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周秘書,人怎么樣了,沒事吧?手底下的人都說不清楚情況,我不放心就自己來了?!庇H切又慈祥打著招呼之余,他沒忘記穩住自個兒憂心忡忡的臉,作勢朝里張望。 而周笙到底是周笙。職位讀作秘書、助理,實際上,說是沈琛的心腹、公司的小老板也未嘗不可。 以往沈琛安全無事,他只需照著他的意思行事; 如今沈琛昏迷不醒,他得以利益最大化的方向給態度。 所以即便心里萬分不待見這位無所不用其極的局長,周笙面上僅是禮貌而冷淡地回一句:“托局長的福,暫時沒有生命危險?!?/br> 字里行間皆是譏諷。 不過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他沒法攔他,又不想進去面對沈音之,便下樓買飯去。 本以為劉局長會裝模作樣呆很久才走,不料短短十分鐘,當他提著晚飯進門時,正好碰著他快步走出。臉上表情不很好,衣服下擺還濕了一塊,透出淺棕色的……水漬? 劉局長好像沒看到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語氣怒不可遏:“現在的人怎么回事?她知不知道我是誰,居然用咖啡潑我!學校里都不教做人的禮貌了么?真是給臉不要臉!” 身邊同樣狼狽的下屬邊幫忙擦衣服,邊道:“局長別生氣,消消氣,別和女人見識。再說那女的不得了,好像是沈琛花錢捧的小明星,寵得很。前幾天晚上就她,跟那個周笙叫板,當著幾十個人的面指著鼻子罵他,這種事連沈琛都沒做過。我看這脾氣夠臭的,光臉長得好看沒用,要不了幾個月保準過氣……” “原來是個包養的?!?/br> 挺著啤酒肚的劉局長連說幾個難怪,“難怪這么能狐假虎威!” 周笙眼看著他們走遠,低頭看了看兩碗光禿禿的打包白粥,忽然掉頭往回走。 又額外買了幾樣小菜。 他板著臉走進病房,全放在桌上,目視前方,仿佛對空氣說:“你的飯?!?/br> 兩人已經將近四天沒理睬過對方,這回周笙先開口打破僵局。沈音之勉勉強強給他面子,但也不去看他。仍然無精打采地伏在被子之上,回道:“我不餓?!?/br> 她提不起興致,周笙早就注意到這點。 “你今天還沒吃東西?!彼f。 并非關心的口吻,而像教導主任在嚴聲訓斥:你昨天作業沒寫! “不想吃?!?/br> 沈音之閉著眼睛嘟囔:“你吃你的,別管我?!?/br> 周笙面無表情:“沒想管你,只是你再出問題我沒時間處理而已?!?/br> 沈音之:“我不會出問題!” 周笙輕飄飄瞟來一眼:“不好說?!?/br> 激將法。 非常低級的激將法。 沈音之很吃這套,噌一聲站起來,三兩步走到茶幾邊上。眼珠子在樸素的清粥小菜之間滴溜溜轉悠兩圈,她盤起手手:“我喜歡吃rou?!?/br> 她在故意挑刺。 兩人心里皆是心知肚明,周笙冷聲:“沒有?!?/br> 沈音之冷哼:“沒有rou就不想吃,餓死我吧?!?/br> “……” 四目相對,電光石火大戰幾百回合,周笙最終敗下陣。 他買來椒鹽排骨和糖醋魚,進門時滿臉嫌棄。 唯獨在推門而出的瞬間,側目瞧見沈音之臉上鮮明生動的得意表情,心中不禁生出稍稍的詫異:剛才那劉局長兩人又高又壯,又是社會閱歷老練的人精。而她,分明才是個小胳膊小腿的女生而已,到底是怎么把人活活氣成那個樣子的? 不過真要說起來,前世今生,沈音之的仇家真不少。 無論學校里、學校外,想算計她的人數不勝數,但她次次化險為夷,總能反踩到人家頭上去。那時威風又驕傲的小模樣,眉梢眼角跳躍著興味,渾身皆是干凈的火氣兒。 一如當下。 好似有點理解沈先生究竟偏愛她哪里了。 周笙斂眼神,以極小的弧度動了動唇角,然后轉身離去。 * 夜深了。 沈琛什么時候才肯醒呢? 明明連醫生都檢查不出原因來著。 沈音之捧著臉看呀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發,小聲咕噥:“你都要臭掉了?!?/br> 當然這是夸張說法。 因為沈先生的潔癖實在嚴重到令人發指,才故意掰著手指頭清算:“四天沒洗澡,沒刷牙,沒刮胡子。臉是我幫你擦的,但是衣服沒有換過……” 沒留意到他微微動彈的小指,沈音之自言自語老半天,犯困了。 前幾天她硬撐著不睡,全靠咖啡續命,就算累到極頂,最多枕著手臂瞇半個小時。 累積到今天實在困到不行,脖子又特別疼。 還是睡會兒吧。 沈音之揉揉眼睛,脫掉鞋子,輕手輕腳往床上爬。 普通病房的床很小,好在她本來就不胖。加之最近食欲不佳,體重刷刷往下掉,更瘦了。這下渾身緊緊蜷縮在床沿,小半片后背露在被子外頭,再沒有翻身的余地。 沒關系。 反正她準備睡兩個小時就—— 幾乎在閉眼剎那便跌入夢鄉,沈音之沉沉睡著,不知何時,漸漸感到冷。 越來越冷。 脖頸之處的汗毛乍然豎起,她下意識想往里鉆。但迷迷糊糊之間還記得被子很小,且身邊睡著傷患沈琛。她緊緊抿唇,只得壓制住搶被子的本能,光抱著他的手瑟瑟發抖。 過會兒又暖起來。 如同被大大的熱水袋擁在懷里,暖意源源不斷游走在皮膚之上。 沈音之享受之余,不禁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那位大冬天被趕上街道的女孩,正是被凍到意識發昏,劃燃火柴,得以在臨死之前產生了無比美好的幻覺。 那她呢? 她該不會也要被凍死了吧? 這驚悚的念頭頓時嚇退不少睡意,小傻子眉心皺攏,稠密的眼睫不住顫動。 想努力清醒來著。 身邊卻好像有道很好聽的聲音,催眠般說著:“睡吧?!?、“睡吧?!?/br> 聽起來可真像沈琛呀。 沈音之說不清高興還是難過地撅起嘴,然后又感覺有人在親她。 世界上不會有比這更好的夢了。 頭腦混亂地想著,不知不覺又睡死過去。 一直到病房里光線透亮的時候,外傳來清脆的鳥雀叫聲。被窩軟綿綿的,小傻子接連伸了好幾個懶腰,才慢吞吞掀開眼皮,發現自個兒全身都被被子蓋得牢牢的,難怪暖。 可是奇怪,昨晚應該不是這樣的。 難道被子長腳了嗎?? 她猶疑地眨眨眼,視線往上挪,不期然對上沈琛的眼。 一雙細長的、漆黑的、漂亮的,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 時間仿佛被定住了,沈音之緩緩瞪圓眼睛,足足愣了五六秒之后,才‘啊’一聲抱住他。 頭腦幾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做什么。 之前想過要捏起拳頭揍他,拉扯耳朵狠狠地教訓他。結果真到了這個時候,眼睛變紅,鼻尖泛酸,她光是低頭啪嗒啪嗒掉眼淚,不停地說:“你嚇死我了,我都要被你嚇死了?!?/br> 很沒出息。 也很可憐。 如突然被拋棄的貓,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便一頭栽進無盡的茫然與恐懼之中。 沈音之這輩子只這樣怕過兩回。 一是年幼被人販子扔進又臟又臭船艙; 二是在動車站被沈琛掛斷電話,她不知該去哪里找他,失力般蹲在地上哭了半個小時。無論工作人員怎樣安慰,怎樣詢問情況。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事情經過,想來想去只能哆嗦著說:“我想回家?!?/br> 他們問她家在哪里。 她愣了愣,張嘴說不出話,下秒鐘揪住衣領哭得更慘。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你家住在哪里,地址報得出來嗎?或者有沒有什么親戚朋友的手機號,知道嗎?說出來我們才能幫你啊?!惫ぷ魅藛T們急切地催促著。 可沈音之沒法說。 她沒有了。 沒有沈琛,沒有家,什么都沒了。 這樣的話說不出口。 當時驟然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 就是周圍的光亮吵雜全部消失,眼前只剩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沈音之獨自哭得背過氣去,好像要把以前挨打挨罵的眼淚一股腦兒全使出來,然后閉上眼睛死掉。 那種心情。 連想起來都難以呼吸。 當下沈音之抽抽噎噎地發出控訴。 沈琛看著心軟,尤其心尖尖那塊軟得稀里嘩啦,仿佛化成水。 “別哭了?!彼吐暣蛉ぃ骸耙呀浭切夤?,什么時候又成愛哭鬼了?” 她不理。