的其他城池,甚至逼上云山派。 一定是有人將消息截留了下來。 清沅皺眉,這事情不簡單?;厝ズ蟮米尨髱熜趾煤貌椴?。 日出日落,一天時間過去,地上的小孩全身的皮rou已經修復完全,但小孩還是沒有停止抽搐,絕仙花正在修復他身體里的經脈與血管,這一步比修復皮rou還有痛苦地多,一千多年前拿到絕仙花的修者就因為忍不住修復經脈的痛苦,自殺身亡了。 清沅盤膝而坐,從冥想中回過神來,清透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地上的孩子。 孩子的臉部已經修復完全,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極度蒼白的臉上痛苦到極致的表情。他雙拳緊握,骨節泛白,牙齒緊緊咬著,全身的冷汗將他躺的土地浸濕。清沅使了個清潔咒,地上和小孩身上的冷汗消失,片刻后卻再一次被浸濕。 她絲毫不耐煩地一遍遍使者清潔咒,小孩身上的汗卻像流不完似的不斷往外冒,緊緊握住的雙手間有血浸出,展示著主人的巨大痛苦。 但無論怎樣痛苦,小孩終究還是堅持了下來。 當月光將絲絲清輝灑向大地,一縷照在小孩臉上時,那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狗兒覺得自己身上很痛,比被砍掉雙腳,身上的rou一片片從身上掉下時都痛他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一片火海之中,身上的皮rou被熊熊烈火纏繞著不斷灼燒,忽而烈火消失不見,一股冷到極致的風吹過來,凍得他全身都在發痛。 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睡吧,睡吧,睡了后所有的痛苦就會離你而去。你會得到真正的輕松,不用再擔心父母為了弟弟將自己身上的rou削下來充饑,也不用擔心那些要將他扔進鍋里煮湯的可怕的大人。只要睡過去,沒有人能再傷害他,父母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突然覺得很疲倦,想著:算了吧,就這樣放棄好了。身上卻傳來一陣巨大的痛苦,好像有一只手,將他的小腿骨頭緊緊拽著,使勁將它拉長到被砍之前的長度,隨后手換了個方向,將骨頭朝后拉扯,好像要拉出一個腳掌來。 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又痛又癢,好像有東西在上上輕輕地撓,他想伸手去抓,卻發現手怎么也動不了。 這種痛苦好像無窮無盡,痛地他最后完全麻木了,只能僵著身體任由那痛苦在他身上蔓延。不知過了多久,那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能動了,于是試探地動了動,睜開眼睛。 狗兒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問題。 他看到一個仙人坐在他旁邊。 仙人靜靜地盤膝坐在地上,狗兒卻覺得仙人此刻仿佛就坐在那些傳說中的靈山之中。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旁邊的屋子突然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來,將寂靜的夜空劃破,周圍的人吵吵囔囔,仙人卻仿佛聽不見那些聲音。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好像離他很近,又像是十分遙遠。 狗兒伸出手,愣愣地看著自己。被砍掉的雙腳重生長看出來,原本被削掉可以隨處見到骨頭的皮膚現在完整而光滑。新長出來的皮膚光滑而細嫩,與他原先那黝黑而粗糙的干枯皮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